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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北苑狩猎(一) ...

  •   南风安第一次遇见谢知遥的时候,是在南朝七年的北苑狩猎上,那一年他不过才九岁,却像是过了半生那么漫长。
      彼时南朝初定,百废待兴,南王刚颁下一系列的整顿举措。吸取陈国覆灭教训后,为防止王族内部厮杀,明文教条规定凡是王族,不得滋扰民生,干预朝政,每月奉的不过是寻常的例银。王公贵族们闲来无事都只在府内斗鸡走马,鲜少有其他的乐趣。因此每每在南北苑的狩猎上都是大花心思,力求在南王面前得以一展身手,出仕为官。
      这一年在锦衣侯谢景正和大将军霍启天等人的鼎力拥护下,立皇长子南子义为太子,钦定锦衣侯谢景正长女谢念之为太子妃,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因此这往年只有南氏王族参加的北苑狩猎,今年新迎来了准太子妃及其胞妹谢知遥。
      太子和准太子妃从小相识,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锦衣侯夫人还是当朝南王的堂妹,封诰云平郡主,算得上是亲上加亲。司礼部自然不敢怠慢,一切遵照太子妃的礼制,唯恐得罪了这位将来的一国之母。
      司礼部派人前来请准太子妃移驾北苑时,谢知遥还在树梢上晃荡着双脚,笑嘻嘻地看着灰蓝色官袍的礼子监,猫着腰毕恭毕敬地传达太子的安排,顺手就丢下手里的枣胡,正巧砸在礼子监的脚下,平白唬了人家一跳。
      谢念之慢条斯理地翻着太子着人送来的衣物什锦,又嘱咐随身的侍女撒下去几把赏金,道了声有劳了,便让人在外稍后着,准备动身去北苑。
      等人退出去后,才抬起眼看向对着她扮鬼脸的谢知遥:“还不下来?”她美目一转,轻摇着手中的团扇:“那可莫怪我不带你去北苑。”
      谢知遥登时眼眸一亮,“呼哧呼哧”几声就爬了下来,全然不管一身红色的衣裙灰了一大片,拉住谢念之的手就撒娇道:“好阿姐,你最好了。”说着一双大眼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阿姐。
      谢念之被她这一撒娇,忍住低头抿了抿唇角,用手中的团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还不赶快去梳洗打扮下,难不成这副摸样去见人?”
      “好嘞。”
      看着自家小妹欢快的身影,谢念之轻笑着摇了摇头。
      身后的妙荷低声道:“小姐,夫人不是再三吩咐不要带三小姐去北苑吗?”
      “无妨。”谢念之的目光遥望着谢知遥离开的方向,“娘亲担心知遥少不更事,在北苑临时出什么乱子。这丫头虽然顽劣,但知道分寸,不会坏事的。更何况她今年已经十三了,不出三年就要婚嫁,也该出去见见人了。不过——”
      她瞥了一眼妙荷:“既然娘亲担忧,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妙荷登时心头一沉,忙躬身道:“是。”
      已是序时十一月,浅薄的阳光透过笼罩的云层淡淡地洒下辉映,谢念之望着南归的大雁,成群结队地穿过天际,掌心中不自觉握紧了鲜红的蔻丹,目光悠远而漫长。
      等随行浩浩荡荡的马车抵达北苑时,已经是近傍晚时分。这是知遥第一次来北苑,忍不住东张西望好奇地很,她本来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还未等门外的侍从撩起车帘,就一个箭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全然不顾身后谢念之急切的叮嘱“慢些”。
      北苑位于京郊之外,纵横近五个县,绵延有两百里,单就宫庙殿宇不下七十二座,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处皇家园林。因南王喜好狩猎,近几年接连临幸北苑,又改成了皇家的狩猎场。
      北苑的气候不比京都,知遥裹了一件红色的裘袍,上面镶了一圈白色的狐裘,使劲跺了跺脚,才觉得暖和多了。还未等她看清楚北苑的模样,前头就传来了争执声。她有心想去凑热闹,又怕被谢念之责备,只得先遣了身边的小厮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等马车停稳,一旁的侍从低头弯腰撩起车帘,又有人蹲下垫了脚踏,谢念之才在妙荷的搀扶下款款而出。一身藕荷色常服,盖了件月白色银线钩织的外袍,连首饰都只带了寻常的几枚发簪,虽打扮朴素,却是自显雍容华贵。
      谢念之摸了摸知遥的掌心,温度尚可,替她系紧了裘袍的缎带。司礼部派来接驾的人还未到,前头打捎的两个已经前去相请了。谢念之倒是未皱眉头,几个陪同来的礼子监已经跪下忙不迭地先行请罪了。
      这时派去打探热闹的小厮一溜烟地跑回来,喘着气跟自己主子汇报打听的消息,不听还不知道,一听竟惊了谢念之几分。
      原来前头是御史沈流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太子及成王南高煦的座驾。这个已经年近花甲,白了一大把眉毛胡子,一辈子待在内学院修书教人的老头,竟然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邪乎,非得让成王下马,向太子着礼。
      那老头犟了一张老脸,先行向太子殿下和成王行礼后,方大声呵斥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藩王可比?纵然兄弟相亲,岂有僭越之礼,如何能与太子殿下并驾齐驱?成王如今已有封地,却迟迟不肯前往,三番两次推脱阻拦,莫非有贰心?”
      知遥一听,顿时“扑哧”笑出了声,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老头颤抖着一把老胡子抖抖索索骂人力道不减的模样。
      倒是一旁的谢念之笑不出来。她远远地望着前方明黄色的身影,纵然南高煦已经被骂的一张脸上时白时红,两眼几乎可以冒出火光,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家伙扔到囚牢里去,却只能强忍着怒火,在旁一言不发。
      倒是太子心性豁达,一团和气地上前作了作揖:“沈大人教训的是,是子义的错,让四弟陪着一起去觐见父皇,未曾考虑到礼数,日后定当改正。”
      谁知那老头竟然丝毫不肯退让,硬逼着成王下马,非要向太子跪地行君臣之礼,才肯作罢。跟着成王身后的几个将领都是沙场上直来直去的糙汉子,早看不惯文人那套文绉绉的礼法教条,吆喝着就要杠上了。偏巧沈流这厮耿直了脖子等人来砍,似乎只有此番才不负了他忠臣的美名。
      这一行人拦住了北苑的进殿的入口,来来往往聚集的王族公子、卫兵侍从越来越多。陪着一起来北苑狩猎的另几个御史也不甘示弱,纷纷站在沈流一侧,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
      新朝初立以来,虽然都是以武将为首,但眼下这帮以御史为首的文官却是连南王都无可奈何。本着流芳百世、忠臣美名的目标,莫说今日是成王,就算是南王本人也只有坐听的份。
      最后还是太子笑着规劝了几句,成王草草地行礼方才作罢,及等到他怒气冲冲扬长而去时,沈流顿时老泪纵横,跪倒在太子面前:“太子虽是宽厚仁爱,只怕成王非是忠君之臣。望太子三思。”说着连连磕了几个头。
      太子忙上前搀扶起沈流,好生安慰了几句,又派了锦夜卫护送几位御史回去休息。
      锦夜卫首领月行简领命去了,一身黑色盔甲衬得这位双十年华的女将领英姿飒爽,自是不输豪杰。
      知遥带着钦慕的眼光看着月行简手握长刀,带着几名锦夜卫从身旁而过,交会时与谢念之点头示意。
      “姐,你看,真的是月行简。”谢知遥摇晃着谢念之的手,脸带兴奋,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位女将领挺拔的身姿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将来定然要和她一样,当一个保家护国的女将军。”
      而此时的谢念之还沉浸在方才的事件中。成王与太子不合早就不是台面下的事。在立太子之前,两方的势力还在互相角逐,最后是父亲选定了太子一边,向南王力荐,才立了南子义为太子。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立太子妃的诏书刚颁下时,父亲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此事只怕只是开头,远还没有结束。纵然我并不希望你们卷进这场风波来,但身为谢家的子女,从一开始就逃不掉这场宿命。”
      她的父亲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从战场上一路拼杀过来的将士,是踏着白骨和尸体走到今日的锦衣侯,那时的眼中却是对山雨飘摇的未来满满的担忧。
      她在那个时候就明白,比起战场上那些明枪明剑厮杀的敌人,躲在阴处随时瞄准的暗箭更为可怕。因为那些往往来自至亲骨血的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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