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红鸾》风*音

17、第十七章

　　降红鸾？

　　梅渡林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却没有一丝印象或了解。他从未听说过这门功夫，更不知道江湖上有以此闻名的暗器高手。

　　他对眼前这个少年，依旧不知来历，不明身份。

　　其实，对于降红鸾，向海岚知道的并不比梅渡林多多少。以前，爹逼她习这套心法时，她曾因偷懒想拒绝，还问爹为何不教两个哥哥和姐姐，偏偏要独传给她。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将来，爹会告诉你。”

　　只是，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向天庄就出事了。

　　向海岚起身，轻拍身上的灰尘，定睛看着梅渡林，说：“你该告诉我花慢的下落了。”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花丫头现在在哪。”梅渡林诚实回道，“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你在血阎门见到她的？”

　　“不错，我被关在左门，而昨天，那丫头突然闯了进来。”

　　向海岚不解而问：“你被关在左门？血阎门的人为什么要抓你？”

　　“我是大夫，抓我当然是治病救人。”

　　“他们要你救谁？”

　　梅渡林见她满脸好奇，警告道：“如果你不想死得太快，还是收起那些问题。血阎门的事，知道的越多，越不是好事。”

　　向海岚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但梅渡林虽然不说，可她刚才也听到一些。她又不禁想起当日梅落然在风少堡时也说，他曾受重金前往血阎门救人，但救的是什么人，他也不肯透露。

　　向海岚见这对父子神秘，也不多问，只是关心道：“既然他们找你救人，就是有求于人，怎么还会绑着你？难道是你不愿意出手相救？”

　　“我开始的确不愿，”梅渡林回答，“血阎门的人怕我跑了，就将我五花大绑，还找人看着我。”

　　“开始不愿意……那就是后来又肯了？”向海岚问。

　　“我只是遇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病症，有些好奇新鲜罢了。但人，我还是不一定会救。”

　　向海岚听着拗口，也不多想，又问：“那你和花慢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丫头不知从哪里进的左门，一听我是梅渡林，便直说要救我出去。”梅渡林解释，“我问她是谁，她就说她叫花慢。”

　　“后来呢？”

　　“后来更奇，那丫头带着我不知走的什么路，兜兜转转，左右绕行，竟真走出了左门。”

　　向海岚心想，定是花慢照着风写意告诉她的血阎门的大致线路，才能顺利逃出。

　　梅渡林没看出她的心思，而是继续说：“那丫头也有意思，虽是一时义气说要救我，可当真说到做到。”

　　“那你怎么会全身是伤？花慢不是该和你在一起吗？你们走散了？”

　　“走出左门后没多久，我们就被血阎门的教徒发现了。他们只当我们是刺客，一路追捕打杀，我和花丫头也就是那时候走散的。我虽受了伤，可还是逃了出来，但花丫头有没有脱险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人还在血阎门。”

　　向海岚消化着听到的话，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既然不信我是风少堡的人，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轻易对我说这些？”

　　“只要你不是血阎门的人，听了就无妨。”梅渡林道，“何况，你把我从街上救回来，无非就是想打听那丫头的事，足见你是真心想救人。”

　　向海岚点头，但心中也不免迷茫接下来该如何。她听梅渡林说花慢一时见义勇为，实在不知道风写意当初将木兰留在她身边，而将花慢送入血阎门这个选择是对是错。

　　花慢向来风风火火，热心有余，细致不足，也不知道风写意怎么放心如此安排。但又回想当日情景，能假冒向海岚出现在众多江湖人面前的，也只有身手不弱，且身高体形，眉眼神态都与向海岚有些接近的花慢了。

　　而木兰心细如尘，机灵又不失稳重，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确再适合不过。

　　向海岚忽然想到木兰，才记起自己出门本是为她求药而来，却没想到半路横生这一枝节出来。她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四个人，回过头拉住梅渡林，急道：“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梅渡林见她神色不待，问道。

　　“你是大夫，当然是跟我去治病了！”说完，便准备拉着梅渡林赶回凤来楼。

　　可还没走上半步，就听到昌医馆的大门又被人敲响。

　　向海岚和梅渡林同时顿下脚步，心惊又是什么人来了？难道还有血阎门的教徒？

　　只听到大门被敲了三声后，传来一个小童的问话声：“有人吗？孙大夫在吗？”

　　两人只见大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白衣小书僮。

　　向海岚看了那人一眼，仿佛在哪里见过，心想自己现在怎么看谁都眼熟了？

　　那书僮见到向海岚后，立刻面露笑颜，忙迎上前道：“杨公子，你果然在这里！”

　　向海岚大感诧异，什么杨公子？

　　书僮显然认得她，又道：“我们少爷找你好久了！”

　　“少爷？”向海岚越听越不明白，“哪位少爷？”

　　“几日不见，杨公子都不记得我们家五少爷了么？”那小书僮笑着问。

　　向海岚的确记不起什么“五少爷”，又问：“哪家的五少爷？”

　　“当然是风少堡的五少爷了。”这时，门外走进一人，边说边答。

　　向海岚一看，意外不已，直道：“清言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风少堡的五少爷，风清言。

　　风清言道：“有人不放心杨公子一人在凤来楼，让我来当个陪客。”

　　他走到向海岚身边，说：“哪知道到了那里，却不见人影。幸好有人说楼里的‘杨公子’去昌医馆找孙大夫了，我才来这里碰碰运气。”

　　向海岚这才想起，自己在凤来楼时，玉白凤称自己为“杨公子”，因此楼里的下人便也如此叫她。而此时听风清言刻意将“杨公子”三个字加重音，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身边的梅渡林听的，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对他的称呼引来了梅渡林的好奇。只见梅渡林在一旁，满眼锐光地审视着两人。

　　风清言看了梅渡林一会儿，然后便谦谦有礼，抬手作揖道：“晚辈风清言，见过梅前辈。”

　　“我武功不见得高过你，不用叫我前辈。你怎么知道我是梅渡林？”

　　“晚辈昨日刚见过令公子，印象还算深刻。”

　　梅渡林了然，又问：“你真是风清言？”

　　风清言淡然一笑，说：“江湖上也许有人冒充风少央或风写意，但决计不会有人冒名顶替在下。”

　　他的声音温和清润，如沐春风，让向海岚难得地感到心安。而他的话也是事实。风少堡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风三少和风七少的名字也如雷贯耳。但风五少却默默无闻，原因只有一个。风清言自幼习读古籍，钻研佛法，对江湖外事并不关心，是个彻彻底底的清静人。

　　“你昨天见过梅落然？”向海岚询问，“你们去寒梅庭园了？”

　　“奶奶和三嫂都不放心三哥的伤势，所以马不停蹄直奔寒梅庭园求医 。”

　　“梅落然肯治姐……风三少吗？”向海岚顾忌梅渡林在一边，便扭地改口。

　　风清言摇头，神情凝重，又望向梅渡林道：“梅大夫可否愿意为家兄解毒？”

　　梅渡林问：“落儿不肯帮风少央解毒？没道理啊，我曾吩咐过他只要是风少堡的人上门求医，定当全力相救。”

　　“一定是因为向家。”向海岚气馁焦急，也对梅渡林说：“梅大夫，你肯定能解银蛇针的毒，你出手救风三少，可好？”

　　梅渡林问：“你不是风少堡的人，风少堡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先问花丫头的下落，又求我救风少央，你到底是谁？”

　　向海岚心想，若梅渡林也知道自己是向天庄的人，或许就和梅落然一样不肯出手相救了。虽然不知道梅家和向家究竟有什么过节，可如今先替姐夫解毒才是重要之事。

　　“这位杨公子是在下的朋友，也是风少堡的客人。”风清言替向海岚回答。

　　“落儿不肯救人，一定有他的道理。”梅渡林正色道，“我不能就这么答应你们。”

　　向海岚焦急说道：“梅大夫，风三少是正人君子，向来为武林后辈的正风楷模，他与寒梅庭园无冤无仇，你怎么忍心见死不救？何况，风老夫人待梅家有恩，你忍心叫她老人家伤心失望？”

　　梅渡林稍显迟疑，又听向海岚继续道：“我刚才也算救了你一命，梅大夫就当还我个人情，为三少爷解毒，怎么样？”

　　梅渡林侧目看着她，犹豫片刻，道：“我可以救风少央，不过……”

　　“不过什么？”向海岚心中猜测梅渡林会提出的要求和条件。

　　“不过，你要向我保证，你不是向天庄的人。只要你不是向家的人，我就答应救他。”

　　向海岚震惊，“这和向天庄有什么关系？”

　　“梅家和向家有点过节，我们父子不救向家任何人。只要你对天发誓，你不是向家人。”梅渡林说着话，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向海岚，凝聚的目光仿佛可以将她烧出个洞来。

　　“我……”向海岚顿住。

　　“你起先说自己是风写意，现在又说你姓杨，不是吗？”梅渡林咄咄逼人。

　　向海岚挣扎许久，终于开口道：“好，我对天发誓，我不是……”

　　“呵呵，”梅渡林却轻笑，打断了她的话，“你果然是向家的人。”

　　向海岚惊讶，他凭什么这么判断？

　　梅渡林收敛笑容，说：“落儿不肯救风少央，原因多半就因为向云霓是向家人。你年纪轻轻，性格大胆，言行举止透着世家风范。你关心风少堡和血阎门的事，又和风少堡的人有密切关系，虽然我不知道那场灭门之灾里，除了向家姐妹，还有谁也逃了出来，但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向天庄的人。”

　　梅渡林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我早该看出你是向家的人……当真是冤孽么……落儿年轻气傲，放不下某些事也属人之常情。”他看着向海岚和风清言，说：“我可以答应你们，替风少央解毒。”

　　风清言道：“晚辈先行谢过梅大夫。”

　　向海岚一听，心中的石头瞬时落地，可她更关心梅渡林口中的“冤孽”。

　　她感觉心里有些沉沉地，问：“梅家和向家究竟有什么恩怨？是什么让梅落然这么恨向家？”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梅渡林看着向海岚的眼神好像渐渐飘到了某个远方，“如果她知道落儿至今还如此执着，会不会有些心疼呢？”

　　“向老爷子为人光明磊落，我不信他有负于别人。”向海岚坚定地说。

　　梅渡林静静看她，道：“记住你现在说的话，等到某一天，如果你知道了什么，再对自己说这些吧。”

　　向海岚回到凤来楼，心里还想着刚才梅渡林的话。

　　风清言随梅渡林先回寒梅庭园了，而她则手里拿着刚才在昌医馆梅渡林配给她的，医治木兰风寒的草药。

　　等向海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进门，便看见跪在地上的木兰。

　　“木兰！”向海岚上前唤道，这才看见一旁的白衣男子。

　　“姑娘，你平安回来了！”木兰见到向海岚，不禁放下心来，眉眼露出喜色。

　　“等你的药回来治病，只怕早就没命了。”声音冷冷地从男子口中传出。

　　“你不是回风少堡了吗？”向海岚讶异地看着站在房里的风写意，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风写意转过身看向她，脸上如蒙上一层冰霜，“我说过，不许离开这里。”

　　向海岚一怔，知道他是怪自己擅自冒险，连忙解释道：“玉白凤出去了，我只是想去求药。何况碧泉巷离这里不远。”

　　她看着地上跪着的木兰，说：“我只不过出去一下，现在也好好得回来了，你怎么能罚她？”

　　“她没有看着你，没有保你安全，为什么不能罚？”风写意反问，“何况，是她自己要跪到你回来为止。”

　　“她都病了，你还忍心让她这样跪着？”向海岚说，“你的怜香惜玉，只对凤来楼的五个丫头么？”

　　风写意眼光一寒，冷着脸说：“她若不是病了，只怕根本没这么好的福气只是跪在这里。如果你出了事，她就算有十条命也抵不上。”

　　向海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风写意，一时心疼木兰，反驳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铁石心肠了？”

　　“姑娘，你错怪七少爷了！”木兰说，“真的是奴婢自己要跪的！七少爷知道你出了凤来楼，一直担心到现在，还派人到处找你。”

　　向海岚扶起木兰，对风写意说：“我没事，你不用这么大脾气。”

　　风写意叹气，对木兰说：“你先出去吧。”

　　木兰点头，退出门外。

　　“你预备开始单独训我么？”向海岚见她支开木兰，一口气道：“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不该随便离开凤来楼，血阎门的人可能随时会发现我。可我不是你的傀儡，任你安置在这里，天天只等着被送来送去。你是好意，是关心我，但你认为，我应该看着木兰越病越严重，却站在旁边冷漠对待？”

　　风写意看着她，让她说完，一言不发。

　　向海岚说：“你不是又要说一大通道理了吗？怎么不说话？”

　　风写意看了她好一会儿，开口道：“为什么出去这么久？”

　　向海岚见他语气软化，说：“我遇到了梅渡林，还有黑刹。”

　　风写意闻言，紧张地拉住她的手臂，“你说什么？你遇到黑刹？”

　　向海岚把之前的事简单告诉了他。

　　“凤来楼你是不能再待了，”风写意道，“我得马上带你到别的地方。”

　　“又要走？”

　　“黑刹死在碧泉巷，离这里太近，我不能冒这个险。”

　　向海岚见他黑着张脸，小声问：“你担心人的方式，一定要这么凶巴巴的？”

　　“你说了这么多‘你知道’，但还是做了自己觉得对的事。你明知道我会担心，木兰会担心，但还是让自己陷入危险？你可以为她求药，你可以花银子打发楼里任何一个人去找大夫，但就是不该离开这里。”

　　“凤来楼也不见得最安全。”向海岚不服气，“你现在还不是要我离开？”

　　“那是因为你闯了祸，”风写意口气严肃，“可至少到现在，它都保住了你的周全，让你有力气在这里冲着我说不满。”

　　向海岚撇撇嘴，“从小到大，就你训过我几次。今天如果换了姐姐，你只怕更加暴跳如雷了。”

　　风写意沉默，渐渐走进她身边，“岚儿，你是在试探我，还是考验我？”

　　“我有必要这么做吗？”

　　风写意凝视着她，习惯性地伸手轻触她的脸颊，拇指抚着吹弹可破的肌肤，道：“向天庄出事那天，我在那片废墟里找到你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让你有事。你是侥幸赢了黑刹，下次不见得还会这么好运，这么容易。”

　　他显得有些无助，眼里透出关怀和温柔，“岚儿，不要让我担心，不要让我害怕会失去什么。”

　　向海岚在他面前一动不动，试图从那种眼神中读出想要的东西，从那些话语中找到期盼已久的成分。

　　“你的话太过于反反复复，我没有姐姐的聪慧，我不懂。”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眸，慢慢说道。

　　他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我自己也不懂，也许将来某一天，我们都会豁然开朗。”

　　向海岚心里划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问：“你既然已经让清言哥哥来找我，怎么自己又过来了？”

　　“五哥来找你？”风写意意外地反问。

　　“对啊，他说你不放心我在这里，特意让他来陪我的。”向海岚说，“不是这样么？”

　　风写意顿了一会儿，道：“我来，是想告诉你，花慢回风少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