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舞九天》蔓莎

2、凌波不过横塘路

　　东晋五胡十六国，公元374年，长安。
　　自从符坚登上王位，十余年来，在王猛的帮助下，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自汉末建安以来连年战乱不休的长安终于得到一丝难得的平静，渐渐重新焕发出两汉时期的盛世光彩来。
　　夜幕徐徐落下，五光十色的灯火随之燃起。此时位于长安中心区的风月楼正是门庭若市、歌舞升平之时，然而奇怪的是，簇拥在风月楼门前的顾客却只是聚集在一起仰头看着什么议论纷纷，极少有人像平时一般迫不及待地钻进莺歌燕舞的楼阁里去。这般的不寻常，像是在等待某个不寻常的大人物的出现。
　　“不好意思，让各位客官恭候多时了。”浓妆艳抹的老鸨扭着不再纤细的腰身出现在二楼的阳台上，她的声音让乱糟糟的人群霎那间安静下来，男人们全部屏住呼吸等着她的下一句话。“雪姬姑娘马上就来。”老鸨得意地一笑，她暗自为自己当初买下那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暗自庆幸，虽然价钱是高了点、条件也多了点，但她带来的利益却无比惊人。这几天风月楼生意爆棚的财源，正是新来的汉人歌妓，雪姬。
　　此刻，慕容冲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街市冷冷地打量着着那群看似急不可耐的人们，一股厌恶感不由自主地升起。
　　“这位公子，想听雪姬弹琴可不便宜啊。您看，靠近风月楼附近都得交大把的银子呢。”旁边的小贩误以为他的注视是因为对雪姬的仰慕，因而好心地提醒。
　　“怎么，我看上去很像是那个雪姬的追随者吗？”慕容冲略带嘲讽地反问。
　　“公子，如今的长安城，谁不想近距离一窥雪姬的容貌？我在这儿摆摊，可是天天见到风月楼门前络绎不绝的人争相为看雪姬一眼呢！”小贩憨厚的笑笑。
　　“哦，这么说，这个雪姬一定是倾国倾城无人能敌了？”慕容冲的嘴角拉起一抹冷笑，似乎有了一点兴趣。
　　“公子一定是刚到长安的吧！从小半月前雪姬来到长安城起，这里的人可就从来没少过！”小贩一脸认真的样子，不仅让人有些想发笑。
　　慕容冲没有再与他接话，只是带着一丝戏谑的好奇走向喧闹的人群。果然，一接近鸟语花香的风月楼，立刻就有几个彪形大汉上来索要钱财。慕容冲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继续在人群边缘徘徊，漫无目的地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让各位客官久等了。”一泓初春的清泉使闹夜的喧嚣霎时宁静下来。所有人屏住呼吸随着那诱人的声音望去，只见风月楼二楼的阳台上，已摆好一部古朴幽雅的古琴，琴尾雕着几只白色的腊梅，琴头配以一对双宿双飞的仙鹤，褐色的琴壁上刻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千古名句；一个白衣少女，正带着浅浅的微笑，冷静地打量着那些对她投去无限仰慕目光的人，只可惜，除了慕容冲，没人听得出她声音中还未融化的冰棱。
　　慕容冲轻轻眯起眼睛，他并看不清白衣女子的容貌，但是，她脸上那种逼人的光芒，似乎在向全天下昭示她的美貌。我这是怎么了，慕容冲冷冷地自嘲，即便是西施再世又与我何干？
　　“不知各位客观今天想听雪姬唱些什么？”那女子缓缓坐下，如青葱般的玉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似乎在撩着男人们心急如焚的心弦。
　　“自然由雪姬姑娘定夺。无论雪姬姑娘唱什么，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都是蓬莱仙乐。”站在前面的一个纨绔子弟看上去早已迫不及待。
　　雪姬微微一笑，她的双瞳中透出一股早已成竹在胸的灵黠之气，似乎她一直等着这句话的出现。
　　少女的指尖抚弄开紧绷的琴弦，如水的音律和着夜来香的浓郁溢出，连慕容冲也竟不自觉地沉浸在这种花香的妩媚中。想来这个风月楼雪姬，定有不同常人之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欣赏之意爬上他的眼角，他眼睛里似乎永远不会退却的仇恨与忧郁在某一颗瞬间似乎消失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雪姬的目光扫过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嘴角边泛起一丝讥诮。如果要问她在这里奴颜媚骨、曲意逢迎为的是什么，那么，似乎就是现在这样一个机会。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温柔的语调像惊雷般让慕容冲的脑壳几欲炸开，时间的美好再一次在他面前被残酷的撕裂。绝色倾城的雪姬，竟然也在大庭广众下唱出这首让他羞耻终生的歌谣；她嘴边残忍的笑意，分硬是要将他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完全撕裂，直至流进最后一滴血。
　　符坚，你做得出这种事就别怪我在风月楼传唱。此刻，雪姬心中却只充满得意的讽刺。把前燕的公主、王子一起虏入后宫，这种事恐怕只有你们氐族符氏才做得出来吧！符坚，我要让你这个风光无限的“大秦天王”再无颜面、身败名裂。
　　台下的人群此时依旧很静，但和刚才的全神贯注不同的是，此时人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紧张与局促的面具，让雪姬看了顿觉好玩。尽是凡夫庸人！雪姬在心中冷笑。忽然，人群中一张白得透亮的脸进入她的视线，那张脸，没有逢迎的笑意，没有玩味的琢磨，只有在最阴冷的地方深沉的忧郁，但即使是这样，这张脸依然让人怦然心动。但仅仅是一瞬，雪姬的目光便匆匆移开，这艳遇般的惊鸿一瞥并没有让她太过在意。
　　“哈哈哈……”雪姬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徜徉而去，只留下一个优美而辛辣的背影：符坚，这就是你的臣民，这就是你那些英勇无畏的、听到些传言就一句话不敢说的子民！这样下去，秦国何愁不自取灭亡？雪姬的眼睛突然涂上一种慕容冲才有的阴冷。

　　慕容冲推开拥挤的人群，大步闯进生意火爆的风月楼。门口的几个花枝招展的舞妓见他一副富家子弟的打扮连忙三五成群地粘到他身上，几只手不安分地上下乱窜让慕容冲感觉一阵恶心。“滚！”他朝她们低吼，几个舞妓立刻缩到一边不敢作声了。
　　“这位公子，请问您是要找哪位姑娘啊？”正在四处招呼的老鸨突然笑脸盈盈的迎上去，凭直觉，她看得出这位客官的不同寻常——他惊世的美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比拟，他清贵的气质中浑然没有那些嫖客们的庸俗糜烂之气，他眼神中的清高更是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匹配，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也会光顾风月楼这样的地方？
　　“雪姬见客吗？”慕容冲只是冷冰冰地询问。
　　老鸨的脸上绽开一个标准的商业化笑容，慕容冲的这种问题她实在听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公子，雪姬姑娘卖艺不卖身，只弹曲儿不见客。”当然在心里，老鸨不知骂过雪姬多少遍了，她这条规矩让风月楼少赚了不知道多少——但做生意，就得讲信用，否则什么都没得做。
　　慕容冲淡淡不答话，只是从衣襟里掏出一条细长的金锭放在老鸨手上，“我只是想和雪姬聊聊天、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这……”老鸨的眼神中反射出一片金光，她似乎从慕容冲身上看到了滚滚不尽的金银珠宝，“我去跟雪姬说说，公子您稍候，我叫个姑娘先招呼着您……”
　　“不必了，让我见雪姬就行。”慕容冲毫无感情的打断她的话，将投片向别处，显然是已经在用行动催促了。
　　“公子您稍等，我很快就回来……”老鸨谄媚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哎呀，雪儿，怎么这么早就卸妆了？”老鸨急匆匆地赶到雪姬门前，但推开门时却是一幅慢条斯理拉家常的神态。
　　雪姬正坐在小轩窗前拿着龙纹玉掌梳仔细地梳头，头上的一只红璎珠钗已拆下放在小桌上。雪姬闻声带着和煦的笑意转过头，语气带有稍许质问的调，“今晚不是已经登台过了吗？”
　　老鸨没有直接答她的话，只是走到她身后，从桌上拿起一支风头珠钗别在她头上。“看，多漂亮啊。”老鸨双手搭在雪姬肩上，镜中映出一副云中仙子的面孔。
　　“我说过，不见客。”雪姬从老鸨反常的举动中一下就猜出了她的真正用意，一定又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公子花了重金请她来做说客。
　　“那位公子的赏银倒还不是最多的，只不过我觉得，你会愿意见他一面。”老鸨的双手从雪姬间上撤下，故作玄虚地勾起雪姬的兴趣。
　　“哦，是吗？”雪姬微微侧过头，“美姿容？擅言谈？”
　　老鸨笑着摇摇头，“我敢说，以那位公子姿容，定是五胡十六国倾城第一人。”
　　雪姬“扑哧”一笑，“五胡十六国倾城第一人？除了慕容……”话到嘴边，她的娇笑却忽然凝固，刚才“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柔美音律飘进她的耳朵、人群那种张精美绝伦的脸又映入她眼帘。难道，真是歌词中的主角？
　　“把门打开吧。”当雪姬沉默良久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时，老鸨的脸上露出与刚刚看到慕容冲手中的金锭时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