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顾难免

2、第 2 章

　　彼时她还是将军府后院的一棵小桃树。第一次有意识就是听到新生儿的哭声，连着她的惊慌失措一起。那是将军府里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名唤乜熙。熙，光明、兴盛之意。这个男孩，注定要为乜家光宗耀祖。
　　随着乜熙的长大，她也每日吸收日月精华，茁壮成长，成了满院花树中最亮眼的一棵。桃花怒放，鲜艳明丽。她为自己取名叫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能够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对象，就是乜熙。
　　乜熙现在已经能支撑起这个将军府了。老将军死后，乜熙承其父位领兵打仗，年纪轻轻就军功赫赫。桃夭听闻都城里的很多女孩子都想嫁给他。她着急的都要哭了，一树桃花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地。
　　怎么样才能脱去树身变身成人的样子呢？
　　成仙的时间要太久，等桃夭化为人形，她的乜熙早就连灰都不剩了。年老的树伯伯告诉她，可以去找妖皇，以树心，换肉身。
　　她修为不足，化成人形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抽筋剥皮，钻心之痛。就在她的魂魄快要散尽时，终于在一天夜里，肉身成型。她从真身桃树上摔落下来。
　　周围的侍卫迅速聚拢过来，拿剑指着她。“去汇报将军，后院闯进了一个女刺客，已被擒获。”
　　微凉的风拂过面，月色皎洁。她疼得不能动弹，却觉得再没有比今日更明媚的月光。
　　乜熙从书房赶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倒在地上。她的手脚被绑了起来，眉目间有痛苦之色却还咧着嘴笑，丝毫没有挣扎。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将军府？”乜熙冷冷问道，神色里皆是警惕。他常年战场杀敌，一身煞气，早就是铁石心肠。可饶是这样，见她眉眼带笑竟有些熟悉，不由得愣了神。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如此干净清澈的眼神。
　　桃夭扑闪着大眼睛，笑道：“我叫桃夭，桃之夭夭的桃夭。我喜欢你，想来看看你。”
　　侍卫们的剑没有放下，却也松了劲道。
　　乜熙冷哼一声，亏他方才还信了她是单纯善良之辈，好人家的女子怎么说得出口这样的话。
　　“我知道将军还未婚配，我心悦你。你，娶我吧！”
　　你，娶我吧！
　　侍卫们隐忍着笑，寻常家的姑娘哪有像她这样胆大妄为的，笑眯眯地盯着他们将军看，说出那样离经叛道的话。乜熙手指一僵，心里已经将她想作是他国派来的细作，语气更加冰冷：“把她关入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等乜熙来看时，她的牢房里铺了厚厚的草垛，又多点了好些火把。她倒是有法子让他的侍卫为她忙里忙外。乜熙这么想着，一手掐住了桃夭的脖子。
　　“说！你是哪国的细作，要我娶你是有什么目的？”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眼前的火光，桃夭只觉喉咙一紧，极力辩解：“我不是啊乜熙。我只是喜欢你。”
　　乜熙冷然道：“不说实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桃夭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摇头却动弹不得，只能紧紧盯着乜熙。难不成她刚化成人形，就要死去了么？
　　乜熙的手在桃夭炽热而又悲怆的眼神里松开来，听到她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竟有些心软。他暗恨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心软？他从不会。乜熙放开她，吩咐身边的侍卫把她拉走。
　　书房里，茶已经温了三四回却没喝一口。乜熙翻着书出神很久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将军，她还是没有招。一直……”侍卫前来书房门外汇报，“一直在叫将军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听得他们都不忍心。
　　地牢里，她双手被吊起，浑身上下没有伤痕，脸却煞白。听气息，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你不怕死？”低沉的男声透着凉意，“你以为我会对你生出什么心思？别妄想了。”
　　她看着她的将军蹙着眉头，那个她用尽所有时光来喜欢的乜熙，她知道他的喜好，他生气时的样子，他无奈时的样子，还有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那口是心非的样子。她别开眼去，抿了抿嘴终于哭了出来，一字一句道：“你才没有自以为的讨厌我呢。我喜欢你，再苦再痛也没什么可怕的。”
　　乜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留下了她，桃夭已经被安置在后院了。
　　桃夭每日变着花样做吃食给乜熙，桃花酿、核桃酪、芙蓉肉、松子鸡……全是他爱吃的。乜熙一开始还以无视或是摔盘子相拒，后来没骨气到撑住走不动路，几个侍卫愣头青被她唬得都叫起她小夫人来。桃夭心里暗喜，他小时候不开心都是这么被厨娘哄的，后来他长大了，厨娘也老了，也再没人会拿几道菜去哄将军展眉，可乜熙啊还是那个乜熙。桃夭变本加厉，人家给点阳光她就灿烂，还常常满脸花痴的蹲在一旁看着乜熙练剑。许是那目光太炽热，饶是从不出错的大将军，也黑着脸差点伤到自己。
　　过了些日子，城里的阴阳师登门拜访轻声询问将军府近日可有来了什么人。
　　乜熙刚想回答，又生生顿住，而后才答没有。
　　“将军，”阴阳师皱了眉，“此美人兮，倾城之貌，然，祸水之源矣。”
　　乜熙问阴阳师如何。
　　阴阳师走后，乜熙紧握着拳头沉思了许久。半晌才让人唤了桃夭过来问她家住何处。
　　“我，我不记得了。”桃夭有些心虚。
　　乜熙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心里却还不甘心，又问道：“从前的事，也不记得了？”
　　桃夭咬着唇答是。她怎么会不记得，点点滴滴里都是乜熙。可是这些话，不能说出口。
　　“以后将军府就是你的家，桃夭，我们成亲吧。”乜熙的眼里温柔的能滴出水来。桃夭从没见过他这样，她就在那双眼睛里沉沦，再也看不清那温柔眼底的暴风雨。
　　将军府秘密地办了喜宴，乜熙娶了桃夭。
　　阴阳师说，她本是你后院的一棵桃树，心有执念走了歪门邪道而成妖。要获取她的信任，在她毫不防备的时候，才能打倒她。只是，他道行尚浅，还不会杀妖，只能帮将军将其困在修磐山。那里终年极寒，将其封在那里，树妖是无法逃出来的。
　　成亲后的日子，桃夭更是放肆，整日围着乜熙转，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乜熙总是不经意的对她流露出淡淡地笑，又猛地板起脸来，这让她猜不透也看不懂了。
　　过了几日寻常夫妻的生活，乜熙又要出兵。
　　可不足半日，乜熙身边的侍卫就匆忙来报说将军遭遇埋伏，在城外修磐山上，已经身负重伤，神志不清。随后递上桃夭亲自去求的平安符，出门前她放进乜熙的手里，嘱咐他平安回来。桃夭夺过平安符，驾马直上修磐山。
　　怎么也不曾想，中埋伏的人，是她自己。
　　“乜熙，你……你怎么会……你……杀我？”桃夭的血流了出来，艳丽的桃红色。
　　“你的血是桃红色的。”是了，她真的，是妖。人和妖又怎么能在一起。乜熙的指尖都颤抖起来，常年执剑的手在她的眼神里失了力气，捏的生疼，几乎要发狂。
　　她最喜欢的荼白色长裙被染上了桃红，触目惊心。
　　“你就呆在这里，永远也不要出去了。”乜熙将长剑深深地插入泥土。长剑是桃夭前几日给他的，她说在桃树下挖到的，还没取好名字，等想到了好名字就说给他听。她的脸上还沾着泥土，得意洋洋的样子。
　　“不！乜熙你骗我！”她嘶哑了声音，“我恨你！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不会喜欢上一个妖精！”
　　周身莫名的炎热起来，空气沸腾着，抽干了最后一丝气息。
　　“乜熙啊，乜熙啊！”
　　她听见清冷无情的声音——他不愿意你死，那你就呆在这里，永远也不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