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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知己知彼 ...

  •   佳娘翻了个身,睁开眼。
      黛墨一般的八字眉下,是一双漂亮的细长眼。她的眼睛往帐子外面看了看,何乃之已经下了床,正在穿戴衣裳。她拉开帘子一边拿黄铜钩子挂住了,一边叫了一声。何乃之回过头来,眼窝微陷泛着淤青,显然是没有睡好。
      “最近几日怎么这样操劳?不如今日歇了吧。”
      她伸出洁白细长的手指去捧他的脸,心疼的勾画着,何乃之拿下来在胸口捂住了。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狠,我的铺子生意做得好,也确实是沾了他们纪家一点便宜。她要是定了心要弄走,也没别的人敢拦着她。弄不好她就把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全都收了去了。这节骨眼上,我得日夜留心,哪里睡得着。”
      “她要是那么狠,那咱们不跟她争还不行么?把她的还给她,你这么多年总会剩些银子的。”她劝说着,那眼睛里的温柔如水。
      “我得拼一拼,我要赢了,说不好整个纪家就是我得了。”他坚定不移,把头靠进女人的怀里去安慰她:“佳娘,放心。不管好坏,你都是我的妻。若是我输了,我去偷钱也会把你赎出来。”
      顿时,她眼睛里就蓄满了泪。这样的话她听了不少了,他有钱的时候他都没带她走,等他穷了他就会么?她咽了泪水,推开他。
      “罢了,要去就快去吧。”
      “你不用管我,再去睡个回笼觉吧。”
      佳娘摇摇头,披了衣裳起来。给何乃之的衣裳收拾整理了一番,又接了热水来给他洗脸。一件件的,像伺候丈夫那样,把他送出了门。

      那冤家也真是个人才。竟能把这世上不着调的人都结识个遍,什么地痞流氓,骗子逃犯的。
      锦绣拿着苹果,站在书架子前,瞄准了果盘,“嗖”地一声,苹果砸在桌子上,弹了几下,又掉到地上了。锦绣掐腰站着吐气,有这么难么?昨日见他轻轻一扔,果子就稳当当的落进盘子里去了。
      罢了,罢了,还得她爬到桌子底下去捡苹果。待她蒙一头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招娣正站在书桌前面看傻了眼。
      “少奶奶,你干什么来着?”
      “拿了苹果,却失手掉到了桌底下去。我得捡出来嘛?”
      招娣皱着眉头,上前拿手里的帕子给她打灰:“至于吗?看这身上,好好的凤尾裙子经不起这又跪又磨的。”
      “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这裙子?”
      “人是活该自找的,这裙子可没罪,可怜的被你糟踏。”招娣噘着嘴埋头弹灰,碰着了顽渍就得好一阵较劲儿。
      锦绣呵呵笑了。
      “少奶奶,你笑什么?”
      她今日心情好,茅塞顿开,自然笑出来。“我笑你这絮絮叨叨挑挑剔剔、连个线头灰尘都计较的德行,倒像我的一个亲戚。”
      “哪个?”
      锦绣正要说,下人来报说徐师傅和乔五哥回来了。她便卖着关子去了花厅,引得招娣一路好奇一路跟着。

      徐奉和乔五立在花厅,毕恭毕敬的站着。锦绣笑着招呼他们在梨木圆桌前坐下来。招娣一看这架势赶忙去冲了几杯茶水,上了几盒点心。
      徐奉看看乔五,开口道:“方文相有家店面颇大的当铺,就在这杭州城里。他起家时候也不是很长,他本是杭州人,年轻的时候在我们鲁中做过生意的。后来生意没做好,折了本钱,又回来杭州与人合伙做了当铺。”
      锦绣一拍手:“怪不得。如此说来我倒是记得他了。他在鲁中作过生意的!许多年前我刚插手家里瓷器生意的时候,我爹与人争夺一所窑厂的生意,那对家好像就叫方文相。生意到手以后,那输了的对家老母还来我家哭穷过,我脑子里颇有印象。后来就不再见了。可他怎与何乃之有瓜葛?”
      乔五张嘴要说,徐奉抢了个先:“方文相鲁中生意失手,连回杭州的盘缠都没有了,当时正遇上了侯掌柜。是侯掌柜给他凑了笔安家费,他才能回杭州继续生意,与人合伙做了当铺。这些年他那些合伙的人都下云南去了,只留他一人不出苏杭。他便凭着积囤下的钱财人脉,买下了整爿当铺。如今独自经营着,生意不过不失。”
      锦绣哼了一声:“侯掌柜怕又是拿了纪家的钱去做的人情!到有能耐!”
      徐奉看锦绣生气,便又上前来讨好:“至于那陈原,却正得我们的心意!少奶奶可知那陈原是做什么的?是织户头子,做着半拉棉布生意。少奶奶看,是不是可为我们所用?”
      锦绣心思并不在陈原上头,她一手担着头想了会儿,再站起来的时候竟显得踌躇满志:“我们从头捋一捋。”
      她先把昨日瑞铮给字据的事情说了。那高昂的模样,让在座的都沾了些斗志。徐奉喜出望外:“那可是于家的家传宝贝。怎么欠给我们了?”
      锦绣摇头不提这茬,只说其他:“且说于家。凡是鲁商都晓得那于家,以山货生意起家,算得上是一方财主。虽有钱,却小气。从不借钱,从不欠债,从不赊账。说起于家,他们抠门儿的名气比他们有钱的名气大。”
      乔五呵呵憨笑,他们乔家兄弟私下也是这么说于家的。
      锦绣团团乔五的头:“这么小气,又怎么肯吃亏把那白玉菩萨给我们?好在,小气归小气,他们还又死要面子。做个事情最讲究形式。婚葬嫁娶,谁家也没他家繁琐,恨不得连一根麻绳都跟人计较怎么个栓法。”
      乔五又连忙附和:“我三,三哥,就就给他们家拴过麻绳绳,真是计较死人。非要你打个什么花样的结。打打的不对,就,就不给钱!”
      锦绣笑:“对,这是于家。昨夜我思索了一夜,想着怎么能要来那十尊白玉菩萨。又想到,世上万物相克,总有一物能克住于老爷,总有一人是他们小气又爱面子的人怕的。于是,我便想到我的一个亲戚。她正是于家的克星。”
      招娣这头想明白了这克星是谁,便忍不住笑了,笑得徐奉和乔五一头雾水。
      锦绣戳一下招娣:“这是家丑,不方便多说,这白玉菩萨我们且全当它十拿九稳好了。那我们再说方文相。此人我不是很熟识,亦没打过交道。可我听我爹说起他做生意的样子,是位畏手畏脚的人。他生意做坏了,能叫自己老母去哭穷;别人出门谋财富,他却成了惊弓之鸟,足不出苏杭;亏过一次本后,他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想帮何乃之的忙一定不是他本意。他只是碍于侯掌柜当年的恩情,出手相助表示一下意思就成,要是让他倾囊相助,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眼下我们不妨拴住何乃之,重点从这方文相下手。拿住了方文相,那就是抽了何乃之釜底的薪。到时候,何乃之只能把茶山拱手相让。”
      徐奉:“少奶奶想拿什么去抽这薪?”
      锦绣笑颜:“借于家的矛去攻方文相的盾。徐师傅这么聪明,还没想到?”
      徐奉想了会儿,才恍然大悟,连连拍手说妙极,何乃之是非输不可了。
      这头招娣和乔五却怎么都想不出。招娣倒是不急,只要结果是好,她并不挂心是什么方法。倒是乔五,只急蹦上蹦下团团乱转。惹的锦绣和徐奉笑。大伙嬉笑中,招娣回头看了锦绣一眼,正赶上锦绣瞅她。她一阵慌乱,立马低下头来。
      纪瑞铮从外面回来,看见花厅里人人喜气,窃窃私语。便知道是有好了好苗头。便也不再进去打扰,自行拐个弯儿,哼着小曲回厢房了。

      锦绣回了书房,提笔给程津南写信。简明告知了于家的事情,麻烦姚大娘去要。
      她知道,即凡是父亲的话,姚姨娘是唯命是从;即凡是姚姨娘的话,那姚小巧是最在意的。想那姚小巧在程家哭一天就能拿走两千两,那她纠集十来个婆子去于家哭两天,就不信闹不回那十尊菩萨。再加上她那能吃苦的精神,任凭太阳再大也得哭足一晌午。锦绣对姚小巧还是信心满怀的,只是谁想到她程锦绣也有重用姚小巧的时候。
      信写完了,叫乔五立即启程送去鲁中程家。希望那十尊菩萨能赶上他父亲下月初外运的一笔瓷器。即保险又快速,能赶在纪家山穷水尽之前把救命菩萨运过来。
      忙了半天,见招娣端着托盘来了,才知道又该吃饭了。
      锦绣吃饭向来快速,不细嚼不细咽,囫囵着图个饱就好。招娣就站在边上看她吃。等到她吃完,也没等多少会儿。
      “你有话说?”
      “是。”
      锦绣擦着嘴,低头整理案子,“招娣,少奶奶没有那么刻薄。你有些小心思自个留着也不是不行。没有必要非说出来。懂么?”
      招娣杏仁眼一忽闪,咬着嘴唇点头。
      锦绣安慰她:“去吧。”
      招娣收拾了碗筷,抬脚往门口走,没走两步却把托盘失手跌了,盘碗跌碎了一地。
      招娣肩膀抽搐,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
      她小步跑回来,跪倒在锦绣面前:“我不想再瞒。少奶奶这等眼神儿怎么回不知道我的小心思。我只想把底子托出来给奶奶看。要打要罚随您的便,我只图个心里舒坦。”
      锦绣只管写账目,也没理会。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我七岁进纪家,自小是跟在夫人身边的,与他向来亲近。那年我十五岁,什么都不懂,那本不是他的错,他是被何乃之灌了酒。姓何的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他使手段给我喂了药,我却阴差阳错进了少爷的房。才……出了事情以后,他跟夫人要过我几次,想要给我个名分。可是夫人不肯,老爷更不肯。毕竟少爷还未娶正房,这早早的纳了妾,恐将来的媳妇心里有芥蒂。少爷年轻气盛,一怒之下跑出了家门。日后,他的风流名声也就起来了。”
      招娣声音越来越小,低头絮絮的说:“招娣有自知之明,知道少爷离家并不是因为我,我那事情不过是在这当口上推了他一把。他正好能圆了自己的心意。……前些日子见到了,他还问我怨不怨他,我不怨。少奶奶,我不怨。我怨也怨自己傻,我怕见着何乃之,我怕那姓何的向您说这档子事情。我想来想去,何不自己跟您说了,省得他恶人先告状。”招娣揉着眼睛哭,“我,也不知说的清楚不清楚……少奶奶……”
      招娣抬头看,只见锦绣笔下忙碌,招娣不说话有好一会儿了,她才知道说完了。她点点头,应付的答应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招娣忐忑着站起来,犹犹豫豫的往门口走,走了两步,见地上的碎碗还在便伸手去捡。
      “催一催乔五,叫他立即启程别磨蹭!”
      锦绣突然开口,招娣一紧张就划破了手,一道血印子顺着手纹往下流。
      “是,少奶奶。”
      她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出去了。锦绣又填了几项,不小心醮多了墨,下笔一颤,墨渍就滴了下来。
      她愣了一会儿,猛地把毛笔扔进砚里,打翻了墨盘。墨汁溅了一桌子。
      她把脸埋进手掌里叹气:程锦绣,再叫你旁敲侧击啊。看你敲打出来的是什么陈年老帐!这个乱世春秋,连招娣也送了个意外来给你。

      吃过了晚饭还不见锦绣,纪瑞峥觉得有点怪。正好招娣来收盘碗,逮住她便问。
      招娣一听“少奶奶”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吃过了午饭就出去了。
      “去哪了?”
      “去找上回说的,跟……何,何公子打架的,姓陈的那人去了。”
      “找他?做什么?”
      “不大知道。不过,看她身边带着徐师傅,估计是去谈生意了。听说那个姓陈的是个做棉布生意的。”
      纪瑞峥一听,呵呵笑了:“你们少奶奶这次得讨苦头吃了。”
      招娣不明白。
      “那可不是个讲理的东西,他不但跟何乃之有过节,我帮着何乃之的时候,他也是被我摆了一刀子的。他记着仇呢,怎么可能回过头来就跟我老婆谈生意?”瑞峥边说边打哈欠:“去之前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啊,对付姓陈的,我最有招了。”
      “徐师傅跟着呢,想必没有事情的。”
      纪瑞峥“哼”了老大一声:“他不跟着还好,跟着更坏事。你们少奶奶不被姓陈的赶出来就万幸。”
      招娣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是细细索索的收拾东西。纪瑞峥走到花厅门口背手站着,仰头对着海棠月亮吟诵了几句什么,反正招娣也听不懂。
      又等了会儿,院子门口传来吵闹声,几个小厮提着灯笼进来了。锦绣披着一件斗篷,遮了脸,走在前面。再旁边是徐奉,一路上捧月亮似的捧着锦绣。
      看见纪瑞峥站在花厅门口,锦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摘了斗篷,露出了脸,招娣吓坏了——一块鸡蛋大的淤青正在锦绣的右脑门上。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大少奶奶,疼不疼?”
      锦绣疼得咧嘴:“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火辣辣的。”
      徐奉满脸歉疚:“都怪我都怪我,那姓陈的说话不好听,我跟他顶了两句,谁知道他是那么无赖的一个人,两句话没说完,他就急起来,脱了鞋就扔了过来。正巧少奶奶来拉扯我,那鞋帮子正好就磕在少奶□□上了。”
      纪瑞峥听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直到一屋子的人都气呼呼的回头看他,他才艰难的收住了笑。一手捂嘴,一手拍墙,憋得脸通红。
      锦绣回头气急败坏的训徐奉:“明知道是无赖你还要跟他争?这哪是有道理可讲的!要是真动起手来,怎么斗得过他们?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后好好管住自己的毛躁脾气!”
      徐奉不敢再惹锦绣生气,连连点头。
      “这陈原,是没法指望他和咱们联手了,眼下只能祈求那十尊白玉菩萨平安来杭州!”锦绣起身,被招娣扶着往厢房走,经过纪瑞峥的身边,又回头冲着徐奉说:“那可是托咱们大少爷的福!”
      瑞峥正面看见了她额头,忍不住又笑了。

      屋里只有两个人。
      招娣从来没觉得这么尴尬过。锦绣似乎是忘了那件事,也许是压根没到心里去。她只顾着对着镜子看淤青,连招娣在这屋子里都不留心。
      其实,一直是这样的,只是她太多心了。安排锦绣上了床,擦好了药,正要出门告辞了,锦绣拉住了她的手。
      “招娣。”
      招娣“哇”的就哭了出来:“少奶奶,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说我什么都好。你别这样不当我是人……”
      锦绣一愣,她本想问问明日起床怎么能遮住这淤青的。眼下看招娣哭得跟泪人似的,只能连忙拉过来哄。
      “别哭。我不怪。都是过去的事,谁也改不了,我就算是怪,又能怎么样?何况我并不往心里去。哪怕有一日,把你纳进来也不是不行。你这么精明,你知道他有多少相好的我都不当回事儿,他想把她们都想纳进来我也无妨。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好人,你若是真跟我做了姐妹总好过那些外人。你说我心里会怪你么?我不怪。好好的,啊?”
      锦绣话说得窝心,招娣听的心里热乎乎的,不住的点头道谢。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纪瑞峥推门进来了,手里晃荡着两个小瓶子。
      “我来看咱们身先士卒的巾帼英雄。”
      招娣红着脸,慌忙的给二位告了安,踮着脚出去了。
      纪瑞峥就大大方方的一屁股坐上了床:“娘子?为夫的来给你擦点药。”锦绣瞪他一眼,气的一骨碌钻进了被子里去。
      “你不出来,为夫的可就把手伸进去了?”
      锦绣一听,一骨碌又坐了起来。
      纪瑞峥胜利的咧嘴笑,低头开药瓶子。
      锦绣推开他,有气无力:“我已经擦过了。”
      “你那算什么?世上治跌打的极品药在我这呢。……你要认为,这是因为我是被打的多了,用药用出来的经验,那也没错。”他向来不害臊,脸皮厚过墙。说话的功夫把药油在掌心暖热了,两只大手一搓,就往锦绣头上按。
      锦绣被他按的脸朝天,仰着脖子不舒服。
      “跑了一天,我很累了,你快快的完了事让我睡吧。”
      他另一支手托上她脖子:“你睡吧,我压完了叫你。”
      倒是体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完,锦绣便迷糊了过去。

      只是他压完了也没叫她,锦绣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
      她是起惯了五更的人,中午起床对她来说可是作孽。只能忙乱的穿了衣裳,就往店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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