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暮雨》向随然

24、江湖篇（12）

　　明轩带着小七一早便出发了。整个院落只有落霞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主上是要出门么？”
　　“嗯，”落霞轻声应道，“小七在院子里待闷了，公子说带他出去转转。”
　　孤鹜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越行越远，微微眯起了眼睛。

　　马车行得三日，终于在一片茂密的树林前面停住。
　　“小七，我们到了。”明轩下车，托住小七腰身抱得他下车。
　　吩咐了车夫离去，明轩带着小七慢慢往里走。
　　“冷么？”树林繁茂遮住了仅有的热度，明轩牵起小七手腕，才发现冰凉彻骨。
　　“不冷，”小七笑容自若，只是那赫然发紫的嘴唇出卖了他。
　　“小七，并不是你委屈自己别人就会觉得心安。”明轩并不清楚小七来自什么样的家庭，长于什么样的环境，虽然他竟然犯了大忌。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虽然明白小七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料得到？
　　“先生……”小七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我只是不想再给先生添麻烦……”
　　明轩微微叹息，抱起小七，提起疾纵。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外人。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略过，景物一闪而过，明显什么都看不清楚。小七的斗篷猎猎作响，抓着自己前襟的手指越发用力。明轩轻轻一笑，越发用力加快速度。
　　“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七终于双脚落地。手指还是不肯放松，心跳得厉害，脸上更是潮红一片。
　　差一点以为自己会半途掉下去，可是握在自己腰间的手是那么温暖而宽厚，小七甚至有一瞬间希望一直能够奔跑下去，不要停止。
　　可是什么都会有尽头，不管好还是坏。
　　“这里就是蝶仙谷么？”小七终于松开手能自己站立。耳边是啾啾鸟鸣，芳草的香味在鼻尖缭绕。周身的温度一点也不像是冬天，反而……像是春天。
　　“是啊。”明轩转头看着小七，少年微微仰着头，慢慢弯起嘴角，一点点流露孩子气的笑容。
　　“先生的少年时代一定非常快乐。”小七肯定的说。
　　明轩闻言微微蹙眉，嘴角却是笑的，“何以见得？”
　　“这里，太美了。”小七由衷的说，没有任何讨好的成分。
　　“那小七愿意一辈子住在这里么？”明轩毫不思索，几乎脱口而出。
　　小七怔了一下，低下头，呢喃般轻声道：“只怕小七没有这样的福分。”
　　明轩直直盯着他看，眼里的灼热几乎要把自己烫伤，他终究没有说话，牵起小七的手往谷里走去。

　　“大少爷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七紧张的握了一下明轩的手，后者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严伯，我回来小住，这是小七。”说着把小七拉到身前，“小七，这是严伯。蝶仙谷的管家，我们在这里的吃穿用度都要仰仗他老人家了。”
　　“大少爷您真会开玩笑。”严伯说着便笑了，声音爽朗，比刚才亲切多了。
　　“严伯。”小七循着方向微微颔首。严伯一下就看出了不对劲，看着明轩眼带询问，“小七有眼疾，暂时看不到东西，我这趟回来，就是想看看谷中有没有什么典籍可以给他治病。”
　　“原来是这样啊……”严伯点着头，“大少爷，房间都已经整理好了，我先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嗯。”明轩点头，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放开小七的手。

　　***
　　吃过早就准备好的午膳，小七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明轩帮小七系好腰带，小七却是有些不自在。
　　“这几天路上累了，也没有好好休息。”明轩给小七整理好衣服，牵过他的手，“我们出去走走，谷里很多花都是开着的。”
　　“这里跟外面不一样呢……”小七说。
　　“是啊，这里是四季常春的。”
　　“竟然有这样的好地方？”小七笑了，连带那双一向无神的眼睛也闪亮起来。
　　“是啊。”明轩似乎被那笑容感染，嘴角的笑容平和而温柔，“这山后头有一股温泉，晚上我带你泡泡。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我跟我师弟就经常去，躺在池子里，看漫天的繁星，周围是花草的香味，我师弟常常……”明轩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起来，小七似乎感觉到明轩情绪的变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先生……”
　　“没事，”明轩笑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师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到现在也无法相信真的是他偷了师父的剑谱。”
　　“先生还是很挂念他的吧？”小七轻声说，即便是在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明轩没有回答，只是牵着他往前走，小七也不再开口，两人心头无端拢上一层乌云。
　　水流的声音渐渐响起，由远及近。
　　“先生，前面是水流么？”
　　“嗯，是个小溪，河的上游在山那头，这里的水特别清澈。我常常下水抓鱼。”
　　“抓鱼？”
　　“是啊。”明轩望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溪水笑了，“我跟师弟常常在这里烤鱼吃。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师弟烤得鱼很好吃？”
　　“没有。”小七轻声说。
　　“我师弟很聪明，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先生……”您很喜欢他。小七想这样说，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一个不停在缅怀过去的人，至少证明他有着快乐的过往。可是自己呢？小七在心底问，自己能怀念的除了那个大雪的夜晚，其他还剩下什么呢？
　　原来自己过得这十几年竟然是这样的苍白而无力。
　　一个失去身份失去名字的人，在这里苟延残喘，为的究竟是什么？
　　小七不止一遍问过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就为了那心里仅剩的，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小七喜欢吃烤鱼么？我下去给你抓。”明轩说着放开小七的手动手解开腰带。
　　“先生，现在是冬天！”小七惊呼。
　　“没事，”明轩笑，“虽然是冬天，谷里的水比外头暖和许多。”
　　“可是先生……”小七搅着双手，不知道心里的不安是因为什么。
　　“没事。”明轩已经脱完了上身的衣服，露出精瘦的胸膛，他除下鞋袜，挽起了裤腿，往溪水里走去。“小七，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上来。”
　　“先生……”
　　小七的担心果然是多虑的，明轩不一会就提了几尾活鱼上得岸来。
　　架柴生火，剥鳞洗净。
　　树枝穿着鱼身在火上烤着，明轩不时的翻动，往上擦着调料。
　　“先生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带我来烤鱼吧。”小七抱着膝盖坐在一边，耸动鼻翼闻着那香气。
　　“小七这个也知道啊。”明轩笑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停顿。
　　“如果只是出来散步，那为何带着这么齐全的调料啊。”
　　“小七真是心细如发。”
　　“没办法，”小七笑，“眼睛瞎了么，只好在其他放面找找长处弥补了。”
　　“小七……”明轩转头望着他，“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疾。”
　　“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小七在笑，应该说他一直都在笑，真实而纯粹，不禁让人想到那冬日里的阳光。“不用看到很多，生活也简单很多。”
　　“小七……”明轩望着他一时无语。这少年的心仿佛是透明的，从来未曾见过他生气或者不悦，总似乎那么淡然的说“谢谢”对人微笑。明轩心里一酸，转过头专心烤鱼。
　　“好香啊……”小七深深闻着香味，果然是不同凡响。
　　“好了。”明轩把手里的树枝递给他，“小心烫。”
　　“嗯。”小七捧在手里，轻轻吹气，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手里捧着的是黄金白银。
　　小七很容易满足呢。明轩笑，“晚上带你去泡温泉。”
　　小七闻言，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他转过头，“谢谢先生。”
　　明轩看着他这高兴劲头不禁懊恼，怎么没有早一点带他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