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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犹记当年初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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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昨晚我已经想好了一番说辞,奈何对方的眼神实在太过锐利,当着他的面撒谎,我居然有些发憷。
“在下并非怀疑姑娘,故意要打探你的身份。只是此刻有追兵在后,我不能在这儿久留。若留姑娘一人在这荒野之中,我着实不放心,可带上你,又只会更加危险。所以才有此一问,看姑娘是家住此处还是来碰巧走到附近。”他的神情很严肃,没有丝毫笑意,却让我的心浮起一丝暖意。
这人身处险境之中,竟然还有空关心别人的死活,确实……是个好人。
“我遵家里规矩出外游历,昨夜刚好路过摩崖山。本来两军交战,说不上谁对谁错,桑梓只是佩服连将军宁折不弯的气节,这才出手相救。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我既已插手此事,就会一管到底,送将军回营。”
“可这一路凶险,连奕实在不想拖累桑梓姑娘,姑娘还是先行离开吧。”
“我心意已决,将军不必多言。快吃些果子,我们一会儿便启程。”
见我态度坚决,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连奕只得闭了嘴,喝了点清水,吃了几个野果后,便在我的搀扶下,离开山洞,向着北启军营的方向出发。
一路上,我们很少交谈,只在辨别方向的时候,才说上两句。我倒很喜欢这种状态,彼此都不去探询对方的底细,就不用各自在心里掂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撒谎,反正送他回军营后,我们便重归陌路,再无交集。
趟过山涧,越过沟谷,又是一天过去,我们终于走出了摩崖山,因为有我的妖法掩护,后面的追兵一直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只是一路走来,虽发现了好几个村落,可都因为战火的波及,成了空村。看着那些荒废的田地,房屋坍塌后剩下的断壁残垣,连奕的眼中染上了一层墨色。
当夜色深重,再也无法赶路时,我们在荒败的村子里找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落脚,有瓦遮头,总比露宿山林要舒服许多。给连奕换了药,又吃了点路上摘的野果后,我和他各自靠着一堵墙休息。
整个村落安静得只能听到夜晚的风声和杂草丛中的虫鸣,想着这里曾经鼎沸的人声,我便有些睡不着,心中突然有一丝感悟,其实人和妖怪还是有相同之处的,都会为了争夺地盘大动干戈。
抬眼望去,正好能看见连奕靠墙而眠的侧脸,眼睑紧闭,双眉微蹙,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梦到了什么。
这时,屋外一个细小的声音让我立刻撤回了视线,几乎同时,连奕唰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就像刚才根本没有睡着一般。
我们休息的这间屋子,大门早就不翼而飞,透过光秃秃的门框,可以清楚地看见十几双绿色的眼睛出现在外面的夜色之中。
是夜里出来觅食的狼群。
我起身走到门口,暗暗皱眉。野兽的感觉比人类敏锐得多,特别是像这些夜间出没的野狼,我的障眼法对它们没有任何作用,它们早已发现我们的踪迹,将我们视为果腹的美餐。
连奕就在我身后,不能使用太过明显的法术,这让我很有些手脚被缚的感觉。
远处传来一声头狼的嚎叫,十几只担当先头部队的野狼立刻向我们发动了攻击。我翻手一挥,十数枚由羽毛化成的黑镖发出裂空之声,钉在了野狼们前方的土地里,它们若不是生生停下脚步,此刻已经中镖而亡。
我站在离它们一箭之地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它们,那些镖和我身上隐隐发出的妖气都在警告它们不要再靠近。
有所畏惧的野狼们在黒镖画出的线外踟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突然齐声向天发出凄厉的嚎叫。
在它们的呼唤之下,一头浑身银白的巨狼从夜色中走来,狼群自动分开两边,像忠诚的士兵迎接它们的王。
头狼的气势自然不同凡响,它看都不看地上的黒镖,一双闪着寒光的碧眼毫无畏惧地和我对视。
而我竟然读懂了它的眼神:“交出身后的人,你可以离开。”
这家伙难不成也快成精了?我暗叹一声糟糕,却用眼神明确地拒绝了它的“美意”。
野兽的怒火被瞬间激发,就听它低吼一声,带着身后的部下,同时向我扑来!
我双手连发数镖,却都被它巧妙躲开,只将它身后的几只野狼射倒在地。中了我的毒,野狼们发出痛苦的哀嚎,随即立刻气绝身亡。
同伴的死更激起了狼群的兽性,转眼间银狼已然跃到了我的头顶上空。
“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我往后拉去,就听一声金属撞击之声,黑色的长枪横在我的面前,生生挡下了尖牙和利爪的攻击。
我有些讶然,这个受伤的男人反应竟如此敏捷,力气也全然超出我的想象。短短几秒间,他就将数只野狼刺伤在地,就连那匹银狼也只能四处跳跃,躲避他的枪锋。
真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将!
然而那条伤腿还是拖慢了他的速度。银狼当真狡猾,慢慢瞧出了他的破绽,竟改变战术,开始招招攻击他受伤的地方。
眼看着连奕舞枪的速度越来越慢,我大喝一声“低头”,掷出数枚羽镖。亏得他反应奇快,一个躬身,羽镖擦着他的头发飞过,直向他对面的银狼射去。那畜生竟也敏捷,身在半空,竟生生扭转身体,堪堪避过了羽镖的攻击。可与此同时,连奕的枪已从相反的方向攻来,在它的胸前划出一条血口。
“嗷呜!”银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摔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它胸前的银色皮毛。
连奕回跃到我身边,伤口处已然渗出了斑斑血迹。我俩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狼群的反应,头狼受伤,不知剩下的野狼们会怎样反扑。
一头强壮得仅次于银狼的灰狼从狼群中走了出来,慢慢朝银狼的方向走去。狼群中大部分野狼身上都受了伤,它不知为何却安然无恙。此刻,当它一步步走近,银狼竟绷紧了身体,摇摇晃晃地撑起狼头和背脊。
“呜——!”银狼的喉咙里发出低沉地怒吼,眼睛死死地瞪着靠近的灰狼。
大概是被它的气势所摄,灰狼停住了脚步,不过却朝着它弓起了背脊,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两只狼冷冷地对峙着,周围的野狼们也静悄悄地注视着,没有一只上前制止灰狼的行为。
我顿时想起姥姥曾提过,狼群中的等级非常森严,只有最强壮最有智慧的狼才能当上头狼,优先享有食物和雌狼。所以对头狼位置的争夺往往是非常残酷的,新任头狼杀死老头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来现在我们就遇上了这样的事。那只灰狼大概早有“篡位”之心,在刚才对我们的攻击中根本没有出力,就等着头狼受伤的时候下手。
转眼间,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银狼,此刻却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困境。它受的伤很重,虽然此刻那只灰狼还有所顾忌,没有立刻发难,可一旦打起来,它输的可能性极大。
在这场争斗中,输就意味着死亡。曾经的部下竟没有一个出手相助。
我仿佛从银狼那双充满杀气的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悲哀。
就在这时,那只灰狼忽然一窜而起,像一支离弦的箭直射向银狼。我的身边刮起一阵劲风,却是连奕举枪向灰狼刺去。没有防备的灰狼后背立刻被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骨肉毕现,就在它吃痛之时,银狼竟也一跃而起,准确地咬住了它的咽喉。
腹背受敌的灰狼,只挣扎了两下,便死在了银狼的嘴下。从它喉咙处涌出的鲜血和着银狼胸前的血把它身下的泥土都染红了。
银狼松开嘴里的灰狼,嘴角带着渗人的血迹,冷冷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狼群,最后落在连奕身上。前一刻还受伤力竭的它,此刻站得笔直,不知是刚才故意示弱以引出心怀异心的属下,还是此刻在勉力死撑。
连奕斜举着长枪,面容冷峻地回应它的目光。一人一狼仿佛天地间伫立了千年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银狼终于撤回目光,转身,走回了来时的夜色之中,狼群也紧跟着离开,留下了地上灰狼的尸体。
我松开手中紧攥着的黑镖,走到连奕身边。他还看着银狼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眼神和银狼陷入困境时的眼神很相似,都混杂着坚毅和悲凉的色彩。
我没有多问他为何会选择在最适合逃跑的时候助银狼一臂之力,只是弯下身帮他检查了一下伤势。伤口果然再次裂开,不过比我想象得要好。重新包扎了一下后,我们不等天明便再次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