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舟》木离下

1、第 1 章

　　寿的童年并不快乐，生在庭院深深的王宫，爱是一种奢侈的感情。提到父母，寿能想起的永远是母亲那张美若天仙却对自己冷冰冰的脸，还有那个坐在高高的王位上，掌握着生杀大权却昏庸无道，而自己却不得不叫他父亲的人。
　　寿有一个一母所生的弟弟名朔，朔比他小，自然是不能与他说自己的心事，而随着两人年纪渐长，性格上的差异也越发地大，朔生来随性，整日捉虫斗鸡养鹤，乐得逍遥自在，也不像自己那般多愁善感。
　　在夜夜笙歌的宫廷里，寿度过了很多独自一人的时光，母亲的浓妆艳抹让他反感，父王的色令智昏让他厌恶，而他却无处可逃，只能将自己埋在厚厚的书简里，方能寻得一处宁静。
　　偌大的宫殿里若说还有什么让寿觉得温暖的地方，便只有那张风雪中的笑脸了。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被先生表扬了的寿兴冲冲地跑到母亲殿里想让母亲高兴，却正好看见对自己从来不苟言笑的母亲笑脸盈盈地把父王迎进了房中。寿转身走了出去，蹲在路边像一个弃犬。
　　恍惚中感觉有人走近了自己，寿抬起头，看见了一张不熟悉的脸，“你是寿？”那人问。寿怔忪着没有回答，那人笑了一下，蹲下来与他四目相对，“我叫伋，是你的兄长。大雪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寿是知道的，伋是现在的太子，是将来继承王位的人，只是没见过他，或是见过了也没记住。彼时伋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眼中少年气还未褪尽，却隐约有了一种成熟的气质，整张脸给人一种真诚可靠的感觉。
　　寿重新低下头，几不可闻地抽泣了一声，说道，“我无处可去。”
　　看着缩成一团的寿，伋感叹着世事无常，本来是应该成为父子的人现在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兄弟，真是令人不知该作何感想。伋轻声叹了口气，牵起寿的手站起来，“今日去兄长殿里休息吧。”从那有些粗糙的掌心里传过来的温暖，是寿永远也忘不了的温度。

　　伋被接到宫里时年纪已经不小了，虽然在宫里也有弟弟妹妹，但可能是因为都知事了，跟他们总亲近不起来。而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弟弟却好像跟他很投缘，自从那天把寿带回来，伋的宫殿便成了寿每日必去的场所。伋告诉寿很多事情，给他讲在民间的稀奇见闻，还有他治国富民的胸襟抱负，寿永远记得那时他眼里的光彩，比他见过的所有朝霞都要亮。
　　很快，公子寿与太子交好的事情便传出去了。一开始寿并没有在意，而随着他年纪渐长，也逐渐了解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心斗角。所幸伋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也让寿心中多少有了些慰藉。
　　伋生日的那一天，寿兴冲冲地拿着自己最近在民间弄到的一个好东西想给伋一个惊喜，却在出门时看到自己的母亲宣姜过来了。
　　母亲对自己与伋的关系一直是颇有微词的，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言语间总是会透露出几分不悦。小时候的寿觉得母亲不喜欢伋是因为不了解他，所以每次和母亲谈到他的时候总是努力帮他说好话，说他对自己如何关心，知识如何渊博，后来寿总算知道了，母亲对伋的厌恶是无法改变的，只要伋一日是太子，只要她一日是自己的母亲。寿其实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却不能按母亲想的去做，一边是自己的生母，一边是自己最敬重最喜爱的兄长，寿两边都不想伤害。
　　“见过母亲。”寿一边行礼一边把玉收好放进贴身口袋里。
　　“你要出去？”宣姜问，依旧是那张冷艳的脸。
　　“今天是太子生辰，想过去问候一下。”寿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老实交代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你为何就是不听？难道我还会害你吗？”说道后面宣姜情绪激动起来，不自觉就放大了音量。
　　寿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本不想跟宣姜争执，但多年来积压的不满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娘，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早就跟您说过了，我无意于王位。而太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我相信就算他有一天继承了王位，也不会亏待我们的。您为什么还……”寿说到最后几乎是带了恳求的语气，可惜宣姜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意思。
　　良久的沉默之后，寿听见了母亲一声无奈的叹息。“早知今日，当初应该早些阻止你和太子的交往的。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
　　寿鲜少听见自己母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觉抬头看了宣姜一眼，却看见了母亲精致的脸上掩不住的疲惫神情。寿已经长大了，很多在宫中讳莫如深的事情也再瞒不住他。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当初本来是作为伋的妻子被齐国国君嫁来的，却被伋的父亲垂涎美色抢了过来，嫁给了一个年纪可以做他父亲的人，而她却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或许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身不由己这几个字里包含的辛酸与无奈了吧。
　　寿心里掠过一丝愧疚，“娘，我……”
　　“罢了罢了，只要太子在一天，你都不会向我妥协的。”说着宣姜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宣姜走后寿一个人在房里愣了好久，他明白母亲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些他极力逃避的事迟早还是要面对。只是要怎样才能想一个两全的办法呢？他不想去跟伋抢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啊！差点忘了正事，寿看了看渐暗的天空急忙朝伋的殿里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