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爱人》_水木_

8、第八章 汪洋寻迹（二）

　　“我……我其实对于曾经在岸上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顾余试探的说，“也不想记清了。”

　　“嗯？”医者忽然抬头，仔细地盯住顾余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叫什么名字？”

　　顾余顿时语塞，没有想到会把自己推到这样一个问题上来，可正当他胸有成竹地想要说出对方的名字时，忽然发现：医者在Grey的记忆里面完全没有关于其名字的片段。

　　“……”顾余张了张嘴，心中无奈地想事到如今可能也就是看谁的演技比较高了，他装作一副“你懂得”的样子，羞涩地说，“对不起…..我忽然不记得了，你知道有的时候就会突然想不起来——”

　　“Grey！”医者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认认真真地说：“你真的需要好好养病休息。”

　　“……什么？”顾余愕然。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医者这一支血脉，根本就没有名字，每一代都是一样，所有人都只叫我医者。”他按住顾余的头顶，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名字，你怎么可能会有`记不记得’之说？”

　　“……”顾余哑口无言，心中大震，后悔不该那么草率地解释，现在他完全没有办法反驳，只能以静制动，看对方下一句怎么说。

　　“Grey，我一开始以为你说变得健忘是在说你感到累了，但现在我认为我们很有必要抽出时间来谈一谈——你现在不是健忘，是真的生病了。”他眼睫下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眸子里满溢了担忧，看得顾余感觉心有不忍，仿佛他每说一句话都在欺骗一个纯良真诚的朋友一样。

　　“我……”他垂下眼帘，心中窃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时候，我认为忘记未必是一件坏事。”

　　顾余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怪不得他有很多记忆找寻不到，原来是Grey本身就有记忆缺失的病，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他会吃亏，但这倒也方便了他不少，毕竟重新适应人鱼的世界，顾余也不敢夸口不露出什么马脚来。

　　“部分失忆”可以当成一个合理的借口，让他能顺利了解到这个身体主人的更多信息，也可以掩饰很多有可能发生的错漏。

　　医者瞪大了眼睛，从上到下将顾余打量了一遍，然后定定地注视了他，“我认为我们在谈的不是同一件事，我说的是你的病，而你却在跟我打哑谜。”

　　顾余无悲无喜地与他对视，开口道：“没有，我是说……病我还是要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忘记的事跟我重复一遍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还愿意知道那些事情的话。”医者重新低头给小黑处理伤口，“你……你还记得他吗？”

　　“他？”

　　“那个人类的雄性。”医者慢吞吞地说。

　　“……”顾余想了想，“好像有一点点印象……但是，我现在甚至都不能记起他的名字。”

　　医者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小黑的肩膀让他把尾巴翻过来，“你说得对，不记得比较好，”他边处理撕掉鳞片处的伤口边补充道，“事实上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你对Luck说没说，你可以去问问他。”

　　“Luck……”顾余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突然，他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是怎么上岸的？”他望着上空清澈洁净的青蓝色海水，“我是怎么混进一群人类里面的？”

　　这话传到医者耳朵里，他亚麻色的脸庞上瞬间沉了沉，半晌都没回答。

　　顾余感到疑惑地看过去，“是`走’上去的吗？用一双腿？”他忽然想起小美人鱼的故事，心想总该不会真的是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割，不仅不能说话，还必须得到人类的爱情吧？

　　“……你怎么问这个？”医者有些敏感地抬头问道，“你还想上去？”

　　“不是，”顾余笑着摆手，“怎么可能！”然后他半开玩笑地问：“这么紧张干什么——总不可能上岸的方法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医者用不信任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说：“的确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顾余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心里质疑自己问这个问题的目的——难道，自己还想着再到陆地上去吗？回到人类的世界……然后呢？

　　“事实上，知道的人一共有两个——你就是第二个，”他头也不抬的说，“不过很可惜，你好像已经忘了。”

　　顾余听了一下子就笑出声来，心里面却不知怎么浮动着一些慌张，“那太遗憾了，不过，这么重要的方法，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要到的？”

　　“你？”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人，最会软磨硬泡。”

　　顾余想了想，决定从侧面敲打，“可是，我上岸之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比如……我的腿。”其实顾余根本不确定人鱼怎么混进人类，他只好用“腿”这个细节去赌一把。

　　“我给了你足够人类时间中10年的药，”他低声说，“现在我非常后悔，十年，对人类这样短暂而复杂的生物来说，足够去引诱和捕获你。”

　　“……”顾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至少可以确定，拥有双腿是需要某种海底的“药”的，“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事情我忘得已经七零八落，却唯独记得他们那边的一个故事。”

　　顾余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语速，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具有目的性，“小美人鱼喜欢上人类一个英俊的王子，但是她没有一双人类都有的腿，所以她找到巫婆，用很大的代价换来了双腿，但王子最后却和人类女子结婚……”顾余观察医者的表情，“巫婆告诉她，只要杀死王子，得到王子的血，她就能够重新回到海底。可是最终她没有下得去手，自己变成了泡沫。”顾余见医者想开口说话，连忙抢先说：“我其实很好奇，我竟然没有为那双腿付出代价。”

　　医者面色严肃地说：“你当然付出了代价，”他警告，“你不仅差一点毁了自己，还在人类面前暴露了你的身份。”

　　顾余惊讶地问：“我被人发现是人鱼了吗？”

　　“你是从一艘人类的船上，被上天送回来的。神眷顾了你一次，必然不会再宽容你的下一次。”
　　被上天送回来的？顾余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我们的巡海人鱼在上层海洋里听见了你的呼救，所以，”他一字一顿的说，“我们打开了那艘船，把你带了回来。”

　　“打开了那艘船……？”顾余背上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悚然，“那……那艘船呢？”

　　医者面无表情，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地回答道：“我们只是把你带回去。”

　　所以——顾余震惊地看着医者低头忙碌——所以，他们竟然把一艘钢筋铁骨的船“打开”了？那里面的人呢？

　　“我们只是把你带回来。”医者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带有拒绝的意味。

　　顾余不敢想象船里的人去了哪里，只能安慰自己那也许并不是一条大船，也许里面的人乘坐救生船安全逃离也说不定。

　　手指上忽然被叮了一下，顾余搓了搓指腹，出神地看着小黑鱼尾上的伤。

　　没想到紧接着就是手背一疼，他条件反射用力甩了甩手，没成想正好把什么东西给打得飞了出去。

　　“怎么了？”医者从药箱里又拿出一团丝状的植物，抽空问道。

　　顾余看了看手背，发现被叮出一个圆圆的红点，他往四周看，寻找刚刚被他打出去的什么东西，“不知道，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

　　医者笑了笑，“怎么会，没有任何海底的生物会主动伤害你。”人鱼是海底智慧的最高点，他们不仅得到造物的眷顾拥有不朽的生命，而且绝对不会受到海洋中任何生命体的侵害。能伤害人鱼的，除了自己的同族，就是陆地上的人类。

　　“在那儿——”顾余一眼就逮住了正从不远处迅速冲向顾余的金色小点儿，“这是什么？！”见到这东西朝着自己又来了，他连忙甩动尾巴向一旁闪躲，锋利的银鳍亮出来随时准备保护自己。
　　医者见状先是一愣，然后拽住顾余的手臂阻止道：“别动，别伤着它。”

　　金色的小点儿冲过来之后没有咬顾余，而是停在了他的面前，好像急了一样自己打起了转。

　　顾余这时才看清，原来它是一尾金色的小鱼，但不是从前他在陆地上见过的金鱼——它的身体更简单利落，而速度跟身边那条黑色的小鱼几乎可以比肩。

　　“Luck出事了，”医者看着金色小鱼兜兜转转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他扭头对顾余说，“你不会把Luck的信使鱼也忘了吧？”

　　“不，”顾余谨慎地回答，“我只是没想到它会咬我。”

　　顾余抬起右手，让他看自己手背上的红斑，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紧接着从不远处被搅动起的水波传到了顾余的身边，同时带来一句：“Grey——Luck的巡海群出事了！”

　　小黑本来默默地趴在礁石上，听见这句话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先是望向急急冲过来的那个巡海人鱼，然后专注地仰望了顾余。

　　“出了什么事？”顾余闻声回头，下意识地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他微微扬起下颌，目光里是逼人镇静的强硬，“Luck在哪里？”

　　随即他心里咯噔一声，发现刚刚自己说话的语气是如此陌生——难道这是Grey从前的反应吗——温和里的精悍和锋利，这其实是一个足以与Luck抗衡的雄性。

　　“我们遇见了鲨尾——Luck跟他们僵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尾巴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我们被他们攻击了，他们的人数很多——Luck被缠住脱不开身，您请快些去吧！”

　　顾余心里一愣——让他去干什么？

　　难道是“主持公道”吗？还是说，让他去帮助Luck，与一群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人鱼冲突吗？

　　顾余铁青着脸，心想：可关键的问题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完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