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红鸾》风*音

1、第一章

　　“千峰翠色越窑秘，菊香泼墨紫毫扬；郁醇茗源引西湖，醉问何处寻杜康；”

　　这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五楼诗”，分别指代以秘色瓷享誉百年的越州青来楼；以文房四宝吸引文墨骚客的湖州静菊斋；以龙井闻名天下的杭州玉茗阁；以新丰和杜康酒成为白州一绝的醉香楼。

　　而五楼中的最后一楼便是那“姹紫嫣红佳人觅，凤来迟许越苏旁”的苏州凤来楼。凤来楼不以瓷器、笔砚或茶酒而出名，它也不如其他四楼那样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资力，但它却是五楼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里风花雪月，夜夜笙歌，只因为那里极俗又极雅，莺燕凤凰，雅客剑士，随意出堂。

　　凤来楼正是苏州最出名的红楼，更是名扬于天下。有人说它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也有人说它清风卷帘，素然幽雅。只是，究竟这红楼能富、雅到何种情形，或许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

　　此刻是刚过午后，凤来楼所处的那条红楼街巷并没有多少人烟，大白天的几家红楼自然都是不做生意，关着大门的。各楼里的姑娘也大都在睡觉补眠。

　　只听到有人先是敲了几下凤来楼的大门，见无人回应后硬是将大门撞开，然后一行人招摇而浩荡地闯了进去。

　　“搞什么？谁来砸凤来楼了？不要命了是不是！”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棕衣男子从内堂边走边喊地出来，身后同时还跟着好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而硬闯进来的一行人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径直走到大厅中间的桌椅旁。

　　“上绍兴女儿红，山西竹叶青，四川五粮液各一坛，外加五十年的贵州茅台两斤。小菜就只要珍珠泪、相思藕粉和梅花映雪就好了。”站在桌旁的一个大汉对着棕衣男子说道。

　　棕衣男子不禁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几人——一共八人，而坐在桌子旁的只有一个，剩下的七个都站在此人身后。刚和他说话的就是七人中的一个。

　　“怎么还不去？难道要我们公子等么？”刚才说话的大汉又出声。

　　“你们是什么人？大白天的硬闯凤来楼，还要这要那，你当这里是苏州哪家随随便便的茶馆啊！”棕衣男子见眼前一行人气焰嚣张，完全不将大名鼎鼎且从来无人敢惹事的凤来楼放在眼里，顿觉气恼，不免质问道。

　　“笑话，难道凤来楼连刚刚那几样东西都没有么？”大汉继续说道，口气甚是傲慢。

　　“凤来楼当然不可能什么都有，只是…”只听到一道细软的女声从楼上传来。

　　众人抬头，便见一红衣女子袅袅而下，行至他们面前。此女发髻高束，衣着华丽，脸上虽然明显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风华。

　　“只是…凤来楼向来只招呼有诚意的客人。而凤来楼的规矩从来都是宁可接待没钱的客人，也决不接待无理的客人。”女子徐徐说着。

　　“玉老板，他们砸了大门硬闯进来，还…”棕衣男子见到女子立刻上前说道。

　　女子左手一扬，示意男子噤声，随即朝着坐着的男子问：“这位公子瞧得眼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不过，我凤来楼既不是茶楼也不是酒楼，白天向来也不做生意。不知道您上我们这儿，还砸了大门闯进来，是为了什么呢？”

　　而坐着的那位公子抬头瞧了她一眼，然后淡淡的问：“你就是玉老板？”

　　“是，我就是凤来楼的玉白凤。”女子回答。

　　坐着的公子淡淡地笑了下：“上最著名的青楼，除了能找乐子，玉老板认为还能为什么？”

　　玉白凤细细打量了眼前这群人，站着的七个男子都身形高大魁梧，虽然没带任何兵器却显着极重的江湖味道。而坐着的年轻公子，一身锦黄华服，头顶碧蓝玉冠，极具贵气。

　　玉白凤是凤来楼的老鸨，见过的男人和女人无数，王孙公子江湖侠士，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无论高贵贫贱的都见识过太多。只是所有她见过的“高贵”都不及眼前这个的十分之一。

　　此人虽着男装，可明眼一瞧便知是个姑娘。只是，玉白凤越瞧越觉得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标志得简直难以形容。精雕细琢的五官，白哲晶莹的肌肤，她光是以男子的装扮示人便叫玉白凤觉得就连她楼里镇楼的那五个丫头都失了色。

　　“呵，这位公子如果真是喜欢我们凤来楼的姑娘，大可晚上来捧场，白天我们可没有开门做生意的规矩。更何况，如果我白天做了生意，那岂不是要得罪周遭其他老板了？”

　　“这么说，玉老板的意思是凤来楼没有白天让姑娘陪客人的规矩了？”

　　“不错。”

　　“玉老板何必把生意往门外赶？这凤来楼里究竟有没有客人，大家心里都明白。既然已经有客人了，也不差多我一个。更何况，我也不是给不起银子或嫌着没事故意来闹事的。我今天来，纯粹只是想目睹一下这名扬天下的凤来楼，顺便瞧瞧这里究竟为何这么出名罢了。”

　　“这位公子，你目睹的方式难道就是砸了我的大门不成？”玉白凤不客气地回敬。

　　“砸门之举决非在下本意，只是我这些不懂规矩的手下一时冲动失手。这样吧，玉老板所有的损失在下双倍赔偿，如何？”

　　玉白凤见她言语温文有理，且见情形她是不达目的肯定不会走了，于是便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公子除了刚才点的酒菜外，还需要什么？公子又想如何见识我这苏州第一的凤来楼呢？”

　　“这个么…听说凤来楼有五位相当出名的姑娘，在下今日来正是为了目睹一下她们的风采。”那女子低头思索了一翻，“这样吧，我要秦嫣然抚琴，玉玲珑吹箫，宋娉婷作画，许红颜唱曲，至于顾倾城么，让她陪我下棋吧。”

　　玉白凤顿时楞住了：“公子要她们五个同时陪您？”

　　“怎么，凤来楼有不成的规矩么？”她淡淡地问，“那这样，我出五万两，一位姑娘一万两，酒水小菜再另算，如何？”说着，身后的一名的大汉便从怀中取出银票直接放在桌上。

　　玉白凤更诧异了，来凤来楼的客人中不乏富贵之辈，可出手如此大方且开口便直接要她五个头牌姑娘的还是第一个。五万两，即使是镇楼的五个丫头一起，也得靠个几个月才能赚到，玉白凤不免有些心动。

　　“虽然不是不可以…只是，倾城和玲珑今天都不太舒服。不如这样吧，我先让剩下的三个丫头伺候公子如何？但是我们凤来楼也是有规矩的，嫣然、玲珑、娉婷、红颜、倾城她们五个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这点公子可别为难我啊！”玉白凤款款说道。

　　“那是当然…”女子轻笑了一声。“在下绝非轻狂之徒，今天纯粹只是为了见识一下五位姑娘罢了。”

　　玉白凤思忖：她一个姑娘家女扮男装，带着七个护卫来凤来楼吃喝不光，还点名要她的头牌姑娘。前面是硬砸大门闯入，现在却又出奇的好说话，心下不免好奇。但见她出手极其阔绰，样貌非凡，既然看不出此人来路，一时也不敢轻易得罪。

　　“那这位公子，请上二楼雅厢吧。”玉白凤边说边引路。而女子吩咐身后的七人在楼下等候，便随玉白凤上了二楼。

　　“玉老板，玉玲珑和顾倾城两位姑娘身体不适么？在下略懂医理，不如就由在下替她们瞧瞧如何？”她跟在玉白凤身旁突然出声。而玉白凤见她神色温和，且刚才那芙蓉一笑的模样，秋水为神，美若天仙，让玉白凤都不禁觉得迷幻了。

　　玉白凤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楞了楞，但即可回神：“不劳公子费神了，我早请大夫来瞧过那两个丫头了，吃了药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哦？看来在下今天是无缘见识到这两位姑娘的风姿了。”她表情遗憾地摇了摇头。

　　来到二楼，玉白凤将她带至左侧的厢房。但没走几步，却又突闻她开口：“玉老板，就那间房间吧！在下学过点风水，那间房间的位置最妙了！就那里吧！”说着，便朝着最里面的房间直径走去。

　　“啊…那间房间不行啊！公子…”玉白凤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自己随便挑房间，更没想到她居然挑中这间！

　　“不行？为什么不行？难道里面有人？”女子询问。

　　“呃…”玉白凤有些迟疑，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圆谎推迟，而是怕再走过去靠近那间房间后她们的对话声万一吵到里面的人，那麻烦就大了。

　　“这位公子，那间房间里是有姑娘在休息的，你当然不能随便进去！”玉白凤解释道。

　　“这样啊…”女子眼睛一转，从怀里又拿出一叠银票，“我再出一万两，让那位姑娘把这间房间先让借给我，如何？”

　　“这不合规矩啊…”玉白凤边拖延着边观察着房间里的状况。

　　“规矩总是人定的。如果玉老板为难，我去同那位姑娘说！”说着便直接走向房间。

　　“哎！不行不行啊！你不能进去啊！”玉白凤见拦不住她，条件反射地嚷道。

　　而女子全然不顾她的阻止，走到房间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她一走进厢房，便看到满地散落的衣服，红绿蓝白，缤纷得刺目，无处不充满了淫逸暧昧的情欲味道。而巨大的金玉床上则躺着一个男子，左右各搂着一个女子，不着丝缕，被褥凌乱。

　　女子看到这幕，先是微微一楞，但随即又镇定下来，站在门口，瞧着房里的人。

　　“这位公子，你不能进去的……七少……这位公子他……”玉白凤来不及阻拦，开口想解释什么。

　　只见床上的男子并未睁眼，只是淡淡地开口：“出去。”口气不温不淡，却透着几丝冷意。

　　“是是！我们马上就走！”玉白凤说着便想拉着女子离开。

　　但还没来得及离开，女子就开口了：“原来是风七少，真是巧啊！”

　　床上的男子终于睁开眼，转头看了眼站在门外的两人，随即便慢慢坐起身。而身边的两个女子也已醒来披上外衣，下床立于床畔。他左边的女子，玉莹明眸，闭月羞花；右边的女子，清丽红润，婀娜娇姚。

　　“这就是玉老板所谓的卖艺不卖身？”女子看了看床畔的两个女子，便知她们就是玉玲珑和顾倾城，斜眼向着玉白凤问道。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风七少了。在下想目睹一下凤来楼的几位佳人，不知七少能否行个方便，把玉玲珑和顾倾城两位姑娘先借我一会呢？”女子继续说着，脸上挂着足以迷倒所有人的笑容。

　　男子许久没有开口，只是眼神一黯，眯眼看着说话的女子，仿佛在疑惑什么，玩味什么。然后向玉白凤挥了挥手示意无妨，弯起嘴角，略带邪魅地问：“哦？这位‘公子’对她们两个也有兴趣？”

　　“在下今日来纯粹是想见识一下凤来楼最出名的五位姑娘。在下愿出五万两，只想让秦嫣然抚琴，玉玲珑吹箫，宋娉婷作画，许红颜唱曲，顾倾城下棋，领略一下她们的风采。而如今打扰到风七少的雅兴，自然得赔罪。”

　　“怎么个赔？”男子披上身边女子递来的衣服，走下床坐在一边的软榻上。只见他一身白衣，长发如水，剑眉英挺，浑身散发着慵懒闲适又潇洒俊逸的气质。

　　“这样吧，我再出五万两，等我瞧够这五位姑娘后，再让她们好好地陪您一晚上，如何？”

　　“你知不知道十万两可以同时包下她们一个月？”

　　“只要风七少高兴，钱又是什么问题呢？”

　　男子推开身边的佳人，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岚儿，你花整整十万两，用她们五个来取兴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旁的玉白凤则看呆了，怎么，他们认识？

　　“我自然拿不出十万两，不知七少可舍得？”

　　男子低笑了“如果你愿意，整个风家都可以给你，我又怎会舍不得那区区十万两？”

　　“那，七少是同意了？”

　　“你想如何便如何吧。”说着又轻抚了她的眉梢，“你老穿着这身碍眼的男装做什么？”

　　风七少的手被一只柔荑推开，“你在凤来楼，还碰不够么？”

　　男子笑开了。随即，他示意玉白凤照女子说的去做。

　　四位佳人依次坐在他们两人面前，而顾倾城则坐在女子旁边陪她下棋。而风七少则在一边品茗观望着。

　　许久之后。

　　“倾城又输了。”眼前的顾倾城缓缓说道。

　　“顾姑娘棋艺不差，倒还真引起我兴致了。要不再下一盘？”

　　“你赢三局了，还没玩够么？”坐在另一边的风七少问道。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连风七少都这么喜欢来这里了。”她转头面向男子，“这里的五位佳人各个都是绝色，灵气不减又才气动人，是男人怕是都抵不住的吧。”

　　“岚儿，我闻到酸味儿了…”男子调侃。

　　“不过，我想她们五个能吸引风七少的原因，应该不只如此吧？”

　　“哦？”风七少扬眉。

　　“秦嫣然一首《凤求凰》弹得虽好，却只有六分神韵；玉玲珑的《相思吟》吹的不错，却只有七分调同；宋娉婷那副《咏梅》栩栩如生，却只有八分意境；许红颜那曲《声声断》唱得极好，却只有九分音色，”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五人中就数顾倾城的棋下得最好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弹琴的六分，吹萧的七分，作画的八分，唱曲的九分，哪怕是下棋的十分，也学不到向云霓的一分！”女子正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子收起之前的笑容，冷冷地道，“岚儿，你来这里花这么多银子，就是想告诉我她们不值得吗？”

　　“我只是想告诉七少，即使你花再多的银子，即使你夜夜笙歌，即使你找到她们五个，你也触不到姐姐的一分一毫！”

　　“砰”地一声，男子将眼前的桌子掀翻了，瓷玉器具碎落一地。他目光冷竣，甚至透着寒光。

　　五位佳人都不禁吓了一跳，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温文儒雅的风七少动怒。

　　而女子却丝毫不闻，起身转头便离开了厢房。在踏出房门前，她回头说了句：“老夫人让我来告诉你，玩够了，就早点回家。”言讫，便离开了。

　　“即使我花再多的银子，即使我夜夜笙歌，即使我找到她们五个，我也触不到你了吗？”

　　男子颓废地坐倒在软榻上，口中只是喃喃地喊着：“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