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我为子高歌

11、星的注视

　　郊区的夜晚不象市区那样灯辉如昼，可以在青烟幂处的初冬雪夜，更携取烈酒上南楼，和着星斗横斜的空际，看玉做人间，有素白千顷。
　　楼顶上多年前放在那儿的两把椅子居然还在，只不过被拉远了距离，中间系了一条细细的绳子，想必是哪家的大妈用来做晾衣的地方了。林平将两只酒瓶放在地上，将两把椅子拖在一起，用手将积雪扫掉了，挑了一只看来稳当一点的坐了上去，酒瓶子又抱在怀里。何枫倒认真的将那条因为椅子的距离被拉近而团在一起的细绳子托在手里看了看。笑着睨了林平一眼，　　“因为这条绳子，这两把椅子倒真成了你我了。”林平少见的出声一笑。
　　何枫从他手里抓过一个瓶子，大刺刺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自然而然的就望向了对面楼的灯光。还是那间半露天的小厨房，此时正是平常人家晚饭的时候，这个厨房的灶上还有腾腾的热气，灶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看起来就干净利落，何枫似乎能感觉到那双在热气里忙碌的手上散着食物的香甜之气和母亲一样的温暖。
　　林平一样在看着，一直等到那个妇人从厨房里端了东西出去，他转过眼，毫不意外的从何枫眼里看到温柔的慕孺与渴望。旁边一扇没有灯光的小窗关得紧紧的，它的主人只有在长假才会回来点亮它的眼睛。
　　何枫看住握着酒瓶的手，这时才开始说话，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林，我一直等着，等我这双手洗得干净了，我就可以做为远归的儿子，重新回去。可我越走，我就觉得，我离得越来越远了，远得好象我这一辈子只有坐到这里才能看到，才能听到。”
　　林平有些惊异，他从十年前就在没有事的晚上陪着他坐在这里看那扇窗里甜蜜的三口之家，从未问过枫为什么，枫也从来绝口不提。他猜测过枫和这家人的关系，很明显不象是血缘之亲，那家的母亲还是太年轻了，只比枫大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然而疑问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就被藏了起来，他也只是一有时间就一声不吭的陪着他坐在这里，顺便就会一样对那平淡幸福的普通人家的生活悄悄的在心里渴望着一会儿。
　　他自己的身世就不堪回首。他小时候家里生活在煤区，爸爸是煤矿的一名工人，每次从井下上来，顶着在井边洗了半天也没怎么干净憨厚的笑脸回到他们的小平房，最先抱起他这个小家伙，将脸上剩余的煤灰就留在他俏皮的小鼻子上。童年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算是幸福的。他的幸福就由一通让妈妈目瞪口呆的电话起而轰然倒塌。矿井塌方，爸爸和一百多名工友一起被砸在煤层腹地。他小小的脑袋被妈妈大声的嚎哭和乱烘烘去区政府讨说法的人群怒吼声一浪接一浪的冲得不知所措，大人的世界如此混乱，小小的孩子便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后来妈妈拿到了几万元的抚恤金，不再哭得厉害，却在半年后带着他改嫁到一个小县城，后父看着这个煤黑子的后代不顺眼，觉得晦气，免不了就有拳脚相加在身上，再加上他自从爸爸死后的孤僻和贫困，他在新转去的县城学校里也受到了同学的白眼儿。于是他开始从厌学到逃学，到最后的因为打架生事而失学流落街头，终于因为跟妈妈的又一次冲突而离家到了本市。他从小在街头打架，也只有在黑暗的地方才生存。一开始是为人驱使，因为他未成年，道上的兄弟出了事就由他认罪，所谓的义气和打架时那种不顾死活的凶狠戾气，也让他小小的闯出了点名气。后来他代一个所谓的大哥坐了四年的牢，在牢里他接识了几个神秘的朋友，才明白了一个真正的帮会是什么样子，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今晚从何枫边喝酒边断断续续的言语里，他才将这位第一次相遇就救了他一命的兄弟的身世串了起来。原来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同是冷浸一天星的注视，眼底都是被诅咒过的人，二十年梦，屈指堪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