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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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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我是从斯皮尔曼先生的弟弟那儿听来的。
斯皮尔曼先生的弟弟之前是一名老师,在特区里他以卖书为生。
特区里的有钱人需要的是香烟、珠宝或玻璃丝袜,穷人们根本就没钱买。他的生意惨淡得不行,后来他索性就不卖了,专门租书,租金的话给什么都行,我是他的长期客户之一。
事实上,自从他改为租书之后,他的生意好了很多。
哦,对了,我忘了说,他的租书规定是这样的:不要押金,按本算,看完再给租金。除了极少数的书没有收回来外,大部分的租客都是不错的。像我还有其他的少数人给的是食物,大部分人给的是钱,也有人给东西,比如一块布……
我是他最喜欢的那类顾客。看书时很爱惜从不弄坏,并且会用食物来支付租金。所以他经常会推荐一些非常有意思书或作者给我,卡夫卡正是其中之一。
圣诞节之前的一天我专门去他的租书地点找他,手头的《变形记》已经看完了,准备再租本新的卡夫卡的小说。
见到他时我吓了一跳,他太憔悴太瘦了脸都有些变形了。我赶紧把租金——半块粗粮面包递给他,“嘿,你这是怎么啦?刚从犹太特区旅行回来吗?”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警察厅晃了一圈。
他没搭理我的俏皮话,而是接过面包后一脸严肃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尼撒,你知道吗?他们要驱逐我们。”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那里的消息可信度极高。于是我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去哪儿?”
“东面的劳动集中营。”他小口而快速地解决面包,脸部的肌肉随着咀嚼的动作不时的鼓起,依稀能看出往日倜傥的模样。
我拿着新租来的《饥饿艺术家》回了家,还没来得及告诉爸爸妈妈这一噩耗,梅耶克先生就来了。
距离梅耶克先生的上次拜访还不到两天,也就是他昨天才刚来过。
他的到来证实了我刚得到的消息,因为他这次是专门给我们送工作许可证的,也就是唯一可能让我们免于被驱逐的东西。他的工厂正是挂在德裔名下的德属工厂。
“现在外面的情况很不好。”他告诉我们,很多犹太和波兰的进步人士都已经被送进去了,朱尔曼正是其中之一。梅耶克先生最终还是没能把他救出来。
梅耶克先生走后,我们都非常不安。
其实不安每时每刻都在陪伴着我们,就像我们身体上的某个器官,久而久之,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几乎都能忽略他的存在而生活了。
我们以为自己已经生活在最底层的地狱,可是那群德国人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告诉我们,看,下面还有一层在等着你们呐。
所以我们生活得一天比一天凄惨。
这次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还有比犹太特区更恶劣的地方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而且有很多。
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我们觉得那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特区,无非,要劳动而已。但仅是这样的猜测,也足以激起恐惧了。因为这里的人们除了极个别的早就个个骨瘦如柴,走起路来都在晃的那种。
“劳动,也许就有面包了呢。”爸爸安慰我和妈妈,“凡事要看向光明的一面。”
希望如此吧,我耸耸肩膀,还能差到哪儿去呢。唯一庆幸的就是,这大半年来因为梅耶克先生的定期投喂以及我的空间,我们一家人的身体总算没有再虚弱下去。
这天傍晚的时候,我又救下了两个小约克,就像以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从未在这段墙的这两个狗洞被抓到的原因,最近过来的小约克们越发的多了,我的工作量也大幅度增加。
据说他们管这段墙叫“上帝的墙”,墙根下的这两个狗洞叫“上帝之眼”。他们相信这里是上帝被额外眷顾的地方。
哈,我就是他们的上帝呢,知道这个说法后我偷偷一个人乐了很久。
也许是为了安慰我由于意外的坏消息而带来的苦闷心情吧,久违的那位德国军官出现了,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
前两次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或侧影,这次我看到了他的正面。
很帅!非常帅!虽然我非常讨厌德军的那套军装,但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德国军官是不一样的,他才是上帝的宠儿。
镜头里的两位男主角都非常养眼,这大大地缓解了我的低迷情绪,事实上,我看的异常地投入,几乎把生活中的那些凄惨的事儿全都忘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的动作过于剧烈以至于老是在转移阵地,书桌前、书桌上、地面上,当他们挪到窗户旁边的那面墙时就在镜头里消失了,精彩异常的直播不得不就此中断。我等了很久,直到天黑也没见他们再挪出来。
真是太悲惨了!导致我晚餐时少吃了半颗土豆,爸爸妈妈都以为是今天的坏消息导致的,因为他们的胃口也不好,这让我有些内疚。
因为那个最新的坏消息,特区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大家都在设法弄到工作许可证。
工作许可证其实就是只有半页书本那么大的一张纸,右下角印有蓝色的德军老鹰图案,针对不同的人只需要填上工作人以及工作人所在的工厂的名字,再盖上工厂的厂章就好。
所以大家都在忙着往返于特区里的各个德属的工厂、公司、银行。
斯皮尔曼先生也是其中之一,他们一家有六口人之多,这让他的工作难度有些大,据说最后一张他爸爸的工作许可证就是梅耶克先生帮他弄到的。
感谢梅耶克先生,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关于姑父和德国上层军官的事儿应该没有新的进展,因为一直都没有什么德国高层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说要放我们出去。
直到有一天,我家的门突然被砸响。
那是一个上午,爸爸正在教我医学知识,妈妈正捧着圣经祈祷。
“砰砰砰,开门!开门!”有人砸我家的门,喊话声很陌生,也很粗鲁。
“快,把圣经藏起来。”爸爸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妈妈赶紧把圣经藏好,因为如果被德国警察看到的话极有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在妈妈把圣经塞进床底下的下一秒,我把门打开了。门外是一队戴着大卫之星臂章的犹太警察。
“在干什么呢,这么慢!”其中的一个端着枪不满地大声嚷嚷。
“对不起先生。”爸爸向他们鞠躬,唯恐下一秒子弹就在我们身上开了花。
因行礼不及时而去见上帝的犹太人不是什么个例。现在大家都学乖了,面上都是一副乖顺的样子,至于心里,哈,上帝知道,我们知道,德国人知道,大家都知道。
“你是哈巴奇•斯基?”另一个看起来地位要高一些、眉毛很粗的犹太警察问我爸爸的话。
“是的先生。”爸爸立即诚惶诚恐的回答。
“这是你们一家?”他接着问。
“是的先生。”我和妈妈也急忙行礼回话。
“走吧,跟我们去警察局一趟。”粗眉毛一点头,旁边的其他犹太警察立刻全都端起了枪指着我们。
“先生,我们从未做过什么违反规定的事情。”爸爸脸色灰白,试图向粗眉毛解释。我和妈妈站在旁边互握着手瑟瑟发抖,妈妈的手很凉,我也是。
“别废话,走。”端枪的踹了爸爸一脚。爸爸差点儿就没摔倒,我赶紧过去扶住他。
走在路上,路的两边来往的犹太人都不敢往我们这边看。想也知道,被警察带走能有什么好事?十有八|九都回不来的。
难道又有人告密,警察知道我曾在朱尔曼的工作车间工作过?还是爸爸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我们脑子里乱糟糟的,都脸色惨白脚步发飘,我们马上就要去上帝那里团聚了吗?
我恨自己,恨上帝,恨所有人。
为什么我这么弱小;为什么上帝赐予我的空间不能更大一些;为什么我救了那么多人,可现在他们没一个来救我,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从空间里掏出枪来杀死一两个警察,然后再被他们杀死,虽然结局都是死,但至少我反抗过。
我不想死,即使我生活的这么惨,但我不想死,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活着。
不过理智告诉我,还是配合一点比较好,要知道,总有人是能够出来的。
就像斯皮尔曼先生的弟弟,那位进步人士,他就曾被抓进去过,和他一起进去的人都没再回来,但他被放出来了,全须全尾,除了被饿了两顿之外。据说是一个斯皮尔曼先生的死忠粉救得他,那位死忠粉在警察厅里很能说得上话。
现在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神通广大的梅耶克先生了,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他会来救我们吗?会吗?会吗?会吗?
一段不长的路,但我们越走越绝望,到后来我们简直就想拔腿就跑,没有人能从容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不过事实上我们还是在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在看见那扇属于警察厅的黑黝黝的、彷佛如巨兽的牙齿般可怕的大铁门时,我们的绝望达到了顶点。
那时我们都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小天使们别害怕,没事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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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