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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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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素沁山,闻人阙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时不时有人群纵马在他身侧飞驰而过,扬起满地的灰尘落了他一头一脸。
日头正毒,闻人阙在第五次吃了满嘴的灰之后,终于无奈的闪身进了官道旁的一家简陋茶棚。反正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如坐下来避避日头。闻人阙解下包袱放在身侧,回身向茶棚老板要了一壶茶。
茶棚由几根柱子撑着一捧稻草搭起来了,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春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它吹倒。茶棚很小,除了闻人阙,棚里还坐了另外一桌人,外加一个老板,不过区区四人就让这个棚子满满当当的。
老板拎着一壶粗茶缓缓而来,闻人阙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尽,方才觉得喉咙里的火气被压制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向老板打听道:“老板,你可知道离这最近的县城是哪里?往哪个方向走?还有多远才到?”
闻声,茶棚里的三个人齐齐回头看他,闻人阙见众人一并投过来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直直望着茶棚老板,等他开口。
“离这里最近的县城便是衢州廊城,公子可是要去那里?”老板一手拎着烧涨了的热水,一边回头问道。
衢州廊城?
不是太熟,闻人阙继续摸了下鼻子。这些年在素沁山,很少被允许下山,是以他对山下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可以去投靠的,如今没了方向,反倒随性了起来,想着随便先找个离得近的县城去落了脚,找个能够养活自己的行当,等攒够了钱,摸清了江湖的形势,他再离开,远远地离开素沁山。
打定了主意,闻人阙继续问道:“那廊城可是往西面方向去?离这里还有多远?”
“是往西面去没错,”茶棚老板抓起脖颈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脸,面露忧色,“噫,公子你若是要去廊城,可还有的走呢,三四十里的路,没有个两三天怕是到不了呢。”
闻人阙在伏崖派虽然不受人待见,但伏崖派毕竟是江湖大派,他既然拜入其门下,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功夫虽然学的不算上乘,却唯独伏崖派的独门轻功“凌空踏月”几乎练到了要与掌门比肩的地步。闻人阙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三四十里路,以他的脚程,至少能在今日城门关闭之前赶到。
这方想着,闻人阙便也不耽搁,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搁下几枚铜板,起身就出了茶棚。还未走出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他身后低低唤道:“兄台留步!”
闻人阙驻足回头,却是方才同他一道在茶棚里歇脚的那两个人,只见他们匆匆赶上他,其中一人朝他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问道:“兄台可知道素沁山的伏崖派?”
闻人阙楞了一下,眯了眯眼,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点头:“有所耳闻。”
那两人面上一喜,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伏崖派的青城子?”
师父?
闻人阙一面努力压下震惊的心绪,一面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然后撑着一张茫然的脸摇头:“未曾听说过此人。”
那两人闻言,眼睛直直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原来如此,那敢问兄台,素沁山可是往这个方向去?”
闻人阙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素沁山隐在一片氤氲的日光中还可见斑驳一隅,正是他来时的方向,他点点头,那两人道了谢,纵身跃马而上,一扬鞭子,马蹄飞溅,扬长而去。
闻人阙静静的站在官道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泯灭在飞扬的尘土之中,右手不自觉的抬起,压上了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个东西被他紧紧压在胸口,咯着他心口生疼。
那是一块水墨玉雕琢而成的水纹莲花,花瓣的形状扭扭曲曲,玉石成色通透,里面花纹丝丝缕缕,如同被凝固了的墨迹,那些磨痕似得纹路与水纹莲花的图案相得益彰,整块玉佩煞是好看。
那是他师父从不离身的玉佩,如今被他层层包裹着,放在胸口最里面的位置。
闻人阙甚至还记得尚且年幼的自己窝在师父怀里讨要那块玉佩的情景,青城子一面搂着他哄,一面小心翼翼的将闻人阙拽在手里的玉佩拿回来。
那时候师父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了,师父说:“玉在人在,玉失人亡。”
谁知一转眼,五年前那个残月如血的夜里,这块玉佩却被人交到了闻人阙的手上,而青城子,再也没有在素沁山出现过。
那天夜里闻人阙慌不择路的冲进掌门房间里,也不怕被掌门打骂责罚,直直冲到掌门的床头噗通跪下,一个劲儿的问“师父去哪儿了”、“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样的问题,翻来覆去的问,不知疲倦。
心里怕得要死。
掌门坐在床头,冷眼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冷笑出声来:“闻人阙,你师父都不要你了,你还巴巴盼个什么劲儿。”
“你胡说!”那是闻人阙唯一一次对着掌门大吼大叫,结果就被掌门罚去悔悟峰关了一年的禁闭。
整整一年,他在悔悟峰上盼了整整一年,没有盼来青城子的身影,一年期满,他急匆匆地跑下悔悟峰,回到门派里,却仍然寻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整整一年时间,他揣着师父生不离身的玉佩,终于明白,师父真的不会回来了。
师父……
那些在素沁山上的旧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哗啦啦的一闪而过,遥远的就好像前世的事情一般。恍惚之间,闻人阙眯了眯眼,望着茫茫前路,足下轻点,消失在绿荫里。
果真赶在城门关上的前一刻落脚廊城。
闻人阙背朝着城门站在廊城城门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厚重的朱漆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眼前的景象却出乎意料的热闹非凡。
月上枝头,本该是宵禁的时间了,街道上却是人山人海,灯火辉煌,热闹的好似白日的集市一般。街上最多的便是花灯铺子,大人们拉着小孩,每个小孩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灯的式样各异,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黑夜里,仿佛银河落下人间。
闻人阙将自己融入喧闹的人群当中,随手抓了个路人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那被他拉住的小哥楞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兄台是外地来的罢,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廊城城庆呀。”
“城庆?”闻人阙一脸茫然,从未听说过。
“便是庆祝廊城的落成,这节日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在廊城里,除了过年,便要数着城庆最为热闹了,你肖等着,一会儿还有各式表演呢。”小哥说的眉飞色舞,脸上尽是骄傲神色。闻人阙笑着冲他拱手谢过,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慢挪动着,眼睛四处打探,寻找一间可以落脚的客栈。
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多,都是离开时方师兄偷偷塞给他的,要省着点花。这么想着,闻人阙在人堆里挤啊挤啊,就挤到了廊城河边。这条河靠近城郊,虽然也有许多画舫游船在河上夜游,但岸边却冷清了不少,地处偏避,若是在这附近寻一间小客栈,价格应该不贵。
闻人阙走在河岸边的青石板街道上,耳畔是河面上断断续续传来的欢声笑语,琴声歌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扬了扬嘴角,由衷的在心里感慨,还是热闹些好啊。
正想的出神,闻人阙的眼神飘飘悠悠就飘到了河面上,望着那些笙歌燕舞,星星点点的游船,脚步不由便慢了下来。
“噗通——”
平静无波的水面荡起了涟漪。
“啊——”
“少爷!”
“曲公子!”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打破了夜的平静。闻人阙回过神来,眯着眼循声望去,离岸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艘装点颇为气派的画舫上人头攒动,窗户边上已经挤满了人,有男有女,他们都伸长了脖子望水下望去,一边望一边惊声尖叫着,一片慌乱……
闻人阙回过味儿来,哦,怕是那艘船上有人落水了。
作为一个行动永远快过思想的人,闻人阙在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纵身一跃,几个起落间到了那艘船所在的地方,船上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是一抹身影在眼前晃过,他们的呼救声还卡在嗓子眼儿里没喊出来,下一刻,一道白影自水面一跃而出,落到了甲板之上,众人循声望过去,就在甲板上望见了自己那位吃了几口水,正躺在地上咳水的少爷。船上众人慌忙围了过去。
“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你有没有伤着哪里?”
“曲公子你还好么?”
……
人头攒动,询问声此起彼伏,闻人阙差点就被他们挤出了包围圈,好在那位落水的少爷无甚大碍,看着救命恩人在自己视线里一点点消失,慌忙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咳……咳咳……那位公子……且留步!”
众人循着自家少爷的视线望过去,就望见了一个浑身湿漉漉被挤在人群外面的青年。只见那青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过来,映着月华,通透清澈,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五官却生的柔和,眉眼温润,生生让这一张刀刻斧雕般的脸显得温文尔雅的清秀雅致。
众人这才终于注意到自家公子的救命恩人站在这里,赶忙让开身子给他腾了个地方站。
闻人阙很少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尤其是其中还有许多女子投过来的探寻般的视线,一时竟脸红了起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拿了自己的包袱就跑,奈何这时被他救了的那人已经在一个少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公子不必如此,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闻人阙有些害羞,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那位公子和身旁扶着他的少年听到了他的话。
那公子明明一身衣裳也是湿漉漉的,明明前一刻还因为落水而狼狈不堪,这会子站在同样湿漉漉的闻人阙面前,却显得气度优雅从容,丝毫不像狼狈落水之人。
那位公子望着分明救了自己,这会却耳根红透的人,牵了牵嘴角,声音柔和:“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救命之恩,曲某必终生铭记于心。”言罢又朝闻人阙拱了拱手。
听到他这么说,闻人阙终于微微抬起头来望他。
一袭暖黄的云纹锦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他脸上,水珠顺着脸颊的弧线滚落。一张脸上朗目星眸,眉飞入鬓,薄唇高鼻,虽说此时因为落水面色有些苍白,却毫不影响这个人的好看,再狼狈的状况,放在这人身上,都会带上一丝慵懒的从容。
是实实在在的公子哥儿呢。
闻人阙在心里想着,面上依旧愣愣的。
“公子?”那明黄锦衣的青年又走近了几步,抬手在闻人阙面前晃了晃,见面前的人灿灿明眸里慢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才又笑起来,“可否方便告知在下你的姓名?也好让在下报恩有个寻出?”
“啊?啊……”闻人阙慢慢回过神来,见他离自己又些近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在下闻人阙……”
“原来是闻人公子,”那明黄锦衣的公子站直身子,笑的眉眼弯弯,“在下曲旈声。”
“曲公子,”闻人阙学着他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被人围在中间总是不自在,便总想着要走,于是指了指曲旈声湿漉漉的衣服道,“你衣服湿透了,夜里湿气重,容易生病,还是赶快回去换身衣服的好。”说罢转身便向提脚走人,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袖子,闻人阙愣愣回头,却看见曲旈声似笑非笑的拉着自己的袖子望向自己。
“闻人公子,你也湿透了,不换身衣裳再走,不怕明日生病?”
闻人阙这才回忆起来自己也是个落汤鸡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不碍事的,我身子好。”习武之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生病的。
曲旈声却不依,手里不放,他只觉得闻人阙这老老实实的模样怪有意思的,一时就不想放手让他就这么走了:“那不知闻人公子如今落脚何处?曲某明日也好登门拜谢。”
“不用不用不用,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这样劳师动众来谢我的,”闻人阙慌忙拼命的摆手,“而且我还没寻到落脚的地方,没法告知你……”
“咦,闻人公子还没寻到落脚的地方么?”曲旈声歪着头想了想,拉着他不由分说的便往船舱里走去,“不若这样吧,你先到我家去住下,就当我报答你救命之恩,”一曼说着,也不等闻人阙答应,便回头嘱咐自己身边的下人先回去通报家里一声,给闻人阙准备客房。
闻人阙还未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就被曲旈声拉进了船舱里,他还想拒绝,那下人小厮却像脚底抹了油一般,转眼就不见了。他这头正想说话,一直跟在曲旈声身旁的少年这时从身侧的箱子里翻出了两套衣服来,恭恭敬敬的递给曲旈声,待曲旈声拿好,又转身将剩下那件递给闻人阙。闻人阙伸手接过,却是一件素白锦衣,衣服样式虽然朴素,但入手那滑溜溜的感觉,闻人阙就知道这是上好的锦缎做成的衣裳,正想着拒绝,曲旈声已经走上来,推着他到隔间去了:“别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了,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一会儿靠了岸我就带你到府上去。”
闻人阙愣了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从小在素沁山上长大,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这么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人,一时竟也不晓得该怎么去应付才好,只得愣愣的被曲旈声笑眯眯的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