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命》月流音

13、一探究竟（四）

　　翌日，刘晋一行收拾整顿，至于常易，亲眼确认士卒将他绑在桩上，押入牢车中，这才放心走到前头。
　　魏宁心下落了一块大石，拖了几日，这刘晋算是玩乐够了，要不是公务缠身，怕是要将他这小小城守府掏光。
　　刘晋对魏宁没什么好脸色，话也不多说。不过对苏潜赏识得很，他笑容满面拍着苏潜的肩，低声道：“苏兄弟，你可放心，待本官回京功成名就，定是少不了你的份。”
　　苏潜了然，刘晋这几日倒是将他的好意当作殷勤，以为自己想着能让他帮衬着些，不过明面上苏潜还是朝他道谢几句。
　　刘晋点头表示满意，转头对魏宁却换了副趾高气昂的姿态：“魏大人，那本官这就不便在此叨唠了，告辞。”这几日他自然隐约看出魏宁心中的不悦，但身份在这，他自觉拔高了声调。
　　魏宁虽笑脸迎他，说话也没有低几分：“恭送大人，下官还有正务处理，只能送到此地了。”
　　听魏宁话罢，刘晋冷眼瞥了瞥他，却没说一句话。反正都要走了，也不计较这一时半会儿。
　　待他立了大功，有的是时间整这些不听话的官员。
　　见车马离去，魏宁面上顿生疲态，支着身子对苏潜道谢：“苏公子，这几日有劳你了。”
　　苏潜却道：“倒是无妨，”又抬眼望天，朝魏宁提醒道：“要变天了，大人若是有需要做的政务还是尽快完成为好。”
　　魏宁听罢，也看了眼天色，前几日日头当照，今日云层密布，约莫是久旱逢甘霖，不久要迎来一场雨了。
　　于是他也应道：“确实，要变天了。”

　　在隆城耽误了不少日子，刘晋自然卯足马力前往百乐，再加上近来天气有所转凉，车程倒是快了不少。
　　不过，再快毕竟也还是人，这番日夜兼程，大多还是吃不消，刘晋却是有些心急，不顾及他们感受，歇息时间也少，士卒心中叫苦，却又无法抱怨，只得忍着疲倦继续前行下去。
　　但行程大抵过了两日，让他们有些惊喜的是，这期盼已久的雨，终于下了。
　　毕竟雨势阻挡，再加上刘晋也不好催促他们再徒步而行，只好下令让队伍在一凉亭稍作歇息。
　　士卒们自得欢喜，一股脑冲进凉亭坐下，拿起水袋便是咕哝喝下，畅快淋漓。
　　因为时值至夏，遇上的大多都是阵雨，不一会儿便雨过天晴，叶脉透着雨丝所飘过的刮痕，空气里弥漫着股浅浅的新叶气息。
　　“正月采桑花，二月吐新丝，三月把那衣来做......”雨过之后，远处也悠悠传来了童谣声声。
　　雨停对这些士卒来说是重振上路，而对常易来说，却是刚刚开始。
　　牢车里突然少有的传出了声音：“我要解手。”
　　见士卒懵然，他又解释道：“天气多变，拉肚子。”
　　士卒倒是明白过来，这几日冷热交替，估摸着他这是不适应气候才会如此。那带头的士卒思忖会儿，指着几个人道：“你们，带他去。”
　　几人应承下便拉着那车到了远处一草堆处，因为常易手脚同车桩绑在一处，即使开了门也难逃脱，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聚了几人看着。
　　常易面上为难道：“这么多人见我方便怕是不妥，你们看我这也逃不出这牢门不是？”
　　那几个士卒面面相觑，这样围着看他个大老爷们着实不便，但又有所警惕，便妥协只派了一人在一旁看着，其他几人到不远处等。
　　等着的几人许是无趣，便开始闲谈起来，却过了半晌也不见动静，而不远那有人朝他们大喊：“喂，你们那儿好了没啊，大人要准备启程了，莫要让他久等。”
　　那几个士卒也有些不耐烦，刚想催促，便见不远那士卒推车过来。
　　“怎么这么慢？”一士卒问道。
　　那人又往脸上扯了扯布巾，边咳边埋怨道：“可别提了，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臭，可苦死我了。”
　　“罢了罢了，赶紧上路，免得大人心急。”
　　几人也不多说几句，这便上了路。

　　许是路途颠簸，常易在在牢车的晃动中昏昏睡去，迷迷糊糊转醒时，才发现已经身处一处青山脚下，而面前则是两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童。
　　见常易醒来，那个看着灵光的男孩喜道：“叔叔，你醒啦。”
　　他勉力撑起孱弱的身子，开口气若游丝：“这里是......”
　　“叔叔放心罢，此处很安全的。”大成赶忙解释道，又同小桩子在背后搀扶着他，“小心些，伤口若是动辄了可不好。”
　　常易大抵是刚刚醒来，脑中有些懵。现下见手脚皮肉撕裂，已经脱离枷锁，这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原是因拉扯过痛他才会昏睡过去，既然他逃出了那儿，那......
　　沈将军有危险！
　　他立刻想到此番，身体跟着想站起来，却被裂开的伤口扯得他倒吸冷气，若不是身旁有人及时扶着便要倒下。
　　“叔叔我都讲了莫要乱动了，这伤势难好。”大成勉强撑着，语气有些责备。
　　常易面色焦灼问道：“沈将...我是问同你们一块的大哥哥，他在哪？”
　　大成回答意料之中：“同载着叔叔那队伍走了。”
　　常易叹道：“果然如此。”
　　怕常易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大成连忙补充道：“不过，沈哥哥让我们看好您，让您且放心，他是不会有事的。叔叔啊，您可千万别再随便动了。”
　　常易听罢，面色有所缓和，摸了摸他的脑袋，理解道：“我不会再动，我信他。”
　　毕竟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脱身之法自有不少。
　　那个人，位高权贵，却是他同道挚友，战场上值得信任的伙伴。
　　这份信任，现今接替给了下一个人，他信他，更信自己，既是沈家人，那便不会让他失望。

　　隆城内，魏宁送走最后一批铁器，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这几日为此可没少忙活。转头对苏潜道谢道：“这几日有劳苏公子帮着照顾家母，本官公事诸多，着实抽不开身。”
　　苏潜道：“无妨，城守大人倒是真辛苦，需好生歇息一番为好。”
　　经他提醒，魏宁眼睑也微微打颤起来，送走刘晋又忙完正事，着实是累了，最后闲谈几句也只得失陪。
　　送走魏宁，苏潜孑然立于城墙上，望着远行的车队，若有所思。
　　刘晋来时，魏宁亦在忙碌着将这些兵器送出城，只是苏潜以言语留住了刘晋，于是这兵器的运输，便变成是刘晋离开不久后进行的。
　　沈梐夕伪装成运送的士卒跟在后头，毕竟兵器较多，加之魏宁诸多琐事缠身，自然也不会刻意观察是否多了一辆。而多运送的那一车，便是他们来时所带的那车布匹。
　　他们来时便将这布匹藏在城守府的那堆兵器之中，却没想到会在此派上用场。
　　“到新业附近，若是军队有歇脚便可行动。”苏潜道。
　　沈梐夕有些顾虑：“为何要到新业才动手？虽说要隆城避开风头，可这也确实有些远了。”
　　苏潜摇头，解释道：“刘晋耽误这么久，必定马不停歇地赶回，但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明白，人，是丢在新业的。”
　　沈梐夕明白过来，这新业原是这夏诚的老家，自他升迁便得到不少扶持，逐渐繁华起来。新业的长官祖成显亦是夏诚一手提拔，故仗着背后有夏诚撑腰一直有恃无恐看不起人，同那刘晋倒是个半斤八两。
　　倘若再细想下去，夏诚在沈世望光荣之时也拍了不少马屁，再加连生那案子，二人联系着实紧密，现下走了沈世望，兵权全权交于夏诚，叛贼未俘的朝政人心惶惶，生性多疑的帝王在这方面可要比他们都还缜密得多，难免心中堵了几分猜忌。若真让其对夏诚有虑，与他们而言则有利。
　　见沈梐夕疑虑有消，苏潜突然郑重道：“大成和小桩子，若是情况有变，莫要让他们卷入太多。”
　　沈梐夕答：“这是自然。”
　　少顷，苏潜复开口道：“还有，”
　　“先生何事？”
　　“沈将士也请安好。”
　　犹记初见时他让苏潜这般叫他，不过这些时日倒是鲜少听到他这个叫法，只是这个叫法他着实受用。
　　初年提剑，他方才十五，挥不出力道来，父亲便同他满脸严肃道：“在沙场上没有什么官位高低，只要有人，那都是浴血奋战的将士，若是你无法想明白这点，这剑便是废铁。”
　　父亲看出他年少气盛，有些自恃过高，自然挥剑不专注。
　　他练了五年，才把一个少年练成一个将士。
　　想到此处，沈梐夕朝着苏潜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地回应：“好。”
　　虽只有一个字，却很让人安心，苏潜目光有所柔和，顿觉他这话一说出，没有任何再提醒的必要了。
　　之后沈梐夕寻找常易道出计划，不过隐去了他涉险那一部分。而常易得到讯息，那声童谣便是暗号，那是王家人从小听到大的童谣，本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外乡人自然更是不会理解。
　　沈梐夕带着大成和小桩子将那车布匹运出城，他们自然不会像刘晋那般疾行，便偷偷换了条崎岖小道赶超刘晋等人。
　　要对付一个士卒并不难，常易听到动静，转头见果然是他，正打算说些什么，沈梐夕却噤声道：“请常将军先同这两位小兄弟离开，我随后便到。”
　　情况紧急，常易也没有拒绝的时间，只得同他二人离去。见他们远去，沈梐夕则稍稍换装遮掩面容，装作那士卒同他们会和。
　　此刻忙于赶路，沈梐夕还能稍作隐瞒，但此处同新业不远，不日便可赶到，若是到了新业，事情必然会露馅。何况隆城那里虽有苏潜圆着，他但也不可消失过久，所以他只有趁进了新业人多之时赶紧脱身，以防万一。
　　看着前方坐在鬃毛骏马上又有人伺候的刘晋，又想起常易那被铐住的手脚，沈梐夕眉头紧蹙，心下几分不屑与愤慨。
　　终有一日，他自会让这些佞臣再也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