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事记·月读命之神》简戎

3、前往京都

　　次日清晨，那个男人又带着一身鲜血回来。

　　不知昨晚，他又实现哪个人类的不可告人的愿望。

　　这座小小庭院里为数不多的下仆都接连被遣走，因为月读命之神已经从出云开始清场，接连两天，消失的祸津神不计其数。

　　当初信誓旦旦聚集于此要夺取神格的妖怪们，现在都四窜奔走。

　　是时候他也该动身离开去寻找下一颗明珠了，毕竟去从月读命手中夺回的话，可能性不大。

　　然而今日，庭院里来了一位美丽的客人。

　　她抱恙在身，肤色苍白，更显得温柔美丽。

　　看到澄夜出现的时候，她似乎吓了一跳，「你是……哪位？」

　　澄夜在室内等候着。

　　因为来者并不想让她听到他们的交谈。

　　可是隔得太近，她就算不去认真聆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该把她带在身边的，这样会干扰到你的。」

　　「月读命大人已经察觉到了，你还是快点离开出云吧！」

　　「我会拖住他的，他如今还在为我治疗身体，应该不会离开出云。」

　　「那个孩子我会让人照顾好她，等月读命大人离去你再回来吧！」

　　男人的声音很少，几乎无法耳闻，到了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莉映大人，保重好自己。」

　　神女大人神色忧虑的离开，她来这里也是偷偷摸摸的独身一人，看来真的是有些不能说的秘密。

　　等到清玄进屋，少女自然而然的提问了，「那个人，是出云神社的巫女吗？」

　　男人默认。

　　「为什么你抢了治疗她的明珠，她却没有责怪你呢？」

　　男人答不上来，「也许……是曾经顺手救过她的缘故吧。」

　　「她是因为你才抱恙的吗？」

　　「不是，」男人即刻否认，「我并没有跟她密切往来，此次她的到来我也十分意外。」

　　「我们现在要离开出云吗？」

　　「是的……你会跟我走吗？」

　　少女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态，「那我们去哪里？」

　　「京都的乡下，那里比较安全，等这一段风波过后……再考虑去别的地方。」

　　但凡有人类的地方，祸津神就能生存。

　　只要人类的欲望不断，他们的生命就不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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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京都的时候，最后一点樱花正好落了一地。

　　少女在樱花树下等了没多久，男人便背着行李过来了，「住处就在前面十里，天黑之前能到。」

　　两个人沿着田间小路一直往西，直至一方河流，芦苇掩映着夕阳的时候，才看到稀稀落落的村子，袅袅的炊烟升向远空。

　　暮春之际，逢魔之时。

　　当男人靠近的时候，澄夜颈项的明珠一直跳跃着奇妙的光彩。

　　因为有了这颗明珠，普通人才不会被祸津神感染污秽。

　　他们才能一前一后这么靠近的走着。

　　普通的农户，狭小的地方。

　　男人将包裹放下，「你在外面等等，我进去打扫一下。」

　　澄夜点点头。

　　夕阳西下，新月高悬，等到少女就快靠着廊柱睡着的时候，男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可以了。」

　　男人此刻的装扮仿佛一名武士，之前散乱的长发束起，两袖清风的华服也变成了贴身的粗布麻衣。

　　现在看来，就是普通的人类而已。

　　「晚上的时候，你还会出去吗？」

　　这是必要的。

　　男人点点头，「不过，我会很快回来的，不用担心。」

　　如果不去成全人类的愿望，他的存在就会消失。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能忘记。

　　「那个左大臣的明珠……」

　　「之前已经到手给他了，所以他才肯给我安排了这里。」

　　付诸性命去争夺的宝物，换回的只有这么一点成就。

　　「那你的伤好了吗？之前的妖怪很厉害吗？」

　　「完全好了，没什么。」

　　一颗被月读命之神唾弃的明珠，竟然在下界引发了战争。

　　这一颗献给左大臣的，还是他从西岐大蟒的口中夺来的。

　　人们的欲望无止境，他们的生存环境也就越苛刻。

　　屋内的烛火不够亮堂，两个人就坐在屋外，月色盈盈洒下，男人顺手为她披上一件衣服，「澄夜……是谁给你的名字？」

　　少女若有所思，「……不记得了？」

　　她歪头呆呆的看着男人，「在我懂事的时候，我身边的人就这么叫我了。」

　　「身边的人，是亲人吗？」

　　「不……亲人的话，他们都嫌弃我的出生，嫌弃我的成长，所以还是远离他们好了。」

　　「是吗？」

　　「嗯，在我发觉自己存在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那么高了——」少女站起来，指了下廊柱的某个地方，「我一直一个人生活着，觉得十分无趣，后来遇到了另外一个人，我看着他慢慢长大，直到超过了我。」

　　「我们俩一直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待着，也找不到什么出路。」

　　「直到有一天，我们听说什么风穴被打开了，这才死里逃生离开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是地上的生活，原来我也无法适应。」

　　少女的话语有些不找边际，让人无法理解，但她讲述得十分平静自然，男人也努力消化着，「你原先是被什么囚禁了吗？」

　　「嗯，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无法离开自己的地方，就让我们所有人陪着她。」

　　「你说的那个女人……」男人似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是伊邪那美。」

　　少女点头，并不否认。

　　「十年前黄泉风穴打开，月读命之神也从地底逃了出来。」

　　少女一言不发，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有没有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可以聆听所有人的负面心态，即便是神明，也可以听得到。」

　　他突然切换了话题，少女有些诧异，「神明的也可以？」

　　「是的，诞生于人类愿景中的有祸津神，诞生于神明愿景中的便是我。」

　　「可是与你接近，我却无法倾听到任何。」

　　少女眨了下眼睛。

　　「你是特殊的……原来你是从黄泉国逃出来的……」

　　「是神明吗？」

　　少女没有正面回答，「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算不算神明。」

　　也是，世上八百万神明之多，有的神明可能连自身的存在都感觉不到。

　　「说起来，如果你是从黄泉逃出来的，那月读命之神岂不是在追杀你们？」

　　少女轻笑起来，「原来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吗？」

　　「这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我也是神明，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呢？」

　　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但说的话却让人觉得可笑，「呐，你觉得八百万神明中，究竟谁才是最可怕的？」

　　「那个人就是月读命。」

　　「为什么，难道不是天照吗？」

　　「天照是彻彻底底的神明，她只是比普通的神明强大而已。可是月读命不同，他在黄泉历练了那么久，早已不惧任何污秽，上下两界以及黄泉，无人与他匹敌。」

　　清玄分析的没有错，也许在所有人看来，月读命仿佛就是祸津神之中的神明，因为她满身污秽，从黄泉爬了出来。

　　所以高天原留不得她，而下界的众神又如此畏惧着她。

　　或者只有黄泉才是她应该永远待着的地方。

　　「我是污秽之躯，所以那些亲人才会弃我而去。」

　　只有这点她是十分明白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究竟过了多少重复的日子，这样活下去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突然有点想知道，如果一直活下去，是不是会遇到什么让我能大吃一惊的事情。」

　　「等到可以彻底感知生活美好的时候，所谓的长生就是祝福了，对吗？」

　　本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她自己却燃起了生活的信心，这实在让人意外。

　　淡淡的话语，包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从来只能感知负面愿望的男人，此刻却能感受到来自她的温暖，「你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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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生活得十分平静。

　　既没有邻里的问候，也没有不速之客的叨扰。

　　因为曾经习惯了无聊至极生活的澄夜，就算一整天坐在廊下看着日出日落也不觉得寂寞。

　　那个男人有时白天出去，有时夜晚离开。

　　有时回来甚至带着新买的衣服或首饰，让人喜出望外。

　　这一次，他带回了三色团子。

　　作为神明的两个人，几乎不怎么进食，一日一餐或者三日一餐也有可能。

　　因为对味觉的丧失，在澄夜看来，食物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是这个秘密，她并没有告诉清玄。

　　三种口味的团子，入口还是一样的没有味道。

　　男人坐在她的身边，看她头上绑着与昨天一致的发带，「红色的缎带很喜欢吗？你好像都没换过。」

　　少女愣了一下，顺势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脑后，「是吗……」

　　颜色至今也无法分辨。

　　清玄带回来的书本之中所描绘的，樱花的粉嫩，以及夕阳的红艳究竟是什么样的，她真的很想知道。

　　以及，这个男人的发色，穿的衣服的颜色，和他身体的温度，都十分在意。

　　「呐，我现在的手心，是温的还是冷的。」

　　「这么冷，你难道又在门外坐了一天吗？」

　　虽然神明不会生病感冒，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以后不用这样等我了。」

　　少女轻轻叹气，放下团子，「其实我……因为在黄泉误食了伊邪那美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人类的五官感触了。」

　　她诉说得如此平静，却在倾听之人内心掀起波澜。

　　「所以衣服，缎带，团子，无论是什么，在我看来都是没什么区别。」

　　她所欣喜的不是因为带回来什么东西，而只是因为他带来了东西而已。

　　「我感觉自己好像瞒不住了，所以就这样说出来了。」

　　「所以以后不要让我去拿什么颜色的什么东西，因为我真的不懂。」

　　「也不问我食物是否清淡，是否适口，这我也不懂。」

　　「还有上次，开水不小心溅在我身上的时候，你根本不用抱歉，因为我真的一点也不疼，我不是在骗你，也不是不想让你担心。」

　　「是真的真的，感觉不到罢了。」

　　说完这些，少女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男人，「你怎么了？是不是被这样的我吓到了。」

　　少女做出歪头不解的动作，没想到却被对方抱入怀中，「……怎么了，你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澄夜。」

　　「嗯……」

　　「……我今天穿的衣服是蓝色的，你的缎带是红色的，三色团子中，粉色的是樱花口味，绿色的是抹茶口味，白色的普通甜味……以及，」男人松开怀抱，捧住她的脸，「你的发色是黑的，眼眸也是黑的，但又跟头发的黑色不同，它闪着一点晶亮的光芒……还有，脸十分温暖，比手要暖，现在是夏季，跟中午时的阳光差不多温度。」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会让你感知到的，澄夜。」

　　突然汹涌而来的感情让人措手不及，不知如何表露，唯有泪水不断流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