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风月》笑风月

18、裟洛篇

　　裟洛

　　我出生的地方可以看落花飞尽,黄叶凋零,在我幼时的记忆里这片林子是无边无际的,我自然地认为我会和我的父母,祖辈一样在这片林子里度过我的一生,可我终究离开了,毫无征兆地离开了那片囚禁了我十五年岁月的林子,然后无处容身.

　　我走在繁华的街上,林立的店铺,各色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和母亲告诉我的一样.我看到在角落里冻死的乞丐,看到酒楼里肥满的壮汉,看到女孩的哭泣,看到高傲的妇人鄙视的目光,我看着这人世的冷暖,和我母亲所说的一样.
　　我手中捧着一束火红的苍兰,幽蓝的触须从花蕾处延伸出来,触及地面.人们用异常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在落雪刚尽的天气里会有如此盛放的花朵.他们对我微笑,笑容空洞而诡异,他们说:"真美!"
　　我惊慌地想要逃离人群,一个高大的男子,裘服华表,目光透着冷冷的探究,他对我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裟洛!"我听见我是这么回答他的,声音清幽而嘹远,仿如林间的苍兰.
　　他笑了,笑声响彻天宇,他说:"你必能惊艳天下!"他走过来问我:"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必能让你艳传千里."
　　我恐惧地跑开了,因为我发现我是如此渴望有这样的机会.惊艳天下!这是我的梦,不被提及,不能碰触的梦.我知道如果我愿意我必能惊艳天下,所以我必须逃,我不要艳惊天下,我只是想看一看这个世界,然后回到那片林子里，回到属于我的家,像我的父母,祖辈一样终其一生.
　　而我切始终挣脱不了那双粗糙而有力的手,有微微的刺痛从手臂传至我的全身.然后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我丢弃了那旷世的苍兰,在我以后繁华而雍容的日子里我将它遗落在岁月的深处,再也不可复得.
　　我狼狈地逃离了人群,没有人发现我的离去,因为他们的视线都集聚在一个少年的身上,他有着如出尘清莲般的精致容颜,一身黑衣,眼中有冷冷的漠然,他仿如君王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从此我的生活不再如故.或许在我将那旷世的苍兰遗落在人群里的时候我的生活就注定不再如故了.
　　我回到了那片林子,回到了我母亲的身边.她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只是静静地笑.然后我泪如雨下,我告诉她:"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这里了!"
　　"有些事你永远不会知道,裟洛!"她告诉我:"世事命运,从来由不得人!"
　　后来我离开了这片林子,后来我成为了艳惊天下的名姬,后来我舍弃一切无处容身,后来当我再次面对那坐岩崖,面对那风平浪静的大海时一片茫然.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因为世事命运,从来由不得人!

　　在我逃回那片林子后不久那绝尘的少年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怯怯地主食他许久.
　　他在这林子里住了一百零二天,然后他毅然离去.我知道他是如此自然而淡定的人.他告诉我落花飞尽,黄叶凋零,然后我终于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所以在他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挽留,因为我知道他必然有他的天下,而我只是这林中的囚鸟.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看我们曾一起看过的那毅然逝去是流水,那飘然而下的黄叶,还有那夕阳,看它在西方沉沦.然后我收拾了包袱离开了那片林子,我对自己说:"裟洛,你一定要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我突然想起那个壮汉的话语,他曾说过,我必能艳惊天下!
　　我在红尘俗世中辗转三年,然后成为惊艳天下的名姬,我笑而不语,坐在雪白狐袍雍容华贵的躺椅上,面容艳丽而决然.
　　我向所有人打听那个有如嫡仙般的男子的下落,他们告诉我,终其一生他们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人.然后我微笑离开,与他们再无任何言语.从我离开林子的那刻我就在找寻他,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他,然后告诉他:"我便是那惊艳天下的名姬裟洛."
　　我们一起看落花飞尽,黄叶凋零.
　　五年的时间,我以为他还记得我,可是他问我:"你是谁?"
　　他忘了我......
　　是的,他应该不认识我了.因为我已经是艳惊天下的名姬,难怪他不认识我了.然后我告诉他:"我便是裟洛啊."我微笑着看他的样子,和我当年看到的他一样有着超然世外的宁静和篾视苍生的冷漠.我静静地看着他,我想他一定会惊讶于我的变化,他会感到莫名,会感到困惑.
　　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
　　他居然忘了那个在林子里与他一起看落花飞尽,黄叶凋零的女孩,忘了那个陪他走过小溪,那个和他一起背靠着大树看落叶飘然而下,看太阳在西方沦落的女孩.他怎么可以忘得如此干脆,如此绝然?
　　我问他:"铭琉,你忘记了吗,我是裟洛啊,那个陪你看落花飞尽,黄叶凋零的裟洛啊!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犹如那飘然而下的落叶,犹如那西方沉沦的落日,那样地毅然决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无论我在他身后如何呼喊他都没有再看我一下.他说:"你该回去了."
　　所以我回到了我的冥兰苑,而它也不是属于我的,我感到彻底的绝望.我把自己关在房内,然后整天整天地弹琴,整夜整夜地作画,我不知疲倦地把自己仍在这些琴棋书画里.
　　我最终依然配不上他!我只是个名姬,纵然有天下的男人为我争风吃醋,而我依然配不上他.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找寻他的下落,然后找到了,然后见了面,然后一生不再相见.我躲在冥兰苑中不见任何人,而有一个人他可以自由出入我的冥兰苑,他叫苍溟.他喜欢看我种的兰花,冥兰苑内只有兰花,各种各样的兰花.只是这里没有苍兰,那火红的花瓣,碧蓝的触须长至地面的苍兰.我已经将它遗落,遗落在那时的人海中,遗落在我生命的另一个世界里.
　　认识苍溟是在我离开那片我居住多年的林子后。我身无分文，在尘世的街上流浪，不敢向任何人询问，只是不知疲倦地向前方而去，没有目标。我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行走，为什么要离开那片林子。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去。
　　世界并不是太平乐世，这里有战争，有死亡，有疫病，有盗贼，有恶霸......我穿过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浑身疲累，浑身鲜血。然后我找到一条小河清理那些染到我衣服上的血迹，它们属于一个土匪，或者一个欲对我不轨的男子。我看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血液染红了他的胸膛，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苍溟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一身紫衣如轻烟般飘然而至。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探究与疑惑，对于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和一个已死的男子他的表情平淡如水。他的眸子很黑，仿佛无底的深潭，我看着他走向我然后我转身逃开。
　　可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去，不知为何，没有原因。
　　然后我看见他面对一群手持利剑的黑衣人，淡然自若。迅捷的出手，即使他手中无剑，那黑衣的男子还的被逼着倒退数步，剑已脱手，只觉眼前白光闪过，惊人的速度，人已倒下。我看到那些人在他面前纷纷倒下，虽拿剑隔挡却被那凌厉的剑气生生斩断了兵刃。咽喉处留下一条淡淡的血迹，一剑封喉。他看着我问我：“你想学吗？”
　　我默然点头！
　　半年后，他走了。一年后我沦落风尘。两年后我成为天下皆知的名姬，成为男人竟相争逐的女人。
　　两年后我从那突兀的岩涯上纵然跃下，海水汹涌着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向我显示着它的压迫，一种巨大的几乎没顶的压迫感。然后我感到一双温暖的有力的手将我向上托，我知道那是铭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