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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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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得再精致的马车,行进时细微的颠簸总是难以避免的。夜钧天身子极弱,这种颠簸常人不觉得有什么,他却感到十分不适。不仅筋骨的酸痛更加明显,偶尔的摇晃更让他敏感的膀胱难以适应。
来回几次,他烦的不得了,黑着脸不肯喝水。
陆小恰端着茶盏劝了好久,他才勉强启唇,喝了两三口。
她现在已经很懂得他的情绪变化了,不喝水不吃饭的这种烦闷,其实只要细声细语地劝一劝,哄一哄,他最后肯定会妥协的。如果是挂着讥诮古怪的笑意,那就得注意了,说话间一定要小心,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他说什么,也不必回答他的问题,干干脆脆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陆小恰最怕的,其实是他黑眸紧闭,身子紧绷的样子,既不呼痛,也不发脾气,往往是被病痛折磨得太厉害,又不愿迁怒于她,自己硬扛着咽下痛楚。
世间事情,大抵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回京之路尚未过半,夜钧天孱弱的病体就已经受不住旅途劳累。
即使陆小恰整天整夜地抱着他,几乎只需他一个眼神就懂得帮他喂饭拍背,排便揉腰,但他还是时时坐立不安,不到两刻钟就得换一个姿势。不然便会觉得筋酸骨软,精细恶毒的疼痛蛛丝般缠住他每一寸筋骨,从身体内部翻搅着让人不得片刻安宁。
喂他吃饭愈发艰难了,只能进些极稀薄的流食。进食太少,他精力十分不济,每日清醒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还得强打精神看些折子,最后只能让她转述折子的内容,而他口述批文,由彭泽代笔回复。
到此时,陆小恰才真正明白了,夜钧天究竟为她做到了什么程度。
在她患得患失,进退维谷的时候,这个身残体弱的人,却以钢铁般的顽强意志一路向前,遇神杀神。他曾披荆斩棘,为她撑开天地,而现在,到了她来呵护他的时候了。
夜钧天心里还是有顾忌的,怕她年纪小,整日里面对沉疴不愈的病人,失了耐心,磨光感情。久病床前无孝子,很残酷,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更何况他们真正的融洽相处,只有多半年的时光,三年分别,他的日夜惦念,爱意如同陈酿发酵,愈来愈浓厚。但她呢?
三年前她不过是幼小孩童,因为一时善良心软而涌起的些许怜惜,真的能支撑他们走过日后长长久久,那些艰难的,充斥着药味、痛苦、呻吟和污秽的日子吗?
他不知道,他现在也不想知道。总之他掌权一日,就能留她一天,若有朝一日他兵败势颓,不必她开口,他也是要早早为她安排好后路的。
陆小恰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夜钧天对她的保留,他病得越厉害,越是忌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对他更加的乖觉柔顺。
被爱到肺腑疼到心尖上的小家伙每天用湿漉漉的柔软目光注视着,夜钧天终于忍不住,在一个阴沉的早上,皱着眉叫了声痛。
他见她眸光缱绻,温温软软的嘘寒问暖,心里起了一点儿别样的情绪,刁难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这个要求,其实很有些恃宠而骄的味道。他可以烦躁,可以偏执,也可以不讲道理。因为被人珍视。
陆小恰并没有理解夜钧天这一层“任性撒娇”的意思,以为他是真的乘车太久,憋得慌了。她又掀帘看了看天色,稍作思量,有了主意:“今天怕是要落雨,别赶路了,咱们找个庄子歇一夜。让皇上泡个澡,也许能睡得好些。”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原不过想得她几句暖心的哄劝,这下能一起沐浴了,倒是意外之喜。
天色一直阴沉沉的,空气中能闻到潮湿的泥土味道,却未落雨。一行人行至最近的皇家别苑,倒把当值的司察吓了一跳,跪在御辇前,一个劲儿地磕头请罪。
磕了半天头,也没听到皇上的半句话,反而是一个清透干净少女声音的传出来:“别苑内,有暖汤吗?”
“有有有,”张连牧急忙答道,“是从山上引了温泉下来,随时可用。”
“好,”那少女又道,“你们各自去忙吧,彭泽和绿竹留下候着就行了。”
张连牧未能得见天颜,但又不敢得罪御辇中这位敢随意驱使一等宫人的贵人,只好不甘心地退下了。转身到僻静处,吩咐随身的小厮赶快回家中去报信,让自己的女儿过来别苑伺候。
夜钧天被阴沉的天气弄得十分狼狈,坐也难受躺也难受,最后只能趴在陆小恰怀里,让她一直慢慢揉捏酸痛难当的腰椎和尾骨。
听见她和别人说话,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皇家别苑。但是他刚刚换过姿势,便不想动。陆小恰耐心地给他揉着,并不催促。
等他趴了快两刻钟,她才用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廓:“皇上,该换姿势了。趴太久了心脉受不住,我们说好了的。”
他倦倦问道:“去沐浴么?”
她低语:“都可以呀。你若身上还酸疼,我们就稍微泡一会儿;你若累了想睡,我们就直接歇下。”
湿气太重,他心脏跳得虚快,心里慌得厉害,根本躺不下去,所谓歇下,也不过是继续靠在她怀里,稍微眯一会儿罢了。他不愿意。
于是他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去沐浴。你抱我,不要旁人。”
她自然应允。用细软的毯子将他仔细裹住,探出毯子的两只冰凉的废足也给穿了绒制的足衣,在小腿上系了带子,防止脱落。她自己先下了马车,朝绿竹和彭泽摇摇头,二人便很有眼色地退到稍远处。
她这才打开车厢的木门,将他一双长臂环绕过自己颈间,稳稳当当地把人抱了起来。
他难以适应体位的变动,歪枕在她肩头,踢出毯子的一双废足小幅度地蹬踹着。她轻吻他的侧脸,低声安慰:“皇上不急,慢慢适应。”
他辛苦地喘了一阵子,才算缓过气来,只不过两条枯瘦的长腿还不安分,仍在簌簌抖着。但是他在她雪白的颈子处拱了拱,示意可以了。
陆小恰这才迈开步子,绿竹急走两步,引她朝着暖汤的方向走。
暖汤是依着地势建成了一个小楼,入门前有几层石阶,陆小恰停在阶前,有些犯了难。若一步步走上去,势必会颠倒怀中的人,他膀胱受了刺激马上就要帮着排解,不然就把人憋坏了。若运了轻功上去,又怕他乍然受惊,心脏难受。
夜钧天感到她的停顿,抬眼看了看台阶,无奈道:“小恰,我是,纸糊的么?”
陆小恰一腔好意被他调侃,气哼哼地说:“你是小恰的心头肉做的,我才不是为了你呢,我是怕我自己心里疼。”语罢,足下一点,飞身进门。
饶是波澜不惊如他,也被她这种纯稚而直接的告白弄得有些脸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越想越甜蜜,竟觉得心慌难受都好了大半。
她抱着人走到暖汤的外间,热腾腾的雾气缭绕着,确实是能够让人心神放松的好地方。
陆小恰将他安顿在躺椅上,看他还一脸得意满足之色,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他知道她每次说出些惊人之语后,总要有点儿小脾气的,乐呵呵地任她闹。
入浴之前,她先喂他喝了些水,又帮他排空了积液。
他看着小家伙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感到久违的熨帖宁静。因此当她抱着他入水时,他其实已经睡着了。闻着她身上浅浅的香气,感受到她熟悉的体温,他并没有被热水包围的感觉惊醒,呼吸仍是均匀。
池水中放置了可供一人仰躺的软榻,她将他放上去,捞起他被池水托起的长腿,从松软无力的腿根一直揉捏到细瘦松垮的脚踝,唯独拿这双软白肉团般的畸足毫无办法。
左脚攒进脚心的脚趾已经在热水中放松些了,软哒哒的趴在她手心,她努力回忆着老御医教的按摩手法,按一下,想一想,再按一下,再想一想,倒真把夜钧天弄醒了。
骨子里的酸疼减轻了许多,肌肉筋脉都是一种被好好照顾之后呈现出的舒适的软绵。夜钧天看着认认真真为自己揉脚的小爱人,不忍她冥思苦想,提醒道:“太溪穴。”
啊,对了,该按太溪穴了。陆小恰欢喜地寻着穴位按下去,这才反应过来是他醒了。
看他脸色尚好,她笑眯眯地问:“皇上还懂医术呀?”
“久病成医罢了。”两人都泡在水里,她心思无垢,只顾妥帖照顾他的废足,他心里一直未被满足的执念却烧了起来,“不想泡了,喘不过气。”
她闻言,赶紧把人抱出池子,放到隔间躺椅上,手脚麻利地给擦干了身子。自己也穿好衣裙,准备带他到卧房去。
他暂时压着心头的邪火,等她将他放到床上躺好,又脱了衣服光溜溜地钻进被窝帮他暖被子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下面有些难受,小恰给我揉揉。”
陆小恰毫无防备,自然都依着他。正缠绵间,猛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凄婉的哭叫:“皇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