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红鸾》风*音

25、第二十五章

　　两人押着向海岚赶了近一天的路程，终于在隔天黄昏前到了血阎门。

　　苏州城附近除却定棋山外，只有一座山峰，名为魑魅巅。魔教第一代教主迟易逍在此山巅之上创建血阎门，自此魔教教徒聚众于此，而血阎门也在魑魅巅上独立百年。

　　数十年来，曾有无数英雄豪杰、侠客义士登上血阎门，力图铲除魔教，为武林除去大患。然而其中不少人都死于那高耸入云、陡峭险峻的戈壁之前，甚至没命踏进血阎门。即使登上了魑魅巅，进得了血阎门，面对其中错综复杂的五行阵法，以及众多武艺高强、阴险毒辣的魔教教徒，真正能安然返回的都尚无几人，自然更别提夷平血阎门了。

　　而此刻，向海岚跟着赤火妖精和水灵仙子站在魑魅巅前，抬头望向那没入天际的山峰，耸峙云端，缥缈如烟，心中只觉江涛翻涌，根本无法平静。脑海中思绪浮叠，层层片段交错迸出。

　　向海岚握紧双手，指甲硬是刺进皮肉，刻出道道深痕。她眼神虚飘，虽直直地瞪视着眼前的一切，却又好似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比起向家那百条亡魂，向姑娘真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命站在这里。”赤火妖精在她身边不怀好意道。

　　向海岚不语，心里却冷热交替，此时如炉火煎烧，生生灼着刺骨的痛，彼时又似吞入坚冰，心口一片寒彻。

　　不久前，就是这里的人，害死了她的至亲，杀光了向天庄的老少，烧毁了天下第一庄，让她和姐姐在一夜间面临巨变，从此背负上报仇雪恨的重担。

　　如今，她终于站在了血阎门前。抬头仰望那看不见顶端的魑魅巅，她竟浮出一丝冷笑。

　　也许，她很快就会去阴曹地府见爹娘。

　　不，即使要死，她也要听迟傲或高临川亲口说出血阎门屠灭向家的真正原因。

　　此番踏进血阎门，向海岚本就没奢望过能活着再出去。

　　死亦不足畏惧，但她发誓要亲手手刃仇人，要叫那一干嗜血成魔的恶人统统在此陪葬。

　　向海岚则扬眉看向二人，等着看两人如何将她带上山巅。

　　只见赤火妖精抽出长鞭，圈住向海岚的腰，哼笑一声，“抓紧了，若是摔下来，只怕连碎骨都找不到。”说完，便带劲一拉，飞身上跃。

　　向海岚见红蓝两道身影施展轻功，带着她轻松飞起，两人双脚不停踩踏壁上凸石，转眼脚下地面便已离远。

　　不过片刻，三人便停于山巅之上。虽只是少刻的功夫，可向海岚仍清晰地感觉到此山巅的高峭，心中暗自惊异当初花慢竟能从此巅平安而下。未央阁里的一个丫鬟便有如此轻功，风少堡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

　　而向海岚在见到血阎门的第一眼时更是惊愕住了——眼前赫然屹立着一座紫色的宫殿，楼宇墙柱，屋瓦飞檐，皆是紫色所漆。向海岚放眼望去，整座血阎门中，中间的金门殿为深紫高墙所筑，殿阁幽深，错落有致，天圆地方，如紫色蟠龙，伏地欲升，一派大气。而左右两栋子楼则身染淡紫，高度略低于金门殿，居于两边，等分而立。虽只在外瞧见个大概，却已让向海岚惊讶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腥风血雨的血阎门竟是这般模样，紫气华贵，雄峻巍然，气象庄重，如高山千里之外的皇宫禁城。

　　“怎么，向姑娘不进去？”赤火妖精反问，“你心心念念应该就是来这里报仇，此刻倒站在门口傻了？”

　　向海岚被她的话语拉回神绪，冷颜而道：“你们带我去跟谁复命？迟傲？高临川？还是别人？”

　　赤火妖精向前推她一把，不善地说：“问这么多干什么，进去就知道了。”

　　“恭迎两位右护法回教！”门口的教徒侍卫纷纷向三人下跪，齐声高喊道。

　　向海岚望着门前三个黑色的大字，在一片恭迎声中迈开步伐，径直走去。

　　向海岚跟在两人身后，行走穿越没多久，便发现她们是预备将她带去右门。

　　当日血阎门将花慢误当作她带回，也是安置在右门，如今自己亲自来到血阎门同样被带往右门，而非金门殿。难道血阎门真如外界江湖上传闻一般，内乱并非只是谣言？当家作主的已不是迟傲，而是右门长老？若内乱是真，高临川篡位得逞，那教主迟傲失踪也是事实？左长老方定思莫非也与高临川站在同一边？血阎门屠灭向家，与武林正道公然为敌，究竟又是谁的指使？

　　此外，向海岚还发现血阎门内各条行径路线果真都依照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而布。她虽不精通此道，却也曾姐姐说过一些，边走边默默记下沿途路线。

　　经过一处岔口时，只见五名身着淡紫色长袍的教徒押着一男一女迎面走来。

　　此五人见到赤火妖精和水灵仙子后纷纷下跪，齐声道：“属下参见两位右护法。”

　　向海岚发现这五个教徒身着淡紫色衣服，衣服上绣着黑色与金色相间的图纹，而且皆在左边。而被他们押着的一男一女则穿着普通百姓服饰，显然不是血阎门的人。

　　只见那男子相貌俊秀，斯文纤瘦，实一个白面书生；而女子的身材年龄都尚幼，模样乖巧，但双眼红肿，显然哭过。

　　向海岚见赤火妖精朝那斯文男子瞧了一眼，问道：“怎么，这么快又到十五了？”

　　为首教徒低头答道：“回右护法，此人正是送去给左护法后日食血之用。”

　　赤火妖精摇头，“啧啧，每个月都死一个美貌的男人，白罗师兄倒真不觉得可惜。”

　　向海岚见那书生面无表情，神态麻木，眼神空洞呆滞，怕是知道自己此去即将丧命，已一副颓然之相。

　　“这小丫头是干什么的？”赤火妖精又问。

　　“启禀右护法，这丫头本是弟子们从山下抓来送去金门殿做奴役的，可刚才路上正巧遇上梅大夫。梅大夫说他那里缺人手帮忙，叫我们把这丫头送去左门。”

　　“梅大夫？”赤火妖精疑惑，“哪个梅大夫？”

　　“就是寒梅庭园的梅落然大夫。”

　　向海岚一阵惊愕，梅落然在血阎门？

　　赤火妖精也有些讶异，当日听到黑刹死于梅渡林和风写意之手的传闻时，虽早知白罗黑刹这两个左门护法暗地里争斗多年，可黑刹之死毕竟不是小事，便也猜想过左门会有何举动，却不料如今梅落然已在血阎门。

　　赤火妖精又问：“怎么，难不成左长老下令，让白罗师兄杀了梅渡林，然后抓了他儿子回来？”

　　“右护法有所不知，梅大夫是自己来的。”

　　“哦？”赤火妖精更好奇了，“呵，这倒奇了，老子拼命逃出去，儿子却主动送上门？”

　　水灵仙子忽然插话问道：“颜姑娘的情况如何？”

　　“这个属下不知，不过颜姑娘的病本是梅渡林大夫在医治，而梅落然昨日才来，想必……”

　　“想必什么，”赤火妖精不耐烦地打断，不屑道：“疯子就疯子，有什么好治的。大动干戈还白白死个护法。”

　　“师姐！”水灵仙子低声叫道，示意她收敛。

　　“怕什么，谁的面前我都这么说。”赤火妖精负气道。

　　水灵仙子对那几人道，“没事了，你们去吧。”

　　五个教徒应声后起身，带着那一男一女继续朝左门走去。

　　“等她清醒了，只怕所有人都死光了！”赤火妖精刻薄讽刺道，说完即转身往右门方向前去。

　　水灵仙子神色依旧，也尾随其后。

　　向海岚跟在后面，但心中自是浮想猜测。

　　梅落然为何会主动来血阎门？当日他们一行人离开寒梅庭园时留下风少堡侍卫守在园外，以保护两人安全，可如今梅落然却自己上血阎门，还出手救人，原因何在？黑刹之死，血阎门的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梅渡林，那他此刻是匿身于安全处还是已毙命于白罗之手？

　　向海岚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还未想出什么头绪，人已经被带到右门内，由一名教徒关押进了某间房。

　　向海岚见此教徒衣着和刚才那五人相同，只是图纹皆在右边。

　　“高临川呢？他把我抓来却不见我？”见教徒欲锁门离去，向海岚上前追问。

　　“右长老要见你时，自然就会召见，何必着急？既然进了血阎门自然见得到长老。”教徒忽一冷笑，“只怕到时候真见了，才该是担心的时候了。”

　　向海岚一怔，不禁透出丝丝冷意。

　　教徒关门离开后，向海岚环顾屋内，才发现原来不光是外观，就连内室从头至尾也皆是紫色为主。房内陈设简单，眼前一排五扇屏风立于中间，隔开外间桌椅和内室床帘。屏风之上分别绘有桃止山、罗浮山、嶓冢山、抱犊山、罗酆山，皆乃五方鬼帝统治之地。自从进了血阎门后，便处处显着诡异之气。

　　向海岚在桌边坐下，回想两天内发生的事，不禁担心厉南卿的伤势，同时也不知道姐姐和风家人知道她被带回血阎门后会做何打算。虽然如今木兰花慢都不在身边，自己独身一人处于险境，她却不曾感到恐惧，只是更好奇于接下来他们将如何处置她。

　　向海岚就这样在桌边等着，却不觉间竟坐了一夜。

　　待到辰时左右，房门被人打开，进来两名教徒。

　　向海岚募的起身，开口便问：“高临川回来了？”

　　教徒见她直呼右长老名讳，不满道，“右长老是要见你，请吧，向四姑娘。”

　　向海岚看着眼前凝神望着棋盘的男子，不惑之年，身着青袍，碧色腰带，儒雅倜傥，丰神如玉。他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专神于那片即将被黑色吞噬的穷途困境。

　　他就是高临川。

　　血阎门的右长老，传闻中忠心跟随前任教主数十年，却在不久前倒戈逼退迟傲的高临川。

　　“向姑娘觉得，我是该迎锋至上，殊死一战，还是舍弃右上方那几路，置之死地，弃小保全？”高临川眼瞧棋局，出声问道。

　　“既不强攻，也不退守，”向海岚回答，“此局只能‘和’。”

　　“和？”高临川终于抬首看向她，稍感意外和新鲜，饶有兴趣地等她解释。只见向海岚一身男装，却唇红齿白，粉颊雪肌，好一个丽人。他摇头笑道：“如此姿色竟然以男装示人，简直暴殄天物。”

　　他继续问道：“为何‘和’？又如何‘和’？”

　　向海岚看着棋盘，直言而答：“黑子表面上虽独揽赢面，可若真强逼迫近，白子必然全力反击，右下三路必定全被白子所截，黑子就算赢了也伤亡惨重。同样，若白子舍远顾近，奋力抗守，至多赢回三成胜算，但结果一样是未知之数。何况白子早已自顾不暇，如何力挽狂澜？”

　　“哈哈哈……”高临川仰头大笑，“只道南云书画，北夜琴棋，却不料今日向姑娘也叫高某大开眼见。”

　　向海岚敛色，带着寒意，毫不客气道：“你抓我来该不是下棋的吧？”

　　高临川唇畔扬起一抹浅笑，道：“怎么，那两丫头不是把你‘请’回来的么？”

　　向海岚冷笑，“血阎门请人的方式果然惊天动地，见光见血。”

　　高临川一笑而过，拂了拂衣摆，起身走到向海岚面前，说道：“向青天风流一世，两个儿子虽然都不怎么中用，两个女儿倒当真不错。”

　　向海岚闻言震怒，“你不必出口重伤家父！”

　　“只怕，你对你爹的了解还不及我，”高临川始终带着不深的笑意，“你还未出世时，我和你爹就打过不少交道。”

　　向海岚见他虽面带笑容，但直视自己的眼神中却透着无比的阴冷之气。

　　“客套寒暄的废话我们也就省了，你一定很好奇我千方百计要把你带进血阎门的原因是什么。”

　　一句话，便让向海岚的心顿时被高高吊起。

　　“其实很简单，”高临川看着她，笑意逐渐加深，“因为普天之下，你是唯一知道降红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