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洗时》夏茶秋果

4、三 取道

　　天刚擦了黑，逃出城的青辞在一间破庙堂落了脚，惹了事的十六趴在他肩上垂头丧气地一声不吭，青辞从潮湿的干草堆里挑了一些还算干燥的，准备凑合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往西走，无论如何，先回清苑看看。

　　捡来的用作生火的柴枝都有些湿，几张火符烧干净了却怎么也点不着，青辞气的把它们踢散，抱着胳膊倒在干草堆里，正满脑子想着现在清水阁里要乱成个什么样的时候，突然听到破庙外面有脚步声，他咕噜一下爬起来躲到香案后面，心里刚骂起那些青家的小辈，就见一个人影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步子不紧不慢，身形也不像是十三、四岁的青家少年，怎么看都要比自己还高大一些。

　　他往外爬了爬想看清来人是谁，可只看得见此人的半截小腿。

　　“黑色的——”青辞心道，那就不是青家的人，青家家服可是白的。

　　进来的人像是没发现香案底下藏着人，只静静地在破庙不大的空间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原本青辞铺好干草打算躺上一晚的地方坐了下来，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一会儿就点着了地上的那些有些潮乎乎的柴枝。

　　青辞躲在香案后面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出去，又不能在这里藏到这个人走；出去，又会因为之前藏了起来引得怀疑，他抓了抓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青九命，你要藏，也要把你的松鼠一起藏起来啊。”

　　说话人的语气虽听上去毫无责备之意，但也够青辞吓一跳的，他附下身子从香案底下的缝隙里看了看，十六正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那人。哀声叹气地站起身，青辞绕出去的时候向看着他微笑着的来人道，“原来是药君，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怎么能说巧呢，在下明明是跟着你到这破庙的。”

　　“跟着我？”青辞一皱眉，坐在和他面对面的火堆另一边，“啊——还有，能不能请药君不要总是叫我青九命，我可不喜欢这个字。”

　　药君低声笑了笑，黑发遮住了他的一边眉眼，另一边的头发被束在了耳后，兴许是不想它们散乱得影响视线，编了起来顺着耳后的头发垂着，“青兄比我年长，那我就叫你……”

　　“叫青辞就行！”

　　他马上止住了他的后半句话，想起当年与家里的长辈一起云游的时候有幸拜访白氏，遇见了面前的这位“白止默白飒”被他追着叫青三哥哥叫了好几日，就觉得全身不舒服——虽然那时候他还小，个头儿也还没超过自己。

　　“叫青辞就行。”他又强调了一遍。

　　白飒温和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总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被青家一众小辈追着满街跑的原因了吧？”

　　“诶——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他依然微笑着，总给人一种亲切和善的感觉，但这四个字一出口，青辞就翻了个大白眼，心道，“不都说说来话长了吗！”

　　青辞这人从小寄人篱下，自小知道不能得罪他人，虽脑子里想法颇多，但嘴上总不能真的说出讨人嫌的话来伤了感情，又生性不善与人交流，所以很多时候他胸中狂澜，到嘴上，就节流了。

　　“兄长……怜世君信了传言，想杀了我，泽世君助我逃了出来——”说完他又补上一句，“今日你帮了我，怜世君必会去白家讨个说法，倒时你可帮我瞒下我逃的方向啊！”

　　白飒的眉梢似乎跳了跳，道：“你说的传言……可是四凶转世的那个？”

　　他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话，只对前半句有了回应。

　　青辞猛点头，“对对对，偏说我是穷奇转世那个！”

　　“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青辞有些惊讶于他竟一句不问自己这传说是真是假，当然了，就算他问了也不会有肯定的答案，不过不问也好，他们白家大概也与青家一样有这么个人正在饱受传说的迫害，也总有人像青浅流那样不相信。

　　“想先回家乡看看，然后……然后……”

　　“以在下看，不妥。”

　　“为何？”青辞直起背，皱着眉头看着白飒，“啊——你是怕他们猜到我会回家乡去，所以直接到那逮个正着吗？”

　　见他沉默不语，青辞又说，“这倒不用怕，毕竟我家当时烧了个干净，而且当年我也年幼，自己都找不准地方，他们自不可能在哪儿守着我自投罗网。”说这话的时候青辞显得有些得意，但白飒脸上轻柔的笑容却少了几分。

　　“那你为何回去？”

　　“因为不知道去哪儿啊——”他把胳膊垫在脑后就地躺下去，翘着个二郎腿继续说道，“兰陵回不去了，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清苑了。”

　　“……”

　　“你可知我父亲原是清苑有名的猎户，我从小在清苑的树林里跟着各种动物撒泼打滚儿地长到了八岁……”

　　“你要去森林里当野人？”

　　青辞听他这么说，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主意不错，饿不死就行了……你可知我兄长为何会叫我‘九命’？”

　　“为何？”

　　“因为我命大，怎么都死不了，想当年一场山火没烧死我，在青家修行第一次御剑掉了下来也没摔死我，有次随他们出去云游差点儿被黑蟒叼去也没死……你看，这次大师兄他想宰了我也——”

　　白飒听着，默不作声。

　　“话说，你说你是跟着我来的，为什么？”

　　“说笑的。”白飒把视线收了回来，低头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向后靠在木质的大圆柱子上，

　　“我也是走这条路，打算回家。”

　　“哦，是，你回扶风可路过清苑。”

　　“不如，跟我回扶风可好？”

　　“去你白家？”青辞向白飒的方向歪了歪头，“我这个叛逃师门的过街老鼠要是跑到你们白家去，你大姐要怎么应付我兄——怎么应付怜世君？”

　　“……”白飒沉默半晌，道，“回扶风与大姐打个招呼，我们可以去姚源。”

　　“姚源……？”

　　“朱氏家主一直对四凶转世的传说深恶痛绝，谁都不能提半个字，你在那自当是安全的。”

　　“说的在理，可……”

　　“总比你去当野人来得好。”

　　“我是说，可你说你要跟你大姐打个招呼……是要跟我同去？”

　　“同去。”

　　“为何？”

　　“朱艳心的身子一直是我在调理，此去正是要看看她现在如何了。”

　　青辞转了转眼珠子，心道，“原来是去看朱家妹妹的，这白飒看着温文尔雅，原来心里也这么多花花肠子啊！”

　　朱燕心便是现在朱氏家主朱砚秋的双胞胎妹妹，听说她身患暴食之症，当年被朱氏老家主定论为饕餮转世，死活要拉去杀了净世，结果这朱砚秋竟提着他那把赤魇长刀只身杀进了雀翎宫，屠尽了当时老家主和他的心腹，不仅救得了妹妹，还当上了朱氏家主，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由此朱氏的管辖内不可再提四凶之事，虽没听说提了有什么真切的严重后果，但那儿也真是可以避得青氏追杀的好地方。

　　“那此去，我们也可做个伴儿。”青辞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