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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谢家初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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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阴路上桂花落,
王谢风流满天下。
这王家,是琅琊王氏,谢家,是陈郡谢氏。
这两家从晋朝永嘉年间开始,至今已赫赫扬扬几百年,王朝替换,政权更迭,依然没有影响这两家在世族中的领袖地位。
谢初晴,是谢家的女儿。
她很幸运。
一般人都要为生活奔波,她一出生就衣食无忧,
别的女子从小学女工针黹,她从小就读书识字,
别的女孩子不能轻易出门,她从小跟着父母游遍了三山五岳,
别的女孩子时常婚姻关心大事,她从小就不放在心上,因为皇帝的女儿都可能会愁嫁,谢家女儿从来不愁嫁。
不过,这一切,在她几个月前戛然而止。
几个月前,她父母想到女儿就要到及笄之年,一家人也该回长安定居,并要为女儿留意好人家了,于是一家人搭船北上。
谁料想路上突遭风暴,船身尽毁,她父母猝然而逝,而她仅靠着一块浮木活了下来。长安城无忧坊的谢府是谢氏一族在京城的分支,现今主人谢释之的父亲与初晴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得知这变故后,即刻派了船接回长安,并遣人到南边祖宅送信,告知一切经过情形。
祖宅那边回信,令谢释之好生照顾扶养。
公元697年,武周 神功元年。
三月初三,这一天,长安城里万人空巷。
倒不是因为要打仗了,或者有公主出嫁。
只因这一天是上巳节,是长安城全体休假的日子。上至皇亲国戚,达官世家,下至平民百姓,走卒贩夫都要去曲江边游春踏青。那久居皇宫的想去宫外透透气,久在官位的难免不想去亲近亲近山水?百姓们,平日里为生活忙碌谁不想休息一天?那更不用说城里那一群正当年华的男女了,一早就把自己捯饬的格外齐整,鲜明夺目,心里那一份打算就不言自明了。
城南无忧坊谢府的侍女采苓,一大早就到城里的云锦绣房取了她家小姐订做的衣衫,正在回去的路上。
算上今年,她在谢家为婢已有四年。当年被冯管家挑中时,人牙婆子就不住的夸奖,谢家啊,待下人很是宽厚和气,看来你这丫头是个有福的呐!
入府后,她先被安排在府里少夫人处当值。几月前,府里新来了位小姐——谢初晴,冯管家见她平日里办事仔细,就拔她过去服侍。
她刚过去服侍时,心里着实吃惊。按说在谢家的这几年,大家闺秀也跟着见了不少,倒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虽然生得好样貌,但女孩家该会的一样也不会,也不愿意学。高兴了呢,就爱听人讲奇闻趣事,野史闲说,没事了,就喜欢坐在窗下,廊下发呆或者拿着炭笔写写画画,再不然就常说些什么,人活一世,无常常有,与其惕惕,不如乐乐。倒是后来听府里的老人讲她从小的经历,也就见怪不怪了。
说起这小姐的身世,也真让人感慨。本来呢,是少有的好命,生长在这样的人家,谁想一眨眼,就遇到这样的大事。倒是这府里的少爷和少夫人都怜惜她,凡事尽可能的顺着她。
正想着,到了小姐居住的留苑。
她推门而入,苑内曲折游廊,树木葱茏,梨花沁人,三间精舍掩映其中。
她走至当中一间,掀起帘子进去。侍女青葵见了她进来,笑着说:“小姐刚梳好了头,正等着衣服呢。”
二人服侍初晴穿衣。取来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圆领袍衫,剪裁大方得体,穿上后,衬得初晴俊逸脱俗。
初晴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总算没有辱没这青色。
这时有人传话,夫人请小姐去花厅。
初晴走进花厅,见少夫人郑湘灵端坐于桌边,她二十岁上下,身着桃红襦裙,绢丝披帛,姣若春花,眉间一点花子,容光照人。
她一走进来,湘灵就笑了,“这谁家的俊俏公子呢?过来让我看看。”
初晴走近了,嘻嘻一笑:“前几天量衣裳的时候,我让嫂嫂也做一套,嫂嫂不肯,要不然今天我俩都能去曲江当一回翩翩公子,迷死那些女孩子。”
湘灵抿嘴一笑,说道:“我倒也想这样呢,就怕到时候我和你坐车出去,那些女子隔着纱,一不小心就把我俩认作是浊世偏偏佳公子了。盛情之下,就扔了一车瓜果给我们,那可怎么好?再说了,这满满一车瓜果被人看见,知道的呢,说是那些姑娘的美意,不知道的呢,就纳了闷了,别人家都是清清爽爽的玩去了,怎么他家就偏要弄一车瓜果忙着在曲江边来来往往呢?可见哪,这怪事年年有!”
“哈哈哈,我的嫂嫂!”初晴脑海里想象着画面,早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一屋里的丫头也都跟着笑个不停。
湘灵一面止住笑,一面吩咐采苓去帮初晴准备一套女装备着。
初晴看着湘灵,疑惑不解。
“你忘了,今天湖心亭的宴会,平时往来的几家公子都去,如果到时候要见面,带着女装立时换了,也不至于失礼。”
“这个嫂嫂就多虑了。今天的宴会,必定是男客们在一处,女客们另在一处,这样呢,我是不会碰见他们的。再说,今天宴会的主人是王家,他家的先人都有坦腹东床的潇洒,我作为谢家的女儿就不能穿男装见客?还有还有,女孩穿男装正好体现我朝兼容并包的风采。”
湘灵看着她一番歪理说得振振有词,不觉好笑,“罢了罢了,初晴姑娘就随意吧。”
正说着,小厮何三进来报,少爷那边有事走不开,请少夫人和小姐先去曲江,稍后,少爷会自取画舫那边汇合。
两刻钟后,湘灵和初晴搭马车到了曲江边。
丫鬟们掀起帘子,扶她二人下来,岸边,已有去湖心亭的画舫在一旁等候。
初晴四下一看,天朗气清,暖风微醺,曲江边杨柳新绿,湖中画舫往来不绝,岸上游人如织。
她回身问道:“嫂嫂,这画舫要等大哥来了之后才开吧?”
湘灵点头称是。
她嘿嘿一笑,放低了身子,说:“嫂嫂,你看,大哥现在还没来,咱在这也是等着。我这些日子以来都待在府里,今天难得出来一次,不如趁这个空让我去这附近逛逛好吗?”
郑湘灵本来想今天湖边人多,担心她的安全,但见她兴趣盎然,便开口道:“那好吧,让青葵和采苓跟着你去,只可在这附近逛逛,不得走远了。”
初晴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答应,说话间,就同青葵、采苓沿着湖边去了。
曲江边,有的人三三五五成群结伴游玩,有的人在柳树下围成一圈谈笑游戏,欢笑声阵阵入耳,不远处,天光云影湖面山色,好不惬意。
她边走边看着周围的一幕幕,新奇又感伤。
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缓缓吐出来。
靖晨,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大唐,此刻,我就在它的怀抱中了。
三人继续续向前走去,说说笑笑,不觉离画舫远了。
渐渐的,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向一个方向而去,似前方有事发生。
青葵拉住一位正往那方向去的男子:”这位大哥,你们都往前面去,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不知道吗,前边的水台有人跳舞,有人猜是无思姑娘,大伙都赶着去看呢!“说完,也忙跟着人流往前去了。
初晴听了,心中大为惊讶。
无思姑娘,他说得这个无思姑娘,难道是她前段时间认识的那个人吗?
“采苓,你在长安待得时间长一些,听说过这位无思姑娘吗?”初晴忙问道。
“嗯,这个我知道。不光是我,应该是几年前在长安的人没有不知道她的。”采苓说道。
“她原是长安城云水坊的舞姬,舞技惊人。凡是看过她跳舞的人,没有不夸她的,有的说她跳舞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有的说看她跳舞会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有的说她的舞姿让人忘记痛苦,沉迷其中。当时还送有个人还送了他一个名号,叫什么来着,哦,‘一舞动京城’。”
“三年前,她突然对外宣称脱离乐籍。自打那以后,就没有人见过她跳舞,过了不久,就听说她好像离开了长安,再后来,就没人见过她了。这两年,城里每次有新的舞姬出来,人们都会拿来跟无思姑娘比,却再从没有跳得比她更好的。”
“这些年,总有人去云水坊怀念她。前段时间,还听说有位才子从南边慕名而来,才知道她早已不在云水坊了。走的时候,还写送了一幅字给坊里老板娘,好像写的是,佳人芳踪难再觅,云水坊里空余恨。”
初晴听了,对这女子大为好奇,忙说道:“既这样,不如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两个丫鬟心里也都跃跃欲试,忙点头答应。
三人于是跟着人流向前走。不一会儿,见前方黑压压一片人群,早已不知围成多少圈。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初晴往前看去,水台中央,一女子凌波舞动。
那女子身姿婀娜,一身白衣。她双手舞动着白练,时而凌空飞跃,若飞若扬,似回风舞雪;时而莲步轻移,徘徘徊徊,若轻云蔽月。
在此之前,初晴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舞姿可以这样灵动缥缈,勾魂摄魄,让天地为之失色,只一眼便让人终生再难忘记。
果真名不虚传,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看着这女子的舞姿,初晴心身不禁都热了起来。她想起那个从6岁就开始学习舞蹈的她,视舞为命的她,以为会与舞蹈相伴终生的她,终于还是在十七岁时,因受伤而与舞蹈的联系嘎然而至。
她知道对舞蹈来说,形固然重要,神才是根本。眼前的这个女子,能用凡人之身跳出仙人之姿,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再想到自己的过往,心里充满了相惜和敬佩。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女子的容貌,急忙去看,只见女子头戴白纱面罩,面容隐在面罩后面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心里不禁为之怅然。
一舞终了,那女子向周围观舞的百姓回礼,百姓这才如梦初醒的拍手叫好起来。
有看不够的,向那女子大叫道:“这位姑娘,再跳一个吧,再跳一个吧。“
不知那白衣女子是否听到,她再三回礼后,便径直走下了水台。
“今真是好运气,能亲眼看见无思姑娘跳舞!”
“可不是,听说当年多少达官贵人,王孙公子,捧着大把金子银子想看无思姑娘跳舞,她看都不看一眼。”
“少来了,我可听说她有不少裙下之臣,不知多少公子哥,都与她关系不一般哪!”说完,猥琐地笑了几声。
“都别瞎扯了,她根本就不是无思姑娘,无思姑娘几年前就离开长安城了!”
…………
舞蹈结束了,周围的人很快就散开了。
初晴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湖面平静,水台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