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筵席之生与死》绘无神

5、改变

　　当天一大早，便有两辆马车来到教堂前，让教士们将自己需要带的随身物品装上面，车上面还有他们晚间休息用的帐篷，他们没用多久便出发了。
　　出发前留守教堂的一老一少两个修士与即将随君出征的教士告别，他们互相画十字，并亲切的互相拥抱，并头过左右肩。
　　接着他们穿过大街，同时有很多辆马车与人群都从街上走过，医院的四辆马车就跟在教堂的马车后面，人流穿过哥斯莫城门，跟随着大军出发，翠丝则跟着多恩一同在教士队伍中。
　　出城过后，他们亲眼见证了昨晚的那场战役，以往平淡无奇的山丘上现在铺满了维基亚人的死尸，死亡如同浓雾一般弥漫着战场，有的士兵正在结果敌人，那些经过了一夜都还没有死透的人在死前的呼叫仍然那么不忍猝听。
　　听人说包围哥斯莫的最多不过六千人，维基亚的大军早在派出奇兵包围哥斯莫过后便长驱直入，直扑比萨平原，包围了比萨城，原本维基亚以为只要哥斯莫被围，那么后方便可高枕无忧，比萨城守军稀少，在哥斯莫战争动员后只剩下两千人不到，这对于维基亚来说可是不小的诱惑，如果不需多少代价便能得到一座北方重镇，无论战后是和谈还是继续打下去，这都是很有价值的筹码。
　　大军就漫无边际的集结在这丘陵上，看上去人山人海，军威浩荡，哥斯莫连夜抽调了一万多农夫随军出发，负责工程建设和粮草运输，而皇帝的队伍则是轻装上阵，他们只有两千精兵，他们装甲精良，且冒险舍弃补给，孤军深入直插哥斯莫，为的是通过战略迂回解围哥斯莫，并在维基亚大军的后方集结一支部队，切断他们的后续补给，并包围他们。
　　然而皇帝的计划也生效了，谁都没有料到罗松皇帝会出现的如此突然，他们夜袭维基亚时，维基亚人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数目，只以为是敌人主力到了，于是急忙撤军，而哥斯莫城的驻守部队也趁机杀了出来，维基亚人左右夹击，顿感大势已去，很快便溃不成军，慌忙逃窜，根据战后统计昨晚歼敌三千人。
　　多恩他们出城过后，皇帝的军队很快便出发了，他们作为先头部队，而哥斯莫的部队尾随在后，行军途中，北境的其余两个大贵族也率兵前来，他们原本各自为战，但听闻皇帝亲自驾临便倾巢出动，其中包括安格瑞伯爵的未来岳父——史内特家族的赦菲斯伯爵，于是军队增加到了一万多人，大军浩浩荡荡，直扑比萨平原。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罗松皇帝的突然行动不光打破了维基亚安心攻打比萨的计划，现在他们北方突然出现了一支万人队，且补给线也被切断，接下来帝国只需要围而不攻，他们自会土崩瓦解。
　　维基亚接下来势必会鱼死网破般的发动反攻，如何抵挡三万大军的全力一击则是个不小的考验，但好歹主动权掌握在帝国这边，比萨那边还有一万久经沙场的精兵，且罗松皇帝也深得手下人的信任。
　　大军行军时并不着急，因为时间站在他们这边，他们几乎是Z字型行军，这样可以大大缩短大军的前后距离，防止维基亚的偷袭，但对于这样规模的大军，前后还是太长了。
　　多恩和翠丝在军队后勤的编制里，大军说是只有一万多人，但其实包含了更多的军需后勤人员以及农夫，他们在大军的后面，到万不得已之时也可作战，而他们的后面则是最后的殿后部队。
　　教士和医护所的人共同作为医护兵一起行走，多恩与翠丝虽然走在一起，但他们谁也没跟对方多说一句话，哥斯莫野外比多恩刚来的时候更显寂寥，丘陵和平地上原先的草木枯黄都已不再，换而是一种近乎严冬的冷漠灰蓝色，野外似乎比城里更冷，冷得众人都只顾前进而不愿多说句话。
　　多恩和翠丝都裹着厚厚的斗篷，但他们之间不止有两步的距离和这厚重冬衣的阻挡，更有一道无法翻越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
　　“不，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说服她，毕竟我不可能真的为了她去背叛教会，那样我就成了什么人了？我可没有失去理智”多恩走路的时候心里想个不停，同时他怀疑她根本不可能被自己说服，以她昨晚的表现看，她完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
　　但是说实话，目前看来他对此无能为力，他长叹一口气，同时他纳闷翠丝是如何轻易跟那些异教联系上的，他们可是排查了好久都没找到他们在哪儿，他看了一眼翠丝，翠丝则正看着瓦瑞听他说话，不由得将这个疑问压了下去。
　　好在他们知趣，彼此都不发一言，瓦瑞偶尔会牵着马走到两人身边攀谈，翠丝跟他很聊得来，然而多恩则很少发言，大多数只是嗯一声表示赞同，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听两人的对话。
　　瓦瑞告诉他们不少有关于昨晚战况的消息，其中也有不少是跟异教叛乱有关的，他昨晚一定看到了翠丝，因为他一旦涉及这些话题，用词都十分小心，且时刻注意翠丝的反应，他并不知道翠丝昨晚为什么出现在那儿，也不知道翠丝和多恩昨晚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只能看两人之间的反应，再加上自己的猜测。
　　瓦瑞说昨晚的行动中，绝大多数异教徒都直接投降了，当然也有几个手持铁棍和斧头胆敢反抗的人被他们杀死，幸得他们没有人真正受伤，但是白发人和克莱文却跟丢了，石室里面有一条通向地面的密道，他们应该从那里逃走了。
　　翠丝听见了才松了一口气，但瓦瑞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寒心了许多。
　　瓦瑞称根据那些异端分子说，他们恰好昨晚准备叛乱，并趁机打开城门，放维基亚人进来，幸好他们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也幸好皇帝来得及时，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能来得这么快。
　　“可惜现在城门开了，大军也离开了，我想白发人和那个商人一定逃出城去了，真没想到那个商人竟然骗了我们所有人，他才是真正组织这一切的人，我在想他跟维基亚的关系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依附关系，而是合作关系，如果他这次行动成功，维基亚国王势必还会分土地给他，我们因为他的钱都放松了警惕心”瓦瑞说，他的话语混杂着车轮和马蹄声，以及马车侧缘挂着的水壶铃铛作响的声音。
　　“不，是我，我当时贪图他的钱，宗教裁判所需要那些钱，如果不达成协议，我们也不知道他把钱放在哪儿”多恩回答，他坦白：“其实我一直都怀疑他有问题，只是我避免往那方面去想。”
　　翠丝是不是通过克莱文联系上那群离经叛教的家伙的，很有可能，多恩想着想着眼睛就朝翠丝看过去了。
　　翠丝对他的眼神毫不在意，她装作没看见。
　　多恩的心绞痛了一下，她怎么能在做出这些事过后还对自己如此冷漠，他不禁想起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刚开始还好好的”多恩想，他们甚至把彼此当做最亲的人，他们互相信任，从不设防，当然，至少多恩是这样，那么翠丝是不是也这样呢？多恩还真没注意过，她真的信任过他吗，她为何瞒着自己去跟那些异教徒联系呢？
　　但多恩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是自找的，如果不是他想除去翠丝与自己之间的阻碍，他们现在就不会分裂至此，她怪自己危害了她的同乡。
　　同时，多恩差点忘了，他是个神父，他做这些事的意义何在，他难道会娶她吗，一个神父迎娶一个女子，他的下场如何，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神父的职责，那或早或迟他都得放弃，他是不是就应该从今天开始皈依异教了，跟着翠丝一起做些亵渎上帝的事情，他们会遭到教会逮捕吗。
　　多恩想着想着头脑都要爆了，这可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却接二连三的想下去，他叹了一口气，觉得现在还是考虑首要问题为好。
　　“也许吧，不过无论如何，这次过后，即使他们还有造反的心，也没那个能力了，他们之前一定花了不少经历去打点关系，布置这一切”瓦瑞答道，翠丝眉头一皱。
　　“瓦瑞，你们平常也会很忙吗？”翠丝突然笑着向瓦瑞说，并朝他靠近了一点。
　　“嗯，是啊，伯爵大人总是派事情让我做，他总是对别人不放心。”
　　“是吗，他一般都让你做些什么……”
　　多恩瞪着翠丝，她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跟瓦瑞越说越起劲。
　　路很不好走，前面的大军已经将路踩得乱七八糟。
　　幸好哥斯莫与比萨并不算太远，他们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走到了预先确定的高地山丘，然后大军修整，开始扎营，接近四万人一齐扎营，气势浩大，各色营帐连绵好几里，上面飘扬着彩旗，旗帜上纹有各大家族的族徽，且整齐排列，之间留出很多空余的道路方便同行，在夕阳下显得特别壮阔，不时有通信兵在营帐外围来回驰骋，也有远方回来的斥候报告消息。
　　皇帝和贵族的营帐在整座大营的中央，而医院则在靠后的位置，多恩他们背靠一个小山丘扎营，那山丘脚下临近他们扎营的地方还有一棵长青树，其余就是萋萋荒草，另外两个伯爵的医护兵也与他们住在一起，女人和男人则分开居住。
　　医院的营帐外堆满各种备用的棉麻布，以及装载医用品的马车和食物，他们旁边是安格瑞伯爵亲兵的营地，那里和这边完全不同，帐外是木架，上面架着各色兵器以供紧急时刻方便拿取，当然也有以供吃饭的餐具和简易木桌和椅子。
　　那些亲兵很快的架好了帐篷，接着便来帮助医院架设，因为医院大多数是女人，做的比较慢，然而教士这边就更慢了，他们平常只与书本和文字打交道，最多也只是做一些木工，然而架设营帐这种事情他们几乎没有干过。
　　等翠丝帮医院干完活过后，他便到教士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她早就和几个年轻的修士混熟了，亲兵也赶过来帮忙，他们来了过后宁肯希望这些教士之前只是等着他们而什么都不做，因为他们已经把一些线和木桩搞乱了，士兵们花了好些时间才重新整理清楚，多恩和手下的修士看着士兵干活却帮不上忙，这让他们觉得有些笨拙。
　　翠丝在帮修士从马车上搬东西下来时，安格瑞恰好路过这里，此时他身边没人，因为他全打发他们帮忙干活去了，他孤身一人，没系盔甲，只穿着之前那身黑袍，看上去像个修士一样，他缓步朝这边走来，同时表情严肃的左瞧右看。
　　翠丝不认识安格瑞伯爵，以为是哪个偷懒的修士，在这里躲着不干活，安格瑞虽然个子比较高，但是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一点，且文质彬彬的，翠丝于是朝他走过去。
　　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愣头青，自己在教堂这么久了竟然还没见过他，翠丝想，同时她看见他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就更觉得好奇，于是她上去对着他肩膀就是一拳。
　　安格瑞本在在朝后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过头来，下意识的护着肩膀，同时瞪着翠丝，他惊呆了，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这里干嘛！”翠丝故作姿态，居高临下的质问道，虽然安格瑞比她高了半个头，但她丝毫不惧。
　　安格瑞狐疑的看着翠丝，他虽然猜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他眼里逐渐有了些饶有趣味的神色。
　　“问你话呢！”翠丝看对方呆愣着看着自己，只以为他胆子小，所以故意凶他，同时又是一拳，当然她没用力，只是吓吓他而已。
　　安格瑞根本没有防范，但他却被这莫名其妙的一拳又一惊，之前那一拳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打的，现在他已经确信无疑了，但他仍旧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她呀。
　　“你为什么要打我？”安格瑞好奇的问，他对眼前这个家伙有些感兴趣，虽然他知道她是闹着玩，但依旧做出防御的姿态，防止她继续打他。
　　谁知翠丝来了劲，安格瑞越是不反应，她越是想打他，于是她故意又给了他一拳作为回答，这下安格瑞不再犹豫，轻易的挡住了那一拳，同时孩子气的还了她一拳，恰好打在她肩膀上。
　　虽然他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根本没用力，但翠丝还是出乎意料般的退了一步，她瞪大双眼，仿佛十分惊诧对方竟敢反击，因为之前那些小修士都是很温顺的让着她。
　　安格瑞见她这个表情，差点笑了出来，但他强忍住，想看看对方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你还手？你怎么敢还手！”翠丝仿佛整个人都炸开了，她对安格瑞又踢又打，安格瑞连忙左右防御接住她凌厉的攻势，同时趁其不备反击了一两次，他觉得十分有趣，所以故意想惹她发怒，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翠丝发现自己根本打不到他，反而挨了一两下，这让她更恼火了，她立马歇斯底里的朝安格瑞冲了过来，安格瑞终于笑了出来，他一边大笑一边逃跑。
　　周围的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只是都没反应过来，此时赶紧跑过来劝架，多恩见到他们两个打闹，顿时惊呆了，接着他什么都不想就跑过来了。
　　“翠丝，住手！”多恩连忙架住翠丝，然而翠丝依旧不想放过安格瑞。
　　“大人，你没事吧？！”两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这时也冲到安格瑞身前，他们警惕的按住剑柄，瞪着翠丝和多恩，多恩吓了一跳，连忙挡在翠丝身前，翠丝也惊呆了。
　　这时很多人都围了过来，这可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场面。
　　安格瑞顿时觉得作为伯爵，自己应该注意一下姿态，于是他咳了一两声，表情又变为严肃，示意手下放松警惕，他们这才后退一步，手从剑柄上滑了下去，气氛缓和了一点。
　　“伯爵大人，这是我表妹翠丝，她一定不是有意冒犯的”多恩微微低头，心却由于紧张而砰砰直跳。
　　翠丝则惊讶的张大了嘴，她根本没想到这人就是伯爵，在她脑海里还以为伯爵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更何况她还以为他是个修士。
　　“嗯，没事”安格瑞让身边的两个骑士退下，然后他看着自己的这一身黑袍，轻松地说：“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认错了，不是吗？”
　　他说完笑了两声，于是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这是真的，好几次他去村庄里询问民情的时候，特别是当他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很多人都曾经把他错认为修士，多恩和翠丝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们稍稍站得轻松了一些。
　　看上去安格瑞的心情还不错，多恩心想，他刚刚还担心他会气得发疯。
　　“神父，这就是你表妹，她可比你活泼多啦”安格瑞赞扬道，然后他对多恩说：“战场很危险，你要好好照顾她。”
　　多恩点点头，他原本还以为安格瑞会大发雷霆，但看样子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安格瑞放大音量，并对左右围观的人群说：“你们也是如此，这次维基亚来势汹汹，我们要互相照顾，一起渡过难关，上帝和胜利一定都在我们这边！”
　　围观的人都点头称是，安格瑞说完过后便转身离开了，走前还狡猾的对翠丝笑了笑，翠丝微笑了下，但瞬间就故意噘着嘴瞪了他一眼。
　　手下的骑士接着喝呼人们散了，他们也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多恩见翠丝没事，便立即转身离开，翠丝突然对着他转过身，看样子她憋着一句话想说，她只是看着多恩逐渐离去的背影，那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翠丝，快来帮我搬一下这个”她的女伴薇拉在不远处喊道，翠丝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去营帐里帮忙去了。
　　天很快就黑了，所有人都在炊事班那里领了热食，各自回到营帐前端着吃，此时营帐周围点了火把，地上还生了火，士兵们吃饭的时候依旧吵吵闹闹。
　　多恩和众修士饭前都手牵着手一同祷告，祷告完毕过后他们才开吃，在修士们看来这些士兵和护士都只是些不识字的粗人，而他们不做祷告便吃饭的行为也是粗鄙的表现。
　　多恩吃的时候偶尔瞥一眼不远处的医院的帐篷，翠丝跟她的护士女伴一边吃一边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她，多恩也知道她吃饭前没有祷告。
　　修士吃饭很少讲话，他们大都心怀敬畏，而这次随君出征他们大多都没有经历过，虽然觉得有些新鲜和刺激，但大多数人的脸上也充满了忧虑，多恩很快就吃完饭，接着他就走开了。
　　多恩一走开翠丝她们的视线，翠丝便不自觉的朝多恩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只看见他模糊身影的一角，她眼神恍惚的迟滞了一秒，等她回过头来看着她的女伴薇拉的时候，对方正笑着打量着她。
　　“看来某人有心事”薇拉故意说道，她脸上带着什么都知道的微笑。
　　“你又知道了？”翠丝惊奇的问。
　　“跟我说说嘛，你怎么跟你表哥闹不愉快了？我想知道”薇拉拉着她的手央求道。
　　“你想想就行了”翠丝笑着对她说，然后又往修士的帐篷望了望。
　　营帐可不比屋里，所有人都躺在临时搭建的床板上，底下只铺些稻草，且晚上会实行宵禁，明早还要早起，所有人都早早睡了。
　　多恩洗漱了过后无事可做，便躺在草席上，他和其他修士挤在一起，这才想起修士们平常在教堂就是睡这样的集体大床，他默念着经文，除了营帐内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营帐外面除了不时经过的哨兵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几乎一片安静，不知不觉他便沉沉睡去。
　　多恩睡得很沉，最后被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给吵醒。
　　外面到处都是脚步声和慌乱的喊叫声，竟然还有人骑着战马从营帐外疾驰而过，修士大多都被吵醒了，他们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多恩让他们镇定，自己则慌忙的跑到营帐外面查看。
　　他刚走出营帐，那耀眼的太阳突然刺得自己睁不开眼，同时他听到一阵马蹄声迅速靠近。
　　“笨蛋，闪开！”有人大喊。
　　多恩艰难的朝那边看去，才看清一人一马朝他冲了过来，他吓了一跳，急忙一个侧身闪开，几乎在下一秒，那匹高大的战马就与他擦肩而过。
　　然而接下来还没完，接二连三的有骑兵来回疾驰，多恩连生气都来不及，狼狈的连连避过，最后他退到了营帐的对面，这时他才真正看清周围形势。
　　只见士兵们都慌张的跑出营帐，快速的系上盔甲，接着拿起放在营帐外面的盾牌，又跑到木架前去取长矛。
　　很多兵士匆忙之间还来不及组队成军，整个军营乱成一团，吵吵嚷嚷，那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就来自西南边，也就是大营的正前方，然而营地太大，根本看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翠丝的声音响起，多恩朝身边医院的帐篷看去，翠丝和其他的护士也刚醒，她们小心翼翼的探出来，翠丝正慌忙的整理衣裳，她朝多恩喊道。
　　“我不知道！”多恩喊道，这里噪声太大，他们虽然相隔几米，但也得用喊才能听见。
　　“维基亚进攻了，他们趁着夜色攻了过来，现在距离大营只有一里了！”一名经过的士兵随口喊道，他一面带着头盔一面迷茫的四下张望，等待着其他人，此时四周准备就绪的士兵越来越多。
　　他们正四下扫视，群龙无首的时候，突然震天的一声吼了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起床了你们这群懒虫们！”一个全身漆黑板甲，头戴恐怖铁树枝头盔，外罩黑袍的贵族骑着高头大马驾临，他身上已经鲜红一片，提着的单手战斧也在滴血，看样子他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畏惧的看着他，四下突然一片安静。
　　紧接着他掀开血盆大口般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安格瑞伯爵。
　　“维基亚人已经来了，小伙子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走，冲！跟着我，将他们斩尽杀绝，快，快呀！”安格瑞的眼里满是疯狂的激情，他恶狠狠的笑道，然后等不及的就冲了回去，那群士兵顿时精神一振，追随他而去。
　　士兵一窝蜂的冲了出去，下一刻这里就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修士和医生护士。
　　多恩朝着刚刚那群士兵去的方向跟过去，他必须确定周遭的安全，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哪支部队袭击这边。
　　“你去哪儿？”翠丝惊呼道。
　　“你跟他们留在这儿，我去前面看看！”多恩回过头朝翠丝说道，然后便朝那边跑去。
　　“喂，多恩，别去！”翠丝惊慌的喊道，同时又恼火不已，她不理解多恩为何要以身犯险，她认为完全没这个必要，然而多恩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军营连绵无边，此时空荡无人，他走了大概两百多米，才惊奇的发现自己不过仍然在大营之中，接着他又走了近六分钟，他经过了绣着着室内特家族狼头纹章的军营，又经过了纹着紫荆花旗帜的泰戈皇族，而那种地动山摇的动静也越发清晰。
　　顺着多恩走过来的路线，整个大营地势逐渐拔高，多恩最后翻过一个微微凸起的丘陵，地势从此开始变缓，然而无论是没有地势阻隔而突然变大的声音，还是眼前十多米外万人厮杀的场面，亦或是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都令多恩震惊得差点跪在地上。
　　这里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它微微倾斜，所以维基亚是仰攻上来的，诺曼人一波一波如潮水般冲将过来，虽然他们冲得很勇敢，但因为他们是仰攻，所以他们的行动明显有心无力，帝国大军在山坡上摆出阵线以逸待劳，他们布置了大规模的弓箭手在后，也就是最高的位置朝下射击，并成一个近一里长的巨大半圆阵型以增加箭雨的密集度。
　　维基亚人不光要从下往上仰攻，还要承受箭雨，虽然他们在冲锋的时候也有放箭，但那根帝国这边比较起来就微弱太多了，他们伤亡惨重，但仍旧有许多人熬过了箭雨，冲过了帝国的拒马桩，直扑帝国的弓箭手，帝国的下马骑士和重装步兵立即补了上去，挡住维基亚冲锋的步兵，防止敌人杀伤没有盔甲保护的弓箭手。
　　黎明的曙光照耀着战场，多恩注意到冬日斜斜的阳光照在帝国军队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白光，那一定让背对阳光的维基亚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而罗松皇帝与他的皇家卫队在阵线中央靠后的位置，皇帝看上去十分年轻，他身穿全身板甲以及宝蓝色无袖罩袍，由于太远只能看见他一头深沉的棕发，以及胯下一匹高大的白马，他身边有好几个身穿各色罩袍的贵族在等待指令，皇帝卫队皆手持四米长的骑枪，这些骑士的枪上全是有着自己族徽的方旗。
　　全军通过战鼓接收命令，通过旗帜辨别方位。
　　多恩此刻却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上体现出来的精明战术，他朝更远的地方望去，极远之处竟能看见比萨城，大概在二十多里外，它静静的坐落在比萨平原上，此时看上去只有小指头那般大，在黎明的辉光下如宝石一般闪亮，多恩结合上一次去比萨的记忆，不禁怀疑他们正在比萨城的正北方。
　　就在比萨城下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营帐，那一定是维基亚的大本营，那规模简直前所未有，绵延无尽，营帐的面积比整个比萨城大了好几倍，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
　　而比萨靠东的远方，则有另外一支规模不小的大军摆出阵势，逐渐朝维基亚的侧翼压将过来，那一定是罗松皇帝布置在比萨城外的中军，但他们若要抵达战场恐怕还得有一段时间，恐怕在那之前这边已经打完了，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也是一片营帐，但规模远则不及维基亚的军营那般庞大。
　　多恩这才意识到，维基亚人这是在做困兽之斗，帝国现在已经呈合围之势，并且还切断了他们的补给线，现在他们一旦试图逃离，帝国一定会朝他们发动猛攻，接下来他们的军队就会崩溃，到时候十万人都可能会命丧比萨平原。
　　与其这样，他们倒不如直接集中力量朝一方猛攻，直到击败敌人，尚有一线生机。
　　无论是哪种情况，帝国都是将是以逸待劳，维基亚永远都将处于劣势，然而这一切都在哥斯莫被解围后就已经注定了。
　　多恩看着战场上箭矢如雨，呐喊声和惨嚎声此起彼伏，刀剑相交的声音密集作响，正在冲锋的维基亚人一片片的倒下去，而有些毫不设防的帝国弓箭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惨遭维基亚人屠戮，两方的重步兵惨烈厮杀，那血肉横飞的场景，仿佛在看某种奇异而无法理解的景象。
　　多恩正被这波澜壮阔的景象所震慑住的时候，多恩却没有注意在震天的鼓噪声中，一阵急促的马蹄从阵线的右方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多恩往右边瞥了一眼，却发现远处有一大队骑兵朝他冲了过来，看样子不是帝国的军队，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原来维基亚的骑兵从侧翼绕了过来，想绕过帝国的拒马桩和步兵防线，直取帝国阵线后方的弓箭手，这是常用的战术之一，并且他们这次也成功了，距离多恩十多米远的那群弓箭手见到敌人突然出现在他们后方，已经开始仓皇逃命了。
　　那群骑兵的速度惊人，之前他们还距离很远，然而片刻之间几乎就到了眼前，多恩这才回过神来，赶快跟着那群弓箭手逃跑，然而他已经落下很多了，那些弓箭手早已习惯逃命的生涯，他们丢盔弃甲，跑的飞快，多恩看的目瞪口呆，但他看见帝国中军也冲出一队骑兵，那些骑士高举骑枪，逆着弓箭手的路线，立即朝多恩身后这群骑兵冲锋过来。
　　多恩发现自己已经被两队骑兵包围了，只觉得前后无情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只觉得这辈子从未听到过如此吓人的声音，他一边没命的跑，一边回过头看那群骑兵，只见他们如同疾风一般转眼杀到自己面前，多恩只觉得在马匹面前，自己跟没动一样。
　　敌军骑兵中为首的一人纵马冲过，根本不管神父的身份便要手起刀落，想将多恩斩于马下，多恩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在求生本能的促使下，他惊恐的呼喊一声，同时趴在地上，双手护住头，只等着下一秒锋利的剑劈开自己的手臂，同时砍向自己的头颅，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自己死定了。
　　那瞬间，多恩耳畔传来另一边的马蹄声，接着便是如雷电一般咔嚓一声，多恩在翻天覆地中瞥见刚才那人被一支如小树般粗的骑枪给捅飞了出去，同时骑枪碎裂，前后两匹马撞在一起，战马惨烈的嘶鸣，同时侧飞出去，多恩急忙一个打滚，避开了倒下的那匹战马，那壮硕的东西险些把他压死，然而这些动静还没结束，下一秒便有更多前仆后继的人或马匹冲撞在一起，那些骑枪连连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折断，而爆发出惊人的响声，仿佛晴空霹雳一般，震得人耳膜发痛，同时那些骑枪有的刺中了马，有的刺中了人，鲜血喷薄而出，多恩只觉得一瞬间这里挤了好些东倒西歪的人和马，天上落下一阵东西，惊魂之间多恩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泥土，好像还有些枯草。
　　多恩根本爬不起来，就像他分不清天与地，也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一样，他趴在地上，瞥见至少三个人朝他冲了过来，多恩看见一个穿黑袍的人从马上栽倒在自己面前，同时他举起钢盾护住多恩，手持一把锋利的银白长剑，在前面左劈右砍，瞬间挡住那三人。
　　大多数人跟他一样，早就在第一次冲锋过后栽倒下来，还能勉强站立的都拔出刀剑像疯狗一样乱砍，有的甚至冲上前去咬对方的耳朵，前一刻这里还没人，但下一秒这里就成了人间地狱，那些不要命的打斗掀起了无数泥土和草屑，弄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但多恩面前这个人比他们更疯狂，他半蹲着压低重心，不要命一般一次次的发动攻击，他的剑法高超，每次都能击中敌人最薄弱的部位，并且他全身板甲，敌人很难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他冷酷的左突右刺，从坠下马过后几乎没有停止过，从头到尾却不发一声，如同一尊杀神一般，许多维基亚的士兵都在他面前一一倒下，却半步靠近不得，维基亚人攻势放缓，多恩这才爬了起来，紧接着一匹马从左前方冲来，几乎所有人都出乎意料，马上那人手持流星锤，直取黑袍骑士的头颅，然而黑袍骑士突然矮身闪过，同时一剑刺入马腹，直至没柄，那马和人都惨叫一声，重重的摔倒在他们身后，那些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把黑袍人淋成了一个血人，那可怕的铁树枝头盔此时不停地淌着血，看上去十分可怖，他手中的剑因为没入马腹所以取不出来了，所以他取出战斧又砍倒两个靠近的敌人，多恩这才认出来是安格瑞，维基亚人才真的怕了，他们呼吸中都带着无尽的恐惧，不知道这一团鲜红的东西是人是鬼，下一刻多恩感觉到周边下马的人也都围了过来，他们朝维基亚人冲了过去。
　　安格瑞掀开面罩，他回过头来瞪着多恩，此时他绵连血污，眼神有些癫狂。
　　“你他妈在这里干嘛？快滚回去！”安格瑞着急的骂道，好像在提醒多恩一样，然后把他推了回去，接着他手持钢盾和战斧挡住了一人攻击，砍倒了他，继续跟着其他士兵冲杀过去。
　　多恩战栗了一下，恐惧迟到般的涌入心头，他一边哆嗦着一边跑了回去，走前看见安格瑞他们还在浴血奋战，帝国因为后面这一乱，弓箭威势顿时一缓，维基亚趁机朝安格瑞他们那边插过来。
　　他不知道安格瑞他们能否抵抗得住，然而他也帮不上忙，多恩此刻无法得知自己身上沾了多少血液，哪些人的血液，他想想都浑身发抖。
　　多恩茫然的走了很久，他才想起检查自己刚刚有没有受伤，他只觉得膝盖和手肘有点痛，是因为跌撞倒地时磕的，他摸了摸那些血渍，发现那都不是自己的血，他简直难以置信，刚刚在乱军之中走一遭，竟然毫发无损。
　　当他远远的瞧见医院营帐时，那些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带着围裙和手套，医生还把尖嘴面具挂在脖子上，脚边放着手提箱，只要接到指令，可以随时上前线救人，教士纷纷附手在前，也在一旁等待神父，他们现在不知道前线情况，正焦急等待着，见多恩走过来，他们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仿佛在看某种奇特的生物似的。
　　“神父！”有人认出了多恩，忍不住惊呼道，然后其他人随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神父，他还活着！”那群教士也认出了多恩，纷纷跑过来围在他旁边，多恩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这些血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医生瞪大双眼看着他，仿佛多恩的情况很严重似的。
　　“我没事”多恩觉得他们太大题小做，有些不耐烦的说，同时他擦了擦手随随便便的说道：“刚刚出了点状况，但好歹没受伤。”
　　但他们的眼神依旧充满忧虑，他们怜悯的看着自己，仿佛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一样。
　　“前线怎么样了，就你一个人吗？”翠丝的玩伴薇拉问。
　　“是啊，怎么了？”多恩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是翠丝”一个修士说：“她去找你去了。”
　　“什么，她找我去了？”多恩瞪大双眼质问道，然后众人点点头，多恩激动的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抓住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她什么时候去的，往哪儿去了？！”
　　“她刚走不久，她放心不下你，你没有遇到她吗？”薇拉问。
　　多恩吸了一口气，他瞪大双眼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接着他发足狂奔回去。
　　“神父！”后面有人喊他，但他根本没搭理他们。
　　“她在想些什么，她怎么会去找我，我不是让她留在原地等我吗？”多恩一边焦急的想着，同时跑个不停，他跑到一个地方四下扫视一番，便又往前跑，他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靠近前线，但四周还是没有翠丝的踪影。
　　那个傻丫头，她到底去哪儿了，多恩慌张的埋怨，同时又有些害怕，他突然想到翠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尽量避免自己想这个，可他却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等到找到她，一定得好好教训她”多恩暗暗的发誓，同时却觉得胸闷，他头晕目眩，一边是自己跑的太累了，一边则是一股绝望向他席卷而来。
　　不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单独离开的，可他根本没考虑到她的感受，从没想过她可能会担心自己，现在倒好，如果她因为自己而遭遇危险……
　　军营里怎么都找不到，他已经到了先前那个分水岭，翻过去就是前线的大平原。
　　然后他大着胆子翻了过去，出乎他意料的是，目光所及之处风平浪静，没有歇斯底里的厮杀景象，只有满地的尸体和少数打扫战场的士兵，乌鸦和秃鹫一群群的在天空盘旋而下。
　　他极目远眺，才看见维基亚已经退兵了，帝国与东边赶来的部队汇聚成一体，正在远处追赶着维基亚的败军，但维基亚的部队仍旧规模庞大，且帝国与维基亚依旧保持距离，只是跟在后面，并没有短兵相接，这个形势很奇怪，多恩觉得帝国方面并不比维基亚的人多，并且维基亚撤退的方向并不是比萨城，反而是北方。
　　一些旗帜倒在地上，骄傲的标志被踩进泥土里，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匆忙经过，他们身上粘着泥土和血迹，漫山遍野都是战争后的残迹，尸横遍野，很多人在收集刀剑，看来战争真的已经结束了。
　　有一队队的士兵在领主的带领下横穿战场，正向北边奔去，旷野变成了尸山血海，土地因为溅了鲜血而变成黑色，那一堆堆惨烈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平躺，毫无生气，令人厌恶至极，多恩强忍住呕吐，逼迫自己左顾右盼，他十分害怕接下来会看见翠丝软弱无力的手，或者她那黑色卷曲的头发，但除了那些恶心的东西，他错认好几次，却没有半点翠丝的踪迹，乌鸦和秃鹫一直在多恩头顶盘旋，此刻他讨厌极了这些鸟，那一遍遍的哀鸣仿佛印证着某种悲惨结局，多恩重重的呼吸，尽量控制住心绪，不至于崩溃爆发。
　　很多士兵都在给还未死透的维基亚士兵最后一剑，将死之人最后的求饶和惨嚎让多恩几次都忍不住吐了出来，他跪在地上喘息了好久，才坚持继续站起来寻找，士兵好奇的看着多恩，他们可能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奇怪，不知道一个神父在这里做什么。
　　他找完了一遍过后，却不敢放松，他接着又找了三遍，还是没有发现她，他才敢稍稍松了一口气，医护兵早已赶到了战场，士兵们帮助他们寻找还活着的己方士兵，然后他们就地治疗，同时士兵帮忙用马车拉着经过初步处理的士兵回营，等待之后的后续处理。
　　多恩找不到翠丝，他最后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坐在地上，他疲惫不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仿佛有千只种齐鸣。
　　很多人都劝多恩，说他不要太过担心，他表妹一定会自己回来的，他瞎找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救治伤兵，到时候她自然会回来。
　　多恩点点头，只得戴上手套和围裙，他医术比得上寻常医生，现在这里有无数的生命等着自己拯救，士兵和他们待在一起打扫了战场，把一堆堆的武器和铠甲扔到马车上一齐拉回，同时还把尸体堆在车上拉了回去，多恩拼命工作，他说服自己现在担心翠丝也无用，所以不停地工作以安抚自己，直到傍晚他们才把战场上的士兵处理完毕。
　　等他们回到医护所过后，天已经开始黑了，医院的救治工作才刚开始，很多接受第一次治疗过后没能熬过去的士兵被遥遥的扔在西边的山丘上，而还活着的伤员则比较幸运，他们躺在临时的病床上，或者就地躺在铺着的白布上面，等待进一步的治疗。
　　多恩和护士们匆匆忙忙的回到医护所的大营，他身上被鲜血染红完了，然后他瞥见翠丝正茫然无措的走来，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四周，却并没有真的在看，而是想着什么出神。
　　“翠丝！”多恩找到了翠丝，眉头的乌云顷刻间瓦解，他慌忙朝她跑过去。
　　翠丝听见声音，才慢慢的朝多恩望了过来，她的眼神逐渐聚焦，良久过后才看清楚多恩，接着她失魂落魄般发出一声轻轻的哀叹，差点没站稳摔倒。
　　“你怎么了？”多恩连忙跑过来，他扶住翠丝，并且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她哭过了？多恩连忙上下打量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多恩赶紧问。
　　“你去哪儿了？”翠丝委屈的问，她心头的大坝瞬间决堤，倒在多恩怀里啜泣了起来。
　　多恩觉得她的发丝冰凉柔滑的散落在他的胸前，尽是她身上的香味，此时她看上去十分疲惫，他哆嗦了一下，然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她。
　　多恩没料到她竟然这么脆弱，同时他又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安然无恙，至少他们现在又彼此依靠在了一起。
　　“我没事，我回来就没看到你，我找了你好久，然后就帮他们治疗伤兵，我不是让你在这里等我吗？”多恩温和的说。
　　“你那么久都没回来，我怎么知道你出没出事啊，再说你那么傻……”翠丝一边哭一边埋怨的说，同时她在靠在他胸口上打了两下，多恩怜意更盛，抱得更紧了，他不禁怀疑翠丝一个人找他的时候哭了几次？
　　原来维吉亚趁着天还未亮的时候倾巢出动，偷袭帝国营寨的同时让劳工先行突围，帝国的反击也很迅速，但维吉亚人数众多，且来的迅猛，帝国来不及整理防线，就与维基亚短兵相接。
　　这仗帝国打得很吃力，维吉亚的重骑兵冲垮了帝国的右翼，幸得罗松皇帝没有进一步扩大威胁，避免了阵线的崩溃，此战打到最后不分上下，罗松皇帝被迫率领皇帝卫队发动了好几次冲锋。
　　双方厮杀近半个小时，接着帝国援军抵达，维吉亚才开始撤退，帝国方面也元气大伤，不敢追敌，这次维基亚殊死一搏，打的十分勇猛，他们竟然突破了包围，朝北退去，这下维基亚彻底摆脱了困境，他们现在仍旧比帝国人多，且突破了包围，朝北退去，重新获得了补给。
　　皇帝从南方带来的中军也移营这边，帝国这边的势力大增，维基亚就在他们西北边十里处，他们再次平衡，互相对峙。
　　这次双方都是殊死搏斗，光是帝国这边就伤亡了两千多人，医院的人即使在士兵的帮助下依然忙的不可开交，他们熬夜不停地忙碌，多恩与翠丝都是如此，直到多恩第三次强迫翠丝去休息时，她才妥协，结果她倒头就睡着了。
　　翠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她出了营帐，营帐很多地方已经溅满了鲜血，有些残肢断臂还没有来得及扔掉，放在盆里，里面和着血和绷带。
　　多恩也已经回营帐睡去了，他们都是轮流休息，现在其他还在坚持的医生已经忙得顾不过来了。
　　于是翠丝把那些断肢残臂和用过的绷带装在小车里，然后她推离伤兵营，她准备把它们倾泻在尸堆里面，尸堆在营帐外面，那里堆放着每日死去的士兵，然后当晚便会有专门的人过来负责掩埋，此时那里已经有好几十具尸体了，它们堆积如山，看来昨晚有人偷懒了。
　　尸体经过一夜已经开始腐臭了，上面有许多乌鸦和巨大的秃鹫正在啃食，尸体周围甚至还有好几条野狗，看上去真是人间少有的景象。
　　翠丝离那里还有二十多步，她犹豫的看着那些享用大餐的凶恶东西，站住了脚步，那小车上面装满了东西，对翠丝来说已经十分沉重了，她才停一会儿便感觉握不住独轮车。
　　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冒险过去的时候，一只闪亮的黑臂铠突然搭在小车扶手上，盔甲清脆的咔擦声让翠丝惊呆了，她侧过头，一个瘦高的身影立在她面前，正是安格瑞伯爵。
　　他穿着全身板甲，外罩一层过膝长袍，当时就是这件袍子，让她错认为他只是个修士，但他现在腰间挂着剑和战斧，左手抱着那恐怖的铁树枝头盔，披散着黑色长发，露出英俊但略显冷漠的脸，俨然就是个贵族的模样。
　　他只是看了看她，翠丝翠丝猜测他大概是想帮忙，于是放开了手，安格瑞接过那小车一言不发就朝那尸山走过去，翠丝只有跟在他后面。
　　虽然安格瑞没跟她打招呼，但她却觉得他挺友好的。
　　那些野狗和秃鹫瞪着安格瑞和翠丝，朝他们嚎叫，翠丝有些害怕，她停在原地，然而安格瑞看都没看它们，直接走上前，他走到尸山前，翠丝注意到他的手靠近了剑柄，那些野狗见吓不住他，一溜烟的跑出十几米远，然后又回过头来朝他叫。
　　他把那些断手断脚给倒在尸山周围，同时他捂着鼻子，一副厌恶的表情。
　　“这种事真不应该让女人来做”安格瑞回来的时候随口说，他对尸山皱眉，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翠丝不知道他是跟自己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医生他们忙不过来，再说难不成应该让男人来做？”翠丝接过空余的小车。
　　“贵族”安格瑞忧愁的说：“应该让他们来做，让他们看看他们因为一己私利造成了什么后果。”
　　“但你不也是贵族吗？”翠丝好奇的问。
　　“我？我才不是”安格瑞笑了笑，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他收敛了笑容。
　　“我可不想打仗，除非必要，打仗既浪费钱又会造成死伤，死人了还要安抚家属，其他的贵族却一个个热衷得很，我简直不能理解”安格瑞似乎还没说完，但他没说了。
　　“我也觉得，我体验过家破人亡的感觉，我知道一般人根本不理解，我现在只希望不要再有更多人经历这种感觉了”翠丝的声音有些失落。
　　“抱歉，我还以为你……”安格瑞怜悯的看着翠丝。
　　“我觉得你和那些贵族不一样，你看上去一点也不高高在上的”翠丝认真地说。
　　“是吗？”安格瑞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他竟然有些害羞。
　　翠丝也笑了，她觉得在他面前自己一点都没压力，然后她听见自己不自觉的问道：“如果你的人民遭到了攻击，你会为他们主持正义吗？”
　　“当然”安格瑞看着翠丝，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
　　“即使是教会残害了你的子民，你也会为你的人民而战？”翠丝问。
　　“教会算哪根葱？”安格瑞反问道，他愤愤不平，他固执的认为自己的权利凌驾于一切，他最讨厌教会在他领地上所做的一切，即使他跟多恩忏悔过，但那只不过是他私人的事情。
　　翠丝闻言则吸了一口气，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怕教会，她觉得等自己收集齐证据，势必要找安格瑞伯爵替伊美尔主持公道。
　　“我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翠丝一边推着小车一边跟着安格瑞走。
　　“哼，多恩也经常问”安格瑞嘴角上扬，他接着平视前方说：“昨天我们的优势转眼就没了，不过比萨城被解围了，我也不知道还要打到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能够进行和平谈判了，但比萨的外交部都招不齐人，识字的人不多，更别说还要去跟不信上帝的维基亚打交道……”
　　“我能认字啊，只是不知道他们招不招女人”翠丝随口说。
　　“是吗，那你真应该去试试”安格瑞惊奇的看着她。
　　战事不会很快结束，翠丝听见这消息可真是一点也打不起精神，她低头叹了一口气，随即她想到什么，她抬起头的时候双眼都在泛光。
　　“对了，我听说多恩说你订婚了，新娘子是哪个？她可真是幸运”翠丝改变话题，颇有兴致的问。
　　“啊，嗯，怎么说呢，哈哈，其实我也没见过她，听说她还挺漂亮啦，希望是真的”安格瑞闻言突然变得有些仓促不安，他避开她的眼神，看着远方笑道，接着他大着胆子开玩笑说：“不过应该没你好。”
　　“得了吧，我怎么能跟贵族小姐比”翠丝受宠若惊的笑道。
　　“真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安格瑞真诚的说。
　　“我是想去参加，可惜我只是个护士”翠丝随口说道。
　　安格瑞想说什么，但他笑了笑，笑中带有一丝遗憾，接着他便沉默不语。
　　战局僵持不下，维基亚和帝国都在等待最佳时机，且他们双方都不急，无论多恩和翠丝都没想到他们竟会在军营里呆这么久，这里居住环境差，并且很快就要到冬季庆了，他们可不想在战场上过节。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冬季庆，却发生了一件更打击士气的事情，跟随皇帝一起北上的史泰德爵不等皇帝命令，他贪功冒进，试图偷袭敌营俘虏敌人主帅，擅自发动进攻后，却反倒中了埋伏，混乱之中他被打翻下马，被敌人俘虏。
　　而史泰德侯爵手下的五千多人也全部投降，皇帝陛下为此十分震怒，史泰德侯爵是他十分依仗的手下，但他却赶出这等蠢事，但帝国此时兵力大损，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他们只剩一万多人，而维基亚却补充了兵力，此时已经接近他们两倍了，所以他们只得退回更高的地方，反倒被维基亚分兵包围，且切断了帝国的粮草。
　　比萨城硬生生的被阻隔在了对面，里面的守军早已征调出来，里面此时起码才几百民兵，安格瑞伯爵想必已如火锅上的蚂蚁，因为此时无论围攻帝国大营还是拿下比萨城，都完全看维基亚的心意了。
　　转眼就到冬季庆了，大军在山上缺水少粮，别说庆祝节日，就连吃顿正常的伙食都是痴心妄想，同时他们还要防备维基亚趁机偷袭。
　　听说皇帝正在等待救兵，离此地一百多里的肯兰德公爵已经承诺带兵来救，但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大军站在山头远远遥望，期待救援，然而救兵却迟迟不到，帝国这边不禁大失所望，包括劳工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产生厌战情绪。
　　当晚为了在节庆日安抚军心，每个人增加了半块面包和乳酪，翠丝领了晚餐，在回医院营帐的路上，军营旁边的那些囚笼里一个俘虏突然朝她扑了过来，他的手扯住翠丝的裙子，翠丝惊声尖叫，她本来靠着营帐走，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囚笼，她吓了一跳，接着后退几步。
　　“求你给我点吃的吧！”那人喊道。
　　她看着那些脏兮兮的俘虏，惊魂未定，她这几天早就习惯了这群安静无话的俘虏，谁知他们今天竟敢如此放肆，现在她的裙子上有一个脏兮兮的黑手印，她怒视那人。
　　刚刚扯她裙子的是一个男人，与其说是男人倒不如说是男孩，火把下，他的脸虽然污秽不堪，但看上去仍十分年轻，可能才十几岁，稚嫩的脸上连胡子都还没有。
　　“求你给我点吃的吧，我饿的不行了”他趴在地上，伸出手来看着翠丝，乞求道，此时已经看不清他的衣着了，他们吃饭排泄都在这个脏兮兮的笼子里面，睡觉也是，战争期间可没人愿意管他们。
　　可那个人垂涎欲滴的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可怜巴巴的说：“我只是个木匠，求你了。”
　　翠丝一只手拿着食物，一只手捂着鼻子，这臭味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她准备赶快离开。
　　“皮特，别求她！”挨着他还有几个笼子，其中一人不高兴的喊道。
　　“别这么低声下气的，有点骨气行不行！”又有一个人一边喊一边试图将他拉回来，他们和他一样全身都是污泥。
　　“别傻了，你觉得求这群天杀的帝国人会有用？”一个背靠笼子的人嘟囔道。
　　原来那个男孩叫皮特，翠丝本打算离去，但此刻听他们这么侮辱自己，不由得火冒三丈。
　　“所以你们觉得你们不求我就很有尊严？像你们那样窝在狗笼子里站都站不起来，你们觉得很伟大是不是？”翠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走近半步，对他们冷笑道。
　　“天杀的帝国人！”之前那个人对着翠丝固执的骂道。
　　“给我老实点！”旁边偶然经过的一个士兵踢了一下那人的笼子，那人才安静下来。
　　“我不行了，我实在是太饿了，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我三天没吃东西了”那个叫皮特的男孩颤抖的说，他看上去的确瘦骨嶙峋的，连说话都中气不足。
　　“我为什么要给你，你们在我们的土地上滥杀无辜，毫不留情，你怎么敢问我要东西吃？”翠丝犹豫了片刻说。
　　那些俘虏听了都很不高兴的咬牙切齿，嘴里念叨着什么东西，但又畏惧刚刚那个士兵，所以不敢真的骂出来。
　　“求求你了”皮特哭了，并且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翠丝突然觉得有些不忍。
　　“你哭了？”翠丝刚开始还有点惊讶，但她接下来便冷笑般的哼了一声：“你哭什么！你怎么这么没用，你们不是随意屠杀老幼妇孺吗，你们看见他们那么惨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摸着你们的良心说说呢，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忏悔的留下眼泪呢，你们真的忏悔过吗，现在你只为了一点吃的就哭了，啊？啊！”她弯下腰嘲笑道，到了最后几乎是怒骂了出来。
　　“可我没有做过那些事啊，求你了，我还有我妈妈在家里等着我，我可不能饿死啊”皮特近乎绝望的说，他越哭越伤心，其他的俘虏听了也是说不出话来。
　　“妈妈？”翠丝难以置信的问，同时她似乎陷入沉思一般，接着她近乎癫狂的笑了出来：“妈妈？你们这群天杀的竟然还有妈妈，可你们害的我连妈妈都没有了呢！”她说到自己的伤心处，竟然哭了出来，皮特和她一起哭，这个场面让那些俘虏都惊呆了。
　　“你们做了什么？！”有士兵看到翠丝在哭，很生气的朝那群俘虏骂道，准备上来好好教训他们。
　　“我们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哭的！”有人抗议道。
　　“你们几个给我注意点！”那个士兵警告道，然后他试着把翠丝拉起来。
　　“你没事吧？”他问道，同时向她探出手。
　　翠丝却摇摇头，然后拒绝了他，她哭完后发呆般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接着她把手中的吃的全部递给皮特。
　　皮特瞪大眼睛看着递过来的东西，他简直不敢相信，急忙接过去，直接就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而其他俘虏则不理解的望着她。
　　“别那样看着我，我跟你们不一样！”翠丝擦了擦眼泪，转身便走。
　　不光那名士兵，就连那些俘虏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离去。
　　她一走，多恩就出现在她原来所站的地方，他手里也拿着刚刚发下来的食物，正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皮特，皮特谨慎的看着他，好像害怕东西被抢走，多恩没管他，转头便朝翠丝刚刚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他朝医院的营帐走去，路上没多少人，他们大都去领东西去了，营寨中也有人趁着兴致在表演节目，围观的人也很多，所以这里除了偶尔经过的哨兵，反倒空空如也了。
　　火光照亮了营帐，他穿梭其中，四处寻找翠丝的踪迹，最后他在护士的营帐内找到了她，翠丝一个人坐在床榻边，弓着身子还在啜泣。
　　多恩看着这一切，他沉默不语探进营帐，然后坐到她身边，翠丝似乎知道来者是多恩，所以根本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不停地擦着眼泪。
　　多恩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不确定她此时到底想不想自己陪在身边，可他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递过手帕，翠丝低头看了看，然后接过。
　　“我之前也看到过维基亚的俘虏，”多恩听见自己说，他声音温柔的补充道：“在我刚来哥斯莫的时候，就看见他被关在吊桥下面，很可怜”他说的时候平视着前方，偶尔撇过头来看翠丝一眼。
　　“你没事吧？”多恩紧接着问道，他看着翠丝的眼睛。
　　翠丝良久才说：“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接着叹道：“我只是受够这个战争了。”
　　多恩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她那明亮的眼睛有些慌乱不安，他觉得翠丝一定不会言尽于此。
　　“我发现他们跟我们一样，我们之间没什么区别！”翠丝突然说道，似乎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看了看多恩，然后又自顾自的说道：“我突然觉得，生命才是最珍贵的，我是指这次如果我们能回去，虽然我很怀疑，但是如果我们真能活着回去的话，我才不管这些事了，那些该死的仇恨，我们何必执着于这些，活着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多恩瞪大双眼，不知如何是好，翠丝说的这些话自然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他却因此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确定翠丝如此轻易的放弃仇恨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不过也许她本就如此，只是因为那些经历太过悲痛，才让她强迫自己接受那些极端的思想，多恩如此安慰自己。
　　“其实那天，我发现你不在了的时候，我当时真的好怕，我后悔极了，我真不该跟你吵，更不应该逼你做出那样的决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算什么，我那时才搞明白，我现在只有你了，如果我连你都失去了，那我们就永远无法和解了，那样的话我真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翠丝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抱歉”多恩沉沉的说，接着将她拥入怀中，她的头安稳的靠在多恩肩膀上，那柔顺的发丝流淌在他的脖颈上，有些冰凉，她身上的香味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翠丝那天一定过得很不轻松，他真不应该那样轻易的离开她，他当时只想搞清楚状况，却一点都没顾及她的感受。同时他觉得很惭愧，因为他没有像翠丝这样想太多，更没像翠丝这样牺牲这么大。
　　“也许你说得对，我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教会，不过无论是教会还是维基亚人干的，这些都无所谓了，我只是再也不想让这些痛苦再延续下去了”翠丝喃喃的说道，多恩感觉她的下巴顶着自己的肩膀，痒痒的。
　　“我也是”多恩说。
　　“我知道”翠丝温柔的笑了，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他们要做些事，我知道他们在准备什么，当他们问我是否要加入他们的时候，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我想到了你，所以我没敢答应他们。”
　　多恩听她坦白，却有些胆战心惊，不过毕竟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虽然没抓到那个白发人和克莱文，但异教已经再也掀不起风浪，但此刻他们被维基亚困在山上，能否活着逃出去都还是问题，异教的事情的确离他们颇为遥远。
　　“对了”多恩想到了什么，然后他松开了她，翠丝疑惑的看着他，只见多恩转过身，面包和乳酪拿了过来，它们裹在布里，之前搁在床榻边。
　　“我真没想到你真的会把吃的给他”多恩把面包递给她说。
　　“是呀！我现在真后悔，我自己都还没东西吃，为什么还要就把吃的给他啊？我真傻！”翠丝好像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一般，忍不住抱怨道。
　　“你终于知道了？”多恩看她这样不禁笑了出来，故意问道。
　　“……不对，你敢嘲笑我！”翠丝片刻过后才领悟到多恩的真意，她恼怒的说，作势要打他，多恩连忙做出防御的姿势。
　　但翠丝只是看着那面包和乳酪呆愣了一下，然后放下了小拳头，陷入了沉思。
　　“快吃吧，你这几天都还没怎么吃东西的”多恩提醒说，表明要把食物让给她。
　　“唉，我们还能不能回去都还是个问题呢”翠丝叹道，接着她便拿起面包，涂上乳酪，最后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多恩。
　　“把小的那半给我就行了”多恩默契般的没有拒绝，其实他们都已经很饿了，补给在三天前就已经断了，大军只能随地找些吃的，或者拿些少数之前库存的食物。多恩和翠丝一起分享着这点小点心，拿水当饮料，共同庆祝冬季庆。
　　第二天大清早，迷雾久久未散去，营帐外就热闹了起来，因为不久前他们得到传言说肯兰德公爵大军已到，维基亚迫于压力已经在昨夜退兵了。
　　然而这个谣言很快便不攻自破，肯兰德伯爵昨晚才飞鸽传信过来，说他的领地内发生了一起重大叛乱而来不了了，但是哨兵说他们的确在比萨平原方圆五十里都没看到维基亚大军的行踪。
　　临近中午的时候，补给粮食到了，大军同时得到皇帝的指令，午饭过后，全军下山，于是数万人高呼万岁，欢声响彻整个比萨平原，而在极远处的比萨城内，也传来胜利的钟声。
　　多恩他们因此终于得以饱餐一顿，然后他们打包营帐，收拾好行李，随军下山，果不其然，比萨平原上没有半点维基亚大军的影子，山脚下一片狼藉，维基亚的营帐早已消失无踪，唯剩下一些废弃的木桩和用过的火坑。
　　有个士兵捡起残破的兵器，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能如此轻易的逃出生天，原本困住他们的大军，竟然在一夜之间就不见了。
　　多恩和翠丝站在平原上，看着周遭的一切，最后他们的目光不自觉的撞在一起，相视的眼神仿佛穿透迷雾的阳光，一见到底，诚然，谁能想到幸运竟来得如此之快。
　　根据最新线报称，维基亚大军的确撤退了，至于维基亚为何会放弃大好时机，连夜撤回，答案任谁也摸不着头脑，于是各贵族在皇帝的营帐中确定了下一步的战略方针，至于翠丝和多恩他们，接下来应该就要回哥斯莫了。
　　安格瑞他们很快就开完了会，接着一群披盔戴甲、衣着华丽的贵族便四散出来，安格瑞也在其中，他一出来就直接摆脱了其他贵族，一边走一边独自沉思，但他很快便在一片模糊中捕捉到了一束目光，他朝那束目光定睛看去，翠丝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安格瑞看见翠丝似乎在等待自己，严肃的表情顿时如融冰般消失，他朝她走过来，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奇怪的是，安格瑞似乎一看见她压力就没了。
　　“小家伙”他笑道，同时挑衅似的摸了一下翠丝的头。
　　“谁让你叫我小家伙的！”翠丝护住头，皱眉抗议道。
　　安格瑞强忍住笑，他看她这样，安格瑞似乎更开心了，他十分神气，得意洋洋的说：“我就乐意，再说你的确很小啊！”
　　说完他挺直身子，仿佛在跟翠丝比高，他的确比她高大半个头。
　　“啊，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翠丝激动的说道，同时她推了他一下。
　　“哦，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安格瑞似乎更感兴趣了。
　　翠丝不屑一顾的看着他，她严肃的说道：“喂，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嗯，什么事？”安格瑞问的时候，故意学她装作严肃的样子。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想你应该能帮上忙”翠丝说，表情还是那样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