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风子音

14、第十三章

　　景修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一点了。离开水漾家，他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他必须整理好混乱的心情，收拾好复杂的思绪，才能回家。

　　当他踏进自己房间时，初晴早已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他走进，看见她右手拿着笔，左手握着Triangel，下面还压着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她的字——

　　“修你去哪了呀？我等很久了哦……”

　　“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跟哪个美女正打得火热，嗯？”

　　“修你到底在什么地方？要不，你告诉偶，偶去找你？”

　　“修你没看到我的消息吗？我手机的导航键都快被按烂拉……”

　　“修我再等十分钟哦……限你十分钟内现身！不然请客吃生鱼片！我吃穷你！”

　　“修有点困了，怎么办？你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带宵夜？”

　　“修Triangel也想你了，你回来记得跟她道歉，她也等了你一个晚上……”

　　“修本来有事想跟你说的，可你还是没回来。我先睡一会，就一会会……”

　　“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修 ……”

　　字字行行的留言让他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在手机里看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之前在水漾家里，怕吵到水漾休息，他特意调的静音，所以没看到。

　　但起先是未注意，后来则是不知该怎么回。

　　景修轻轻抽调她手里的笔和玩偶，把她抱到自己床上。她在他怀里动了动，本以为吵醒了她，结果发现她只是稍侧了身，寻觅了一个更加温暖的姿势和位置，然后继续安然地睡。

　　他替她盖好被子，轻柔地拂去她两颊边微乱的几根发丝。

　　她睡得很香，也很安静。

　　景修看着她的睡脸，手放在她额边，大拇指温柔地来回轻抚。

　　他到底在干什么？一边对水漾心动难抑，留恋不舍；一边对初晴温柔守护，不离不弃？

　　他讽刺地苦笑，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这样的男人。

　　他看了眼桌上的Triangel，在心底问：你真的灵验？真的能带给她真正的缘分，能让她永远幸福？

　　还是，古老的传说，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变化？

　　“你回来了？”她翻了个身，闭着眼轻问。

　　景修刚想回答，却发现她又沉沉地睡去。她均匀的呼吸让他纷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在她身边躺下，连同被子，一起伸手搂住她。

　　“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轻语，然后也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先醒来的还是景修。

　　“睡饱了？”他早已洗漱完毕，对着还躺在被窝里的初晴说，“醒了就起来刷牙吃饭。”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坐直身，揉了揉眼睛，“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没回答，只是坐到床边，帮她理了理头发，“跟你说过多少次，累了睡床上，要不回自己房间。就那样睡在桌子前面很容易着凉。”

　　“我没想过会睡着，”她吐了吐舌头，“谁让你一直不回来，人家等的无聊才困的。你老实招，昨天去哪里鬼混了？”

　　“夜总会，百乐门，舞厅，PUB，都去了一遍。”他弯起嘴角，想看看她的反应。

　　初晴眯眼，“果然情节严重……”然后凑近他，仔细闻了闻，故意装得一脸好奇，问道：“奇怪，去过那种风月场合，回来不是满身香水味也该是香烟味啊？”

　　景修用手指点了点她脑袋，“等你来抓把柄，证据都灰飞烟灭八百年了。”

　　初晴笑着连连点头，“是是是，就算真有也早被你洗干抹净了！”

　　“知道就好。”他拉开她身上的被子，“起来了！”

　　她走出房间，没见到翔叔和媛姨，问：“你爸妈呢？”

　　“你妈和我妈去‘裁衣’了，你爸和我爸在隔壁‘厮杀’。”

　　“又逛街？又下棋？”初晴撇撇嘴，“每周必备节目，都不换点新鲜的。”

　　“那请问新鲜的闻小姐，你是在这里刷牙洗脸，还是回自己那里？”

　　初晴想也不想，直接走进他身后的卫生间，“现在回去，还不被笑死！”

　　景修轻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初晴没上小学前有段时间，几乎天天跑到景修这儿，能赖在他床上睡的，就一定不回自己房间。问起原因，她当时只说晚上害怕，要哥哥陪着。可当闻父闻母开口说陪她睡时，她却一口拒绝，坚决只要景修。这下便引得双方家长哭笑不得，本以为她只是喜欢粘着景修，可后来某天她睡着后，听她迷迷糊糊说着梦话，什么“要和哥哥结婚”、“和哥哥睡一起”之类的话语，大家才知道原来这小丫头是听信了邻居婆婆跟她说的玩笑话。前两天邻居家的婆婆见她总跟在景修身后，就骗她说以后如果要嫁给景修，就一定要现在开始天天跟他一起睡，不然就嫁不了他。

　　当年那段插曲后来常常被四位家长拿出来当作取笑她的把柄。所以此刻，打死闻初晴，她也不会回去丢这个小脸。

　　等初晴吃完东西，发现景修正在房间里摆弄着电脑。

　　“周末还工作，景经理真是敬业。小女子佩服，佩服。”

　　“不是工作，只是整理点东西。”他回答，然后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等一下，”刚坐下的初晴又立刻站了起来，“你口袋里有东西？”

　　景修一怔，想起是昨天原本准备送给水漾的水晶手链。

　　初晴主动把手伸进他口袋拿出东西，同样是一愣，但细瞧了片刻后，笑着问：“送我的？”

　　景修垂眼，不做回答，算是默认。

　　“蓝色的水晶很难找，你在哪里买的？”她播弄着手链上的每一颗珠子，然后看着中间的貔貅，又问：“这是貔貅？”

　　“是貔貅。戴着它好让你这个败家的丫头能够继续挥霍无度。”

　　水漾没和他抬杠，而是戴上手链，坐回他腿上。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乖巧而温柔地说了声“谢谢”。

　　景修看着手链在她手上，也说不出一时是什么感觉。

　　初晴见他不说话，伸手拿起书桌上那张昨晚被她涂满字迹的纸，说：“我在上面写了那么多你的名字，让我数数看一共几个……”

　　“四十六。”还没等她开始数，景修就回答，“按照规矩，我应该去学校操场上跑四十六圈。”

　　初晴闻言，嘴边不觉荡漾起甜甜的微波。

　　那是他们的规矩。

　　初一那年，初晴学校里举行文化节，她不但参加班级合唱和学校民族舞表演，还被年级推选出来进行单独的诗朗诵。由于那次文化节学校还请来了市里教委的领导，所以规定每个同学都要带家长一起观看参加，人数是越多越好。而初晴不但叫上了父母和翔叔媛姨，还逼着大一的景修一定要从南汇校区赶来看自己表演。

　　起先景修自然是答应了，可正式演出那天，放课后却被教授临时拉去做实验。等景修赶到初晴学校时，她的表演早全结束了。

　　小公主气他言而无信，还拿出自己的演讲稿给他看，“我上台前一直在等你，还在背面拼命写你的名字，以为你会来……你自己看，我一共写了两百十七个！”

　　当时为了抚平她的气愤与不平，景修就说，“那我补偿你，你想吃必胜客？还是去锦江乐园坐过山车？再不，我扮潘巧云，唱《翠屏山》给你听？”

　　往常，只要看到斯文的景修拌泼辣的花旦，她一定能笑翻天。可当时初晴却随口一说：“你补偿我？那好，你现在就去操场跑两百十七圈，我就原谅你！”

　　本以为景修会再出点子或说些其他的话哄她，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直接去操场上跑了起来。当然，400米一圈的跑道，景修在认真跑了八圈后就明显体力不济了。可他没有停，而是继续慢慢地一圈圈走着。

　　这下反倒急坏了一旁的初晴。原就只是因为赌气信口开河，却万万没料到他会真跑。

　　她急忙上前阻止，却听景修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说：“很多年没来这里跑过了……以前在这里考一千米的时候……轻轻……松松啊……”

　　初晴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听他说着“轻轻松松”，再气也发不出脾气来，当场就笑了。

　　后来初晴就规定，如果以后景修再让她等，她就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写了几个，景修就去初中操场上跑几圈。

　　往后的日子里，景修也偶尔放过她鸽子，初晴都会拿出纸，一边等一边乐此不疲地写上他的名字。有一次，她写了一百一十七个，而他也跑了十四圈。虽然，后面的几圈都是初晴陪着他，边说边笑，以龟速跑着。

　　“不知道，现在还跑得动几圈。”景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四十六圈，要不我分批跑？”

　　“又不是分期付款，还分批。”初晴把手里的纸对折，再对折，说：“其实，我昨天写你名字，不是要你跑步，而是……”

　　“是什么？”他见她说到一半又停住，好奇询问。

　　是我想你。

　　是我有事要告诉你，是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是我想你陪在身边。

　　初晴看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弯起嘴角，“不用跑，这次本小姐开恩。”

　　景修狐疑地瞧她，“你该不是另有安排和打算？”

　　初晴却忽然站起身，离开他怀抱，“本小姐今天下午有约，对你的安排和打算，回来再说。”

　　还没等景修反应过来，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他房间。

　　她离开景修家，经过自家客厅，看了眼全神贯注在对弈，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两位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打了个电话给顾亚凡。

　　“亚凡，你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找你聊聊。”

　　“正巧，我也刚想找你出来吃饭！”

　　“那好，我们老时间老地点，过会见。”她挂了电话，靠在床上。

　　从她床头的角度望向窗外，正好可以看见外面那颗梧桐树的顶端。棕色的树枝叉叉斜斜，直到越来越细，与天空的颜色混在一起。

　　她的眼光注视着窗外，看天，看树，然后渐渐加深，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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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初晴觉得自己真是大意，她找顾亚凡的同时人家也找她，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没有阴谋。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苏以白，还有旁边那个斯文帅气的男生，第一百次无奈叹气。

　　“你们要吃什么？我们去买。”苏以白倒是很自在，主动开口。

　　“鲜果烈焰，外加一个迷你杯！”顾亚凡抢先回答，这是她每次吃冰淇淋的必点品种。可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吃太多，看了看坐在苏以白身边的男生，改口道：“还是不要迷你杯了。”

　　“你呢？”苏以白问初晴。

　　她扫了眼旁边一桌，随口回答：“一个单球圣代就好。”

　　“给她买巧克力味的！”亚凡笑着提醒。

　　苏以白点头，然后和另一个男生起身去买冰淇淋。

　　“你搞什么？”两人一走，初晴就不满地发问。

　　“没什么，大家出来吃吃东西，小聚下。”亚凡满眼笑意，看着站在柜台前某人的背影，乐滋滋地回答，丝毫没注意初晴。

　　“我是找你单独出来，不是集体相亲！”

　　“我知道，我知道。”亚凡将视线转回到初晴身上，“可是郑延难得今天有空肯出来，我怎么能放弃大好机会？”

　　“就是他把你迷得七荤八素，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卖姐妹？”

　　“怎么又提‘出卖’了，多伤感情！”亚凡拍着她的后背，试图抚平她的愤怒，“其实我早就想让你见见他了，今天正好有机会。”

　　“那干嘛拖上苏以白？你嫌我在学校里见他见得还不够多是不是？”

　　“没有小苏学长，郑延哪肯出来？”

　　其实初晴刚才已经仔细打量过那个叫郑延的男生，可她看了老半天还是没能在他脸上、身上找到一点类似景修的感觉和气质。

　　其实，那个男生的确算得上是玉树临风，比起一边的苏以白，甚至过之而无不及。但初晴也仅仅看到他一张帅到跟明星有的比的脸，和温温淡淡不太说话的性格而已。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跟小美有点像？不对不对，还是跟小宗有点像？”亚凡满脸倾慕。

　　初晴摇头，实在想象不出贺军翔跟郑元畅哪里有相似之处，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郑延？

　　“拜托你收起那副眼冒爱心的样子！”她看不下去，“你不是美艳无双，向来甩开男生十条街的黄蓉吗？怎么如今反沦落到对着个男人犯花痴的田地！”

　　“你有本事甩开你们家景少，正眼不瞧一下？”亚凡反问。

　　“两码事！”她反驳，“我们情况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情况不一样，至少对象雷同。”

　　“就你觉得他气质跟修相仿，我是半点没瞧出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在景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他自然看不见别人。”

　　这话倒不假，在初晴眼里，没有人可以影响、模糊或是混淆景修的模样。

　　“你真那么喜欢他？”初晴直截了当地问。

　　“或许，只是得不到，才比较想要吧。”亚凡诚实坦白。

　　她的回答反倒让初晴松了口气。初晴知道亚凡向来眼高于顶，对男生的追求不拒绝却也从不轻易接受。可如今却放下身段成天缠着郑延，如果是真的爱进骨子里了，若将来没结果反倒容易受伤。可如果并不是爱情的成分占太多，那情况还不算危险。

　　毕竟，像自己这样，完完全全把心思用在一个人身上，并不知道是否一定会有想要的结果。

　　用情更深的那个人，往往伤得也比较深。

　　吃冰淇淋时，四人间的对话以顾亚凡和苏以白为主，郑延偶尔会笑着回答或插嘴，而初晴则几乎不说话。

　　离开哈根达斯，亚凡更是毫无人性地把初晴直接交托给苏以白，自己则跟着郑延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真不知道叫她出来干嘛！”初晴自言自语，实在想不通自己出来这一遭是为了干什么。

　　“你是不是有心事？”苏以白主动询问。

　　初晴淡淡反问，“有么？”

　　“冰淇淋都比不上你的眼神冷。”

　　“怎么没见冷到顾亚凡。”她撇嘴而道。

　　苏以白会心一笑，“其实，刚才亚凡离开前有交代我好好陪你聊聊，她说你现在心情不好，需要个异性开导下。”

　　“她说的？”初晴倒是很好奇。

　　苏以白点头，“别看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她很关心你。”

　　“关心的方式就是扔下我，自己跑了？”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可心里多少好过了些。

　　“我也问她为什么不自己跟你谈，她却回答你现在需要的是男人的意见。”

　　她翻了翻白眼，“又不是买车赌马，哪里需要男人的意见。”

　　“你确定不用我解答你任何问题？我可是不收费的。”

　　初晴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笔直向前走了过去。

　　苏以白跟上，也不再发问，就静静跟着。好像这样的情形也很好，只要陪在她身边，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一直走，一直走，永远这样，就很好。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心事告诉你？”

　　“你愿意就说，不愿意，我就跟着，什么都不猜。”

　　“什么都不猜？”她回过头，看着苏以白，“其实你在心里不早已猜了好多，还自信认为八九不离十？”

　　“猜测是心里活动，能不能控制全看个人。对于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事情，我通常选择不随便猜测。”他定睛看着她，问：“还是，你怕我猜中什么？”

　　她一言不发，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

　　“小苏学长，你喜欢我？”她忽然问他。语气轻描淡写，好像问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虽然苏以白的心意所有人都明白，可却从未正式开口表示过。

　　他不知道为何她突然问这个，但依旧明确而直接地回答：“是，我喜欢你。”

　　“这么轻易就说出喜欢，你确定，你真的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解地看着她。

　　“痞子蔡说，对太过年轻的我们，说喜欢是奢侈，说爱是浪费。”

　　“我可以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并不是冲动或一时兴起。如果你因为那句话怀疑我的感情，那我是否也可以同样因为那句话怀疑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感情和年龄无关，有些人到死也不一定遇到过值得付出的人。”

　　“那我问你十个问题，答的上来，我就相信你。”她提议。

　　“好，你问。”

　　她想了想，问：“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偏好哪种颜色？喜欢哪个牌子的泡面？只看哪个画家的漫画？心情好的时候喜欢看谁的书？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唱谁的歌？最怕哪种动物？讨厌什么电影情节？想要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的？还有，我最爱的人是谁？”

　　他听完她一连串的问题，叹了口气，却说：“现在不够了解你，并不代表不够喜欢你。了解可以是多年的习惯，却不一定是真心的喜欢。”

　　“不了解的人拼命说喜欢我，了解的人却不一定喜欢我。这个世界究竟是太讽刺还是太奇怪？”

　　苏以白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表情，心下有些不忍，“出什么事了？你和你男朋友……”

　　“你说过你不会随便乱猜测。”她警告。

　　她的话让他停止发问。

　　“可能，是我想太多，太患得患失了。”她继续大步往前走，“女人嘛，总是奇奇怪怪，喜欢问那些深奥却没有意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