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浮生短笺重修版》柳沙

8、8、

　　魅介于妖和鬼之间，是三界之中特殊的存在。由于生存空间狭小，不得不玩太极、转乾坤，仰人鼻息过日子。性机敏，口才出众，是他们的民族特色。
　　在紫瀛真人的努力和感化，以及千觞临走前的一言相激之下，大多数观主和山人表示愿意为镇压嗜血族出力。经过反反复复的讨论研究扯皮，兵力部署、经费支出和粮草供给都安排妥当，于是，方案便此敲定下来。
　　少恭命元勿回青玉坛报信，只说此等伏魔义举，可大大提升青玉坛形象，非但助涨我派声望，还可以刷到人界不多见的稀有装备，有百利而无一害，请雷严长老务必前往。
　　元勿少见他对门派兴衰如此起劲，心里稀罕着，听命而去。

　　会稽山阴云笼罩，灵力动荡，伏魔大业如火如荼进行中。
　　千觞回到万道论坛时，路过一片桃花盛开的村落，发现少恭居然还在。也没怎么打听，“有位先生在此地义诊”的消息就这么钻进耳朵里。
　　千觞觉得有点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少恭对某些特定的事，也是有着围观看热闹的习惯的。比如哪家出了杀人狂魔，哪家出了鬼祟妖怪什么的。
　　千觞提着两只烧鹅，兴致勃勃地去找少恭，但行了不到三里路，天色骤然暗淡，很快竟下起了暴雨。
　　快要入夏了，雨滴打在身上很沉，乌云蔽日的，像是忽然到了晚上。山路无处避雨，但千觞也没打算躲避。烧鹅包着油纸，身上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这样淋着雨往前走，遥遥的，已经望见了桃花林中的村落。
　　河水漫涨，浸没了他的鞋子，浑身湿透着，头发一缕缕贴着脸颊。他从不在乎衣履小事，只这样肆无忌惮地走着，倒也很痛快凉爽。

　　少恭暂居的小院，就临着村落的水源。柴扉半掩，竹屋数间，门前花草随意，还有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通到院门前。
　　千觞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少恭提着药箱回来。少恭打着伞，衣上却溅着鲜红的血，星星点点的一大片。
　　少恭说，无事。
　　只是病人因恶疾难愈，太过痛苦而自残，看见血了却又反悔，急急请他前去救治。割的是脖子，血流得很多，虽然救回来了，可能也活不过几日。
　　千觞点头，又不由得咋舌。
　　少恭神色如常，那打着伞的手，指甲边缘还有着鲜明血迹。
　　雨又下大了一些，少恭站在屋檐下，借着雨水仔细地洗手，用皂角一遍遍清理着指甲。屋里不算宽敞，两人互不避嫌，便就各自更衣。千觞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穿不惯少恭那素雅别致的衣服，干脆赤裸着上身算完事。
　　少恭打来清水，解下发带，轻轻擦洗着头发。
　　少恭的身体有些瘦，脱去外衣之后，肩膀的线条便略显单薄了些。千觞很少与他如此相对，但也不觉得陌生，心中慢慢变得安宁。
　　少恭说：“千觞，可寻到桃花酒了吗？”
　　千觞说：“找到了，但那店家忙着逃难，说什么也不肯开门做生意。据说是，这里离会稽山太近了，怕一家老小被牵连。”
　　少恭略笑：“如此，就是你与桃花酒无缘，无法强求。”
　　千觞伸了个懒腰，说：“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想想答应了少恭的事情，总也得想办法办到。”然后他翻了翻丢在桌上的油纸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小酒瓶来。
　　“偷来的，喝不喝？”千觞笑着看他。

　　桃花酒有些甜，酿造的时候加了野蜂蜜，杏红色的酒浆很是雅致。
　　下过暴雨的夜十分清凉，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还有烧鹅的微微香气。少恭到炉灶边，把千觞的衣服烤干了，见裤腿上有些泥泞，摇摇头又拿进来浆洗。
　　千觞想，少恭真是很会照顾人，只是除了寂桐，也不曾见他照顾过谁。
　　纱灯光线昏黄，千觞换上温暖干燥的衣服，与少恭在窗前对坐饮酒。少恭披着淡青色的长衫，忙碌了半晌，神色略有些倦怠，看起来又有些温柔。
　　千觞望着他，心中一时有恍惚。
　　千觞说：“去年我在外面，听说东海的岛上有一处山谷，里面好像有奇异的灵力，能让人想起以前忘记的事。少恭你知道吗？”
　　“……不曾听过。”
　　千觞说：“等到了秋天，我可能会去那里看看，有时候脑袋里忽隐忽现的，总有些看不清的影子。也许到了那里，真能想起点什么。”
　　少恭垂下眼睑：“倘若你回忆起的，并非如你心中所愿，千觞，会感到后悔吗？”
　　千觞说，不会。
　　“人的一生，一定有好事也有坏事。但无论怎么样，总好过完全没有。我跟这人世有些什么样的缘分，良缘孽缘，我都想尝尝滋味。”
　　“……那，祝千觞如愿以偿。”
　　千觞笑道：“哪能这么容易，听说这地方难找得很。”
　　少恭为他斟酒，又略看他一眼：“……千觞启程之前，不如就在此赏花饮酒数日，权作为你践行。”
　　千觞点头：“我也觉得此酒不错，明天再去那酒铺看看，说不定还能有剩下的给我偷到。就算没有，也可沽月为酒，拈花为诗，甚好甚好。”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竹屋所在的村庄，入了夜静得有些离奇。千觞打定主意要蹭几天少恭家的饭，刚刚把话说出口，就闻到屋后传来烧焦的味道。
　　是有人趁夜放火，抓住一看时，却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面色极白，眼瞳赤红，神色凶狠冰冷。
　　火油浇满墙角，烈焰迅速往上蹿着，顷刻间把竹屋吞噬进去。少恭提着药箱，千觞拉着那女孩，三人一同出了院子。
　　女孩恶狠狠地说，少恭害死了她的爷爷。爷爷的脖子割断了，当时还在喘气，但少恭来后不久，爷爷就彻底不再动弹。
　　女孩恶毒地瞪着少恭，皮肤下渗出血来，脖颈上还有一处新鲜的咬痕。
　　千觞说：“她……是被嗜血族咬过了？”
　　少恭走近看了看，点头：“下午见到她时，尚且没有异状，看来，这几个时辰里，已有嗜血族潜入这个村子了。”
　　“听说，嗜血族同化人类之后，魔血会激发人的恶念，让人变得丧失理智。”千觞说，“少恭，我们去通知村民离开吧，现在或许来得及。”
　　少恭看了看他：“千觞可曾听到，这女孩说了些什么？”
　　千觞说：“她说，是你害死她的爷爷。”
　　“她憎恨于我，并不是因为被嗜血族同化。”少恭目光微冷，“被咬之后，激发深藏于心的恶念，便来此寻我报复，所以在被咬之前，她心中定然已存此念。”
　　好意施救，然而回天乏术，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陡逢变故的时候，人们往往需要迁怒他人，为自己找到发泄的借口。
　　千觞反扣着女孩的双臂，说：“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少恭说：“千觞岂不知道，人心皆存恶念，人与魔族，并无本质不同。”
　　千觞说：“她要是人，顶多心里恨你，要是魔，就会来烧你的屋子，这怎么可能一样？”
　　少恭略笑：“一念既生，有何不同？”
　　千觞怒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去通知村民。等事情结束，大概也天亮了，少恭不必等我回来。”

　　千觞打晕了那凶狠的女孩，顺着小路匆匆去了。少恭望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竹屋。那院门与篱笆也都渐渐烧着，不一时完全倒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