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六章 ...
-
这对于殷妙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它始于对于上一世悲惨命运源头的探寻,以及对于原本禁锢的自我的突破。
不到三年的学习,使得殷妙在思维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阔,那是一个原本男人世界占领的疆土,而如今,她也能在每日的下午,就着最新的政事,和太后辩论朝局的走向。
她已经不是那个在最初弄不明白为什么好人不能有好报的妇人思维,温嬷嬷对于京城世家和姻亲的教习使她在政治上更为敏感,而连翘对于她经史子集策论的教导让她拥有了更深刻的视角去思考新政对于未来朝局的影响。
但殷妙已经将近十多天没有再去太后的书房。
上了年纪的老人再次病倒了,似乎比上次更为严重,或许如同温嬷嬷担忧的那样,病痛可能会伴随太后过完整个农历的新年。
即便生嫩幼稚,殷妙也不得不开始着手代理太后处理送至案头的密信,与刚开始的时候还能与病床上的老人交流一二不同,如今,她不得不独自挡下一面,整个人都压抑着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
这本该是小公爷肩头的责任。
殷妙自梅林走来,手上握着给房中插瓶的梅枝。太后的寝室已经常年弥漫着厚重的药味,但婢子们又不敢开窗透气,怕病弱悬丝的老人受到二次伤害,殷妙每日下午就会去梅林挑选鲜活的花枝,更换太后房中的插花,希望这个历经半生荣辱的老人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绚丽鲜活的生命色彩。
“新来的”,霍琛抬头,看见远处走来的一道丽影,他匪气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英挺的面庞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走进些,抬脸让爷瞧一瞧。”
殷妙寻声,看见前方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靠坐在巨石边,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朝着她的方向不怀好意的笑。
小公爷每月十五上山,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就像今年,他为了避开年节的时间,提早进了山,算是完成任务一般,不给阖家团圆这个词一点成为可能的机会。
原先殷妙都会小心的避开小公爷上山的时点,毕竟她可不是被培养起来操持家务的妻子,而是霍家名正言顺的家臣,她的手上,已经顺利拿到了最高级别的印信,在关键的时刻,她能够直接决策,调动人马。
所以前头的女孩子皱了皱眉,决定还是直接无视霍琛的存在,转头换了另一个方向。
席地而坐的俊朗男子惊讶的挑了下眉,不怀好意的开口:“来什么欲擒故纵,给爷回来。”
只见女孩子拿着梅枝走的更快了。
霍琛啧了一声,懒懒的起身伸了个懒腰,几步追上背对而行的女孩子,一把抓住少女细瘦的手臂,一个用力,将她旋过身来。
是个颜色动人的美人。
阳光流泻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蕴起珠色的光晕,娇弱的眉头蹙着,眼睛带着水色,却带着不善和恼怒的目光,看着他。
还是一个有脾气的美人。
这种不同明显的区别于之前的女孩子含羞带怯的眼光,政治高度的熏陶重塑了她的气质,她卸去无辜孱弱的美丽,展现出淡然锐利的风姿,而这种美丽,带着力量。
霍琛被蛊惑似的抚上女孩子生晕的脸颊,清澈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他,就像他整个人被她困在了她看似深情的瞳孔里,但眼神的深处,却带着鄙夷和漠然,霍琛顿住,垂下了手臂,另一只手也松开了钳制,淡淡的说:“那个老妪没有教导你闺训和礼仪吗?”
“你要找这样的女人,她们就在那边等你垂怜”,殷妙转了转手腕,男女力量的差异使她娇弱的肌肤上迅速出现了一道红圈,为霍琛指了个方向,干净利落的留下一句:“告退。”转身就走。
还是个厉害的美人。
霍琛不以为意,抬手抽出女孩子扎发的发簪,被包成尼姑头的圆圆的发髻散了开来,在霍琛的手边流泻下来,带着长期浸染佛寺的禅檀的清香,让人宁静而安稳,也使得她变得鲜活婉转起来。
“如果我想,我今日就能带你走”,十六岁的少年带着贵家子弟的傲慢做派,有着雄性好胜的本性:“不过是一个招呼的事情。”
还真的是纨绔的心性,殷妙搁下手中的梅枝,挑了根长短适度的,拢了拢头发,背对着霍琛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灼灼的梅花开在乌黑的发间,昭示着主人的随性和淡雅。
霍琛是真的动了心思的。
即使他再不着调,宫里和京城世家盯住他的人还是不少,变相的相亲宴席一场接着一场,每月他上山也是,那三个被调教的端庄稳重的女子时不时的会在他的面前刷存在感,他知道或许太后调教的女孩子会更适合他,但霍琛就是不甘心将自己身边的位子就这样交付出去,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即使在这个被孤立、被鄙夷的世道,霍琛也想有一个携手同心的人。
他想要自己挑人。
“不是说一声招呼的事情?不跟上来吗?”霍琛看着女孩子在乌发中侧过的小半边脸颊,跨了几步,追着女孩子的背影走去。
而梅林边的另一处,宋朝歌提着新做的点心,眉目阴沉的看着殷妙远去的背影。
“刚刚失礼了,我是霍家的族孙,叫霍琛,字明锦,你可以直呼我的字”,霍琛带着少年儿郎的羞涩,摆出求偶似的孔雀开屏姿态:“你是谁?之前没有见过你,是谁家的女儿?”
霍琛紧紧跟着少女,跳跃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从容和宁静的淡然,和一种身处高位的气势,他看见她对着一旁想要上前问礼的婢子打了个手势,眼神里含着威压,疑惑盖住少年情动的心跳,他抓住女孩子的手,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太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见见你”,殷妙的气势和缓下来,她带着忧愁和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她虽然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那么宠你,生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过的不如意,甚至愿意为你进入这寺庙修行,你别走——”
殷妙反手抓住霍琛的手腕,站到他的面前,盯住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继续说:“你恨她拿整个霍家为帝国陪葬,恨她从小让你失去了父母,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失去了什么?她护住了边疆那么多的百姓,难道这不足以抵消你心中的恨吗?她活到如今,半身荣辱伤痛,难道你在最后,也不愿意让她如愿吗?”
“你懂什么?自说自话什么?”霍琛猛的甩开女孩子扣住他的手,转身急速离去,他才意识到女孩子是想带他去见太后,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毁灭他的家的亲人。
“小公爷留步”,温嬷嬷从药房急匆匆的走出来,跪在了少年的前面,周围的侍从,一个个接着,跪了下来,殷妙对上霍琛愤怒的眼睛,同样跪了下来。
“放肆”,少年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气急了一脚踢在温嬷嬷的身上,跪在地上的老妇人抖了抖,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腿,喘着粗气,流下了泪。
“去见太后娘娘最后一面吧,她的时日不多了。”
“什么?”起身去扶温嬷嬷的殷妙僵住了,她过头,诧异的看着温嬷嬷老泪纵横的脸,恍惚了一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的又问了一遍:“什么?”
少年停止了挣扎,他垂下头,看着曾经面不改色的妇人抱住他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开口:“开什么玩笑。”
吱呀,开门声惊醒了一众的人,连翘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太后出现在阳光的底下,因疾病折磨而衰败了的老人早已看不出她曾经指点过江山意气风发的模样,她全身都佝偻起来,眼神混沌暗淡,像是微弱的烛火,抵御着寒风的攻击。
“谵宁,过来吧,我见到他了”,太后沙哑的开口,即便这样,她的脸上还带着平和的笑意:“温晴,你也过来吧,大家都别跪了。”
“霍琛,我不求你的原谅,即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样做”,太后被推到了少年的面前,抬头仰视着他,那个曾经在她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孩子已经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子,如他伟岸的父亲一样:“我答应过,只要我有,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殷妙不行,她是霍家的家臣,是接我衣钵的人,我不能把她许给你,你护不住她。”
霍琛愕然,转眼看向那个仔细为太后掖被角的女孩子,他曲了曲手指,不知所谓的回了声“哦”。
“以后我这个不孝的孙子就交给你了”,太后笑着握住殷妙的手,像是留后话一般的交代着:“别哭,也别怕,要是真的没有办法,也就随缘吧。你去送送他,让他回去吧。”
佛寺寂静萧索,与凡俗喧嚣的热闹格格不入,没有一点万家灯火的温暖的触感。
殷妙领着霍琛走出寺院停下,平静的开口:“我叫殷妙,字谵宁,是杭城肃王府长史的女儿,为了升半个官职,父亲将我献给了淳阳王,王妃认我做了义女,被送进了这里。”
霍琛愣住了,半晌,才明白女孩子是在回他之前的问题。
“我的父亲于我更像是个符号,我在家中的六年,也就见过他一面,但对于送京这件事,我感谢他”,殷妙转头看着挺拔英俊的少年儿郎怜惜的目光:“对于我来说,太后是恩师,是亲人,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忠心,她的请求我会为她全力以赴,但你要明白一点,我没有太后那么大的能力和脸面,所以,凡事请你三思而后行。”
“接下来,我会尽力将你送走,送到霍家镇守的疆土上,要是安排未能如你,也请你谅解。我能做到的,或许只有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