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尾巴的人》八哥two

5、第 5 章

　　（１）
　　点滴管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泛起轻微的涟漪。
　　两年了，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龚婉婷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静看着妈妈，眼里依稀有泪水。
　　要不是那场该死的车祸，妈妈不会变成植物人，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爸爸不会脑梗塞，变成半个残疾人；要不是肇事司机逃逸，她不会为了钱答应顾逸风跟他在一起。
　　先是二十万，然后十万，三十万，三十万就逼得她出卖了爱情。
　　“妈妈怎么样了？”
　　“老样子啊，还能怎么样？”莫书耀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逸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上班。”
　　莫书耀“哦”了一声，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安静觉得好笑，顾逸风才问过一样的话，他又来问！
　　“逸风这孩子真的是不错，”莫书耀语重心长的说：“他对你是真的好，当时那么多钱拿出来他眼都不带眨的，你看看咱家那些亲戚，哪个愿意借钱给我们啊？要不是逸风，你爸爸现在估计是你妈妈这个样子，而你妈妈估计早就驾鹤西去了。”
　　安静心想，这倒是一点也不假。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

　　那一夜，风雨交加。
　　马路上没什么人，莫书耀骑着摩托车载着母女俩在马路上行驶，半路突然杀出一辆保时捷，就这么撞上了。
　　摩托车飞出好几十米，把安静一家也甩出好几十米，龚婉婷紧紧抱着女儿安静，安静的头撞在龚婉婷头上，龚婉婷的头就一下子重重的撞在地上，“嘭”的一声，吓得安静赶忙爬起来。
　　“妈——”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妈——妈——”
　　龚婉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拼命摇撼她，边哭边喊，喊破喉咙也不管，那一刻的恐惧是前所未有的，她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喊，才没有时间去害怕。
　　雨水很快让母女俩浑身湿透，龚婉婷的脸上全是水，安静也是，泪水混着雨水一起落下，呼喊声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安静怕妈妈听不见，喊的越来越大声，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好在惨绝人寰的喊声终于喊醒了龚婉婷。
　　龚婉婷睁开眼，在女儿的搀扶下慢慢起身，这时莫书耀一瘸一拐的走来，他所幸带着安全帽只是被震晕了一会儿，扶着龚婉婷，问：“有没有事？”
　　龚婉婷摇摇头：“我没事，现在怎么办？”
　　莫书耀望了望摔坏的摩托车，望了望空无一人的马路，叹息：“摩托车坏了，撞人的车也不见了，看来只有走回去了。”
　　龚婉婷说：“那走吧！”
　　莫书耀摇头：“我看你脸色不对头，我们去医院！”
　　龚婉婷摇头：“不用，我没事。”
　　安静突然一声大叫，带着哭腔说：“妈，你流鼻血了！”
　　远远驶来一辆出租，莫书耀想也不想拦了车，把龚婉婷扶上车后，回头对安静说：“静儿，不要哭，听爸爸讲，爸爸现在送妈妈去医院，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你去奶奶家。”
　　莫书耀的语速极快，他说一句安静就点一下头，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进，只听到最后一句“去奶奶家”，目送着出租车离去后，她一路哭着走回奶奶家，一见到奶奶就哭得更凶了。
　　半夜的时候，莫书耀打来电话，让安静马上想办法借一笔钱，他已经把卡里的钱都取出来交了，可那点积蓄远远不够，没有钱医院不给动手术，不动手术龚婉婷就会死。
　　电话里，莫书耀的声音是哽咽的，那是安静第一次听见爸爸的哭声。
　　安静向奶奶借钱，可奶奶能有多少钱？安静向亲戚借钱，没有一个愿意借，大半夜，她就坐在奶奶破败的家门前，把手机里的联系人全都联系了一遍，除了白剑。
　　杨茜茜连夜赶过来，把自己的积蓄给安静，一个学生又能有多少？况且那是她爸爸妈妈给的生活费，安静自然不能要，然后杨茜茜想起了顾逸风，他有钱……
　　安静打电话给顾逸风，一开口眼泪就狂掉，哭着说：“顾逸风，你救救我……”
　　顾逸风说：“好，好，我救你，你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安静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我需要钱，你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顾逸风已经爽快的答应了：“没问题，要多少？”
　　安静报了一笔数字，顾逸风想也不想的脱口：“好！”
　　一个小姑娘问他要那么一大笔钱，他也不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只是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安静思想单纯，加上出事脑中已经混乱不堪，根本就想不到那么多。
　　顾逸风找到安静时，安静已经离开奶奶家，单薄的身子站在马路上，风雨中，摇摇欲坠，撑着伞也像没有撑，全身湿哒哒。
　　顾逸风把她拉进车里，开了暖气，安静坐在那里全身发抖，眼泪簌簌的落。
　　他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有二十万，你先拿去，不够的话再跟我开口，还会有四十万，八十万，多少都给你。”
　　好大的诱惑！
　　安静听见自己的声音喃喃的说：“我……我还不起。”
　　顾逸风笑：“我知道你还不起，我也不要你还钱。”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安静怔怔的望着他，掉入他的语言陷阱：“那你要我还什么？”
　　顾逸风抹掉她脸上的泪水：“不用还什么，跟我在一起就好。”
　　求人自然要付出点什么，她懂。
　　那天夜里，她站在取款机前，含泪将银行卡插进取款机里，粉色的钞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又像烫手的山芋。
　　结果，龚婉婷捡回一条命却成了植物人。
　　莫书耀经不住刺激，突发脑梗塞，左手左脚犯了毛病，左手使不出力，左脚走路时总是向外拐，跟个残废似的。
　　好好的一个家，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人废了，钱没了，爱情也面临着失去。

　　（２）
　　“逸风这孩子真的是不错……”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情恩情，有恩有情，你还了钱报了恩，可还有情啊。”
　　莫书耀还在喋喋不休，指望女儿能嫁给顾逸风这个有钱人。
　　当年肇事司机撞了人就逃了，害得安静连恨人都没有具体对象。她恨顾逸风，但毕竟人家是出了救命钱，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虽然他乘人之危卑鄙无耻，但如他所言，都是因为爱情。
　　爱情是自私的，顾逸风他只是为爱犯了错。
　　安静一直都这么想，她对顾逸风是怀有感激之情的，仅此而已，嫁给他，不可能！
　　从医院出来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橘黄色的光晕连成线，像一条金色的跳跃着的龙。
　　安静在马路边的绿化带里走，想起以前学校里通往宿舍楼的路灯，那一路的灯总有几盏是坏掉的，她就跟白剑在坏的灯下，在黑暗中抱着亲嘴儿。
　　有一次亲的正欢，头顶上的路灯忽然就亮了，从旁经过的人纷纷驻足，走过了甚至还要回头再看一眼，各种目光都有，好奇的，起哄的，羡慕的，嘲笑的……将两人从头扫到脚，像做贼被抓个了现行，又像被脱光了示众，她缩在白剑的怀里，扯他的衣角催促他：“快走，快走。”
　　白剑却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往她柔软的唇上又亲下去：“不走，羡慕死他们。”
　　不知不觉走到车站，一辆公车停在面前，她被一群人挤上了车，没多久又被挤下车，一抬头才发现竟到了Ｔ大门口，微微有些错愕。
　　走在林荫道上，看左后两旁绿色掩映中古老陈旧的红砖楼，成群结队的女生说说笑笑谈论谁谁谁的男朋友多么有钱多么帅，三三两两的男生汗流浃背的抱着篮球……
　　Ｔ大永远是这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她也依然是读书时的学生装扮：马尾，Ｔ恤，牛仔裤，运动鞋，单肩包……环境没有变，变化的是人的心境，有点惆怅，有点怀念……
　　经过三教时，她忍不住拐进一间教室，大二的学生正在上课，英文课。
　　她坐在最后一排，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英文老师曾经也教过她，那个可爱的老头，老头或许健忘，没有认出她来。
　　下课后，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安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离开，经过月亮湖，看见一对情侣坐在湖畔的长椅上聊天。
　　女孩喜出望外的对男孩说：“你看，湖里面有乌龟耶！”
　　男孩看了一眼，不信：“瞎说，那是树枝。”
　　女孩坚持：“就是乌龟，你看你看，会动的。”
　　男孩还是不信：“那是风吹的，就是树枝，学校这破湖里怎么可能会有乌龟？”
　　“确实是乌龟。”安静忍不住插．进来：“不信的话你等它们上岸，有两只哦。”
　　乌龟上了岸，男孩惊诧的叫：“还真是乌龟啊！”
　　安静看着他们，想到了自己，当年她跟白剑也是这样，她看到说是乌龟，白剑怎么都不相信，
　　她看着他，想不通他到底什么眼睛啊。
　　后来乌龟上了岸，他也是这样的惊诧，把乌龟逮了。
　　她说：“白剑白剑，我们把名字刻在乌龟的背上好不好？”
　　他笑：“哪有人把名字刻在乌龟身上的，这不是骂自己王．八吗？”
　　她撅着嘴说：“不管，我就要刻，你也要刻。”然后一人一只在龟壳上刻字，一个“莫”字和一个“白”字。
　　不知道现在，那两只乌龟的壳上是否还有字？
　　故地重游，无奈物是人非。
　　安静站在湖边触景生情，兀自感伤，待从遥远的世界抽回神来，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看了一眼手机，竟然已经十点半了！匆匆奔向校门。
　　这个点，公车已经没有了，只好打的回去，伸手拦下一辆出租，下意识的摸向牛仔裤的口袋，咦？交通卡呢？四个口袋全部摸过来，没有！包里找找，也没有！那就付现金吧！可是，钱包呢？赶紧回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该不会是买花的时候落在花店了吧？
　　“你到底上不上车啊？”出租车司机等得不耐烦了。
　　“不好意思，我不上了。”安静抱歉的举了举手。
　　“不上车招什么手啊？有病啊！”
　　出租车走了，大街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拿出手机拨顾逸风的号，听到的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拨了几遍都是无法接通，安静又打了杨茜茜的电话，没想到那货也是无法接通，奇了怪了，怎么办啊？难道要露宿街头吗？
　　一片黄叶飘飘荡荡落在她的头发上，安静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株高大的水杉在落叶。
　　一叶知秋，原来已经秋天了，她觉得自己跟那株水杉黄叶一样，被世界遗弃，飘荡，落下，无家可归，被风卷着飘到哪儿是哪儿。
　　电话一个都打不通，交通卡钱包又不知下落，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了吗？骗人的啊？安静急的跳脚，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低头飞快的按键，这回可不一样了，电话只响一声就通了。
　　犹如抓到救命稻草，她那脸上瞬间绽开一抹苦尽甘来的微笑：“１２０吗？救命啊，我被车撞坏了脑袋，我……我姓莫……”

　　（３）
　　白剑加班连续做了四台手术，正要下班，白大褂脱到一半看见楼下的救护车十万火急的出发，重新穿上奔至护士站，伸手拽住一个小护士，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医生，你不知道吗？Ｔ大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个姓莫的女的打电话说自己被车撞坏了脑袋。”
　　“什么？”白剑惊恐的睁大了眼眸。
　　“这女的真是小强啊，被撞坏了脑袋还能自己打电话求救，还清楚自己姓什么，白医生，你说是不是啊？”小护士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说，说完不见任何回应，一抬头，眼前人影都没了。
　　旁边另一小护士说：“人家早走了，你还在那里说说说，真是的，搞笑死了！”
　　白剑匆匆跑到地下室取车，白大褂也来不及换就一路风驰电掣的朝Ｔ大驶去，他抄近路，把车当飞机开，什么也顾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不停的默念祈祷：“上帝保佑，出事的可千万千万别是她啊。”
　　如果她出事了，那他也不要活了。
　　白剑赶到的时候连救护车都还没到，远远的就看见她耷拉着脑袋蹲在路边，手机丢在一旁，心里一颤，狂奔而去：“安静——”
　　安静猛地抬头，看见他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呆若木鸡。
　　以前有一次化学实验课，她不小心把圆底烧瓶里的一块钠倒入水池，水池里有水，钠遇水放热，那水池便起了火，火势凶猛，喷了数丈之高。同学们纷纷避开，而安静却握着烧瓶呆呆的站在水池旁望着火越烧越旺，她吓坏了。
　　有同学去喊老师，老师赶来之前，听得一声：“闪开！”安静回头，就看见白剑拿着一块沾过水的抹布拨开人群冲过来，勇猛扑火。
　　火的红衬着白大褂的白，他就像仙人从天而降，拯救苍生。
　　而此刻，现在，眼前，那种感觉又来了！
　　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仙人正朝她飞奔过来。
　　白剑奔至她身前，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停在半空，想了想终是没有碰她，不知她伤的如何不敢碰，生怕一个触碰她就会像气球一样，“嘭”的一下破碎。
　　很快，救护车就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医生跳下车来，左看右看没看见受伤的人，地上也没有一丝发生过交通事故的迹象，扯着嗓子问：“谁打的１２０？”
　　安静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我。”
　　眼镜医生皱眉：“你？脑袋被撞坏的莫小姐？”
　　安静抱歉的说：“我是莫小姐，但我脑袋没被撞坏，我想回家，可是身上没钱，朋友的电话又打不通，情非得已才打了１２０……”声音有点虚，像犯了大错的孩子，在乞求家长手下留情不要生气。
　　安静双手合十做哀求状：“拜托你们可怜可怜我让我搭车回家，我家离你们医院不远，你们送我到医院就可以了，拜托拜托。”
　　那医生大跌眼镜：“啊？你打１２０急救，是为了搭……搭车？”
　　车里的护士们笑得东倒西歪，白剑……他更是无语了，担惊受怕，不要命的飞赶过来，没想到她只是无法回家才出此下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可爱了，不愧是莫大，写小说的就是思维活跃，千奇百怪，非常人所及。
　　眼镜医生向安静跨了一步正准备好好数落数落她，白剑伸手一拦：“戴医生，算了算了，不要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回去吧！”
　　“回去什么回去？这姑娘太过分了，人命关天的事情是拿来开玩笑的吗？要是人人像她这样那还了得？”说完才注意到拦他的人是白剑，目光刷刷两下直射过去：“咦？白医生不是下班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白剑打哈哈：“路过，路过。”
　　“路过？”戴医生的目光盯在他的白大褂上：“有这么路过的吗？莫非你认识这位莫小姐？”
　　“认识！当然认识！莫大你不认识？”
　　戴医生不可置信的看向安静：“啥？莫大？写《双城故事》的那个莫？”
　　白剑不置可否的笑，戴医生眨眨眼，细看了一会安静，转身把背面向她：“来来来，莫大，给我签个名吧！我老婆可喜欢你的小说了。”
　　“签哪里？背上？”
　　“对对对！多签几个，多签几个哈。”
　　安静笑着从包里拿出笔来，依然是那只圆珠笔，刷刷几下已经签完三个名，戴医生转过来笑脸相迎：“莫大，上车吧！”
　　安静心中一喜：“让我搭车啦？”
　　戴医生正要答话，白剑抢先开腔，说：“戴医生，你还要忙，赶紧回去吧，我送她。”
　　戴医生被赶走了，白剑把车开过来，周到的为她开车门，上车后，他并不急着开车，先是问她：“住哪里？”
　　安静不答，雾气蒙蒙的眸子盯着他的侧脸，情不自禁的叫他：“白剑……”
　　白剑抿唇一笑：“我真不叫白剑。”把白大褂上的胸牌指给她看，那胸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字：白苦。
　　安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白苦？”
　　白剑说：“对！”
　　安静重新打量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