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十五章、失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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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第一天，一辆马车缓缓驶到臻王府的大门口。两个守在门口的婢女似是知晓来人的身份，并不如何惊讶。但真的见到那两人从车上下来时，眼中还是闪过淡淡的好奇，转瞬即逝，迅速低头，行礼。
玄熙牵了承阳的手，缓缓蹬上石阶，早有得了消息的管家侯在一旁，目光掠过两人挽起的双手，一道微光淡淡掠过，稍稍垂眸，掩饰面上的惊讶。
就在三天前，三皇女玄臻向其他皇女的府邸送去一张请帖，借着春意临近，打算自家姐妹几个小聚一番。
这与她向来清冷自矜的性情有些悖逆，玄熙收到请帖之后，却是笑了。若是一径避开某些事，如同及笄之前的那般自在些，也不是不可能，但自己既然想某些知道真相，就不能太懒，是不！
随着管家的指引，穿过复道的回廊，承阳默默站在她的身畔，倒是说不清谁牵着谁的手，只知一路行来，心里莫名的安稳平静，有种此生就是这样了的满足。
心思一顿，忽然想起此次赴宴，她心里顾虑之余，却是笑说既然那一位姐夫临盆之期快到了，那么她这个妹妹兼大夫送些好药材并为他做做产检也好。
湖心小筑中的凉亭周围已用布幔遮堵寒意，远远看去，布幔上隐隐显出几个人影，除了他们两个，显然有人来的更早。
还未进去，便听到有人笑道：“让我来猜猜继我之后，来的会是谁？”
一旁有下人将遮掩的布幔掀开，玄熙对上那人的眼睛，微微一笑：“四姐可猜出来人是小妹我呢？”
头一偏，看着玄臻的方向亦是一笑：“今日叨扰三姐和两位姐夫了。”
董行云名为皇女正君，行的是家礼，但他身旁的孕夫只是一位侧夫，身份不同，礼数自然不能马虎，只是他如今身体笨重，便是弯个腰也有些困难，一时只待身后侍儿扶他起身。
玄熙瞥了眼他浑圆的腹部，眉间轻轻一颤，摇手示意不必：“姐夫有孕在身，自该好生歇着，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数。”转而又对玄臻苦笑道：“看来我不仅是来吃酒的，还要客串一下大夫了。”
“你本来就是个大夫。”玄敏笑骂道，她身旁的一名少年柔柔起身，行了个大礼。
玄敏现在还没有正夫，她估摸着这一位该是府中的侍夫，长得清秀可爱，眉梢眼角掩不去一丝浅浅的柔媚，的确是玄敏会喜欢的类型。
“难得将你这个连宫中御医都称许的大夫请来，不用岂不是可惜。”玄臻朝承阳微微颔首，对着玄熙的调侃，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转眼看了那位侧夫的身后，便有小侍上前将一块软垫放在小几上，然后将孕夫的手轻轻放在上面。
那意思很明显，只差对玄熙说一声：请吧......
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到不知这位三姐也有如此霸道的一面，只得颇认命地走到孕夫身前坐下，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那白皙如今有些圆滚滚的手腕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怀孕之人诊视，但前世的女子，此时却变成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虽然早已见怪不怪，但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好笑。
“幕陶，你来试试。”
李幕陶今年十五岁，学医仅有一年时间，除了认识各种药草，基本是都在背汤头，对于人体脉象，完全是一片空白。听到玄熙的吩咐，不由一愣，有些惊慌。
“不过是一次体验，无妨。”玄熙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他。
少年轻轻抿了抿唇，朝着孕夫福了一福，方才有所动作。
一旁的玄臻看了，淡淡看了玄熙一眼，眉头及不可见地皱起，开口问道：“如何？”
玄熙看向微微露出紧张神色的孕夫，笑道：“姐夫临产日期将近，这几日好生歇着，也算养精蓄锐。”
“不知孩子是男是女......”
孕夫听后明显地松了口气，白皙圆润的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轻柔地叹息，面上挂着轻柔的笑。
玄熙淡笑不语，瞥见董行云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心中悠悠一叹。
转眼看见自己的小弟子虽惘然却认真坚持的小脸，她不由笑道：“今日只是让你试上一试，没有学过脉理，自然不知其中三味，你不必自责。”
“既如此，你何必让这小子诊脉？”玄敏挑眉打趣道，看着幕陶退到她身后，好生打量了一番：“这孩子刚进宫那会儿我见过，不想如今变化甚大。”
玄熙没有回答玄敏的问题，脑袋里却是想到了曾经那个世界有关中医院校的教学问题。一个就读中医专业的朋友说过，五年的学习，她甚至不能亲手为自己抓一副药——因为分辨不清楚各类药材的长相。
而跟在彭战身边的十年，她甚至花了近三年时间仅仅是背诵汤头方剂，十年里，上山采药更是从不曾断过。
可想而之，那个时候的人们为何总是感叹好的中医师太少，这是教育方式的问题。
而今日，自己让幕陶诊脉，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一点，却不必向其他人解释。
至于玄敏的感叹，她却是淡淡笑道：“当年他才几岁，如今模样长开了，自然变化不少。”
玄敏一怔，随即笑了笑，心知她有意回避，便不再探究。
只是苦了幕陶，他这一年来心性渐渐稳重，但如此被人公开谈论，仍然忍不住羞红了一张粉面。
玄臻似是没有在听两人的谈话，吩咐侍儿将孕夫扶回别院，只留正君董行云陪在身侧。这期间，这位臻王君面上含笑，安静本分地坐着，并未轻语一言半句，可谓贤良夫婿，那轻若柳絮飞烟的落寞神色就像从不曾在面上出现过。
只是，落在聂承阳眼里，却多了那么一丝无可奈何。师父说过，幸福一向都只能自己争取，何来注定之说？这是愿与不愿、能与不能的问题。
“太女殿下和五姐呢？”笑闹了一阵，玄熙才发现姐妹几个还差两人。
玄敏暧昧一笑，答道：“被母皇宣进宫了，我看多半是为了南魏皇子的事。”
“哦？”玄熙心里微讶，淡淡勾起唇：“五姐去做甚，莫非到南魏亲迎皇子过来的事选定了她？”
“未必。”玄臻看定了她，淡声道：“或许母皇让五妹去联姻也未尝不可。”
“呵呵，未取正夫的人啊，那四姐也有机会不是，听说那位皇子可是个美人呢。”
玄敏哈哈一笑，伸手拂过身边少年的下巴，低低笑道：“南魏美人虽好，却不及我府中娇郎呢!”
且不论南魏皇子相貌如何，虽是庶出，但身份尊贵，听闻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男子。可惜毕竟是异族之人，虽然是天之骄子的出身，却是徒让人猜忌和戒慎罢了。
尤其是夏侯与南魏积怨多年，加之魏帝的别样心思，这一位皇子无疑成了烫手的山芋。
玄熙不由庆幸，暗想早婚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自己被排在了候选之外。
三姐妹且说且笑，内眷男子安静随侍一旁，聂承阳亦是含笑听着。
谈到京里最近多出来的胡人，玄敏忽然笑道：“当日我不过以为你是为了免去责罚才胡乱说出口的说辞，倒不知今日竟真的跟胡人做成了生意。”
当日确是她推脱的说辞，不料母皇似是颇有兴趣，最后竟真的同胡人做起了生意。两国撕杀多年，血流成河白骨如山，若有利益可图，一切都不足虑。莫怪人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其实这些年来的边境上，时常有贫苦的胡人拿些动物的毛皮同汉人换些粮食瓜果。两国之间的关系，倒也不全是战争。
“胡人久居苦寒之地，多以放牧为生，生活不易。中原地广物丰，繁华瑰丽，不免被人觊觎。何况饱暖思淫欲，胡人部落中的贵族贪奢淫逸的人甚多，这些年私下里也曾遣人乔装到中原买了不少奢侈物回去。”
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可以光明正大的将自己平日所用的茶叶纸张之类卖过去。
说到胡人的商品，玄臻胡忽然皱了皱眉：“不过是些动物皮毛，没什么稀奇的。”
“呵呵，听闻八宝斋里进了几把来自西域的宝刀，想来这比那些皮毛要有趣些。”对于玄臻的看法，玄敏没有辩驳，只是随口提到自己听到的消息。见身旁的少年双手呈上剔捡干净的瓜果，面上一笑，就要接过。
却见那纤纤玉手一顿，手的主人娇声笑道：“说到宝刀，奴家听闻六殿下的府里最近可是藏了一把好剑呢。”
南魏九皇女亲上熙王府拜访，京中之人自是知晓的，至于她送了什么礼物，想来也有不少人甚是清楚。但众人避而不问，自是明白‘无鞘’的来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情。
说笑声一顿，本是轻松闲逸的气氛犹如四面通风的屋子被人堵住了所有出口，空气凝滞，闷得厉害。
早在少年的话刚出口，玄敏便敛去脸上的笑意，脑中思绪莫测，眸中却是不隐不淡不怒不威，定定看向身边的男子。
少年自知失言，早已苍白了一张小脸，此时被妻主看着，更是吓得微颤起来。
玄臻面上沉稳静默，眼中波澜不惊，看不出心里的想法。不过，场中最为镇定的人莫过玄熙和聂承阳这一对夫妻了。
‘无鞘’除了凶剑之名，其实还有一个传说。当日官琯说起它的过往而提到的储元君，在某些人的眼中，才是‘无鞘’的第一任主人，只是那时的‘无鞘’并非‘无鞘’。而储元君亦非叫做储元君，当这个南方小国的皇子以男儿身份登上帝位，国号储元，自此，后人遂以‘储元君’称之。而他所配之剑自然成了天子剑。
有人以为他死后便不知所踪的天子剑被人所得，担心有人认出，便偷偷融掉改铸他剑，便是今日的‘无鞘’。
这种说法破绽太多，不说天子剑如何从皇宫流落民间，便是那得到之人也未必舍得一把宝剑融掉。玄熙不信，世上的人大多也是不信的。
那一日官琯刚提及‘储元君’便不再说了，可惜玄熙连‘无鞘’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它的传闻了，还是事后经聂承阳一番说明才清楚的。
若是如此，倒也不难猜郑晔将‘无鞘’送给自己的原因。天子剑，天子剑，是嫌她和玄昭之间的对立还不够深吗？
她拿了一旁的干净帕子将手拭净，正待开口，却听到承阳先她一步说道：“我令人将它融了重铸。”
见其他人吃惊的看了过来，他不觉一笑：“虽是凶剑，但玄铁难得，扔了可惜。”
玄熙忍住笑，郑晔要是知晓‘无鞘’如今已被融成了铁水一块，可会心痛懊悔？笑了笑，不由向身旁之人投去崇拜的一眼。
承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对她这一眼很是受用。
好好一柄名剑就这样消失了，自然有人惋惜，玄臻叹息：“天意！”
话到一半忽然被人截断，转眼望去，玄敏已经起身，那名侍君亦是白着一张脸跟在后面。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今日小宴多谢二姐相邀。”
玄臻微讶，这个四妹往日里笑脸迎人，鲜有这般板着面孔的时候，刚才她府中侍君失言，她必是暗恼于心了。
淡淡一笑：“四妹客气了，若有闲暇，不妨到我府中走动走动。”
看着那群人渐渐走远，玄熙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玄臻。
这场家宴，玄昭和玄佩有事未能前来，原本的三人因玄敏的离开，如今只剩她和玄臻两个。找不到话题，兼之天色已晚，她也想离开了。
“二姐，我也要走了呢。”
玄臻也不拦她，看了看外面，说道：“我送你和妹夫出府吧。”随后起身来到她身边，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路上，玄熙随意说些外面的趣事，不料玄臻忽然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这是去年她在醉忘居一时兴起唱起的《桃花坞》，玄臻今日怎会有兴趣念起了这个。
“你的性子偏冷，歌里的诗酒逍遥、旷达洒脱倒也是你的性情。若将来有机会不妨去天下看看。”
臻王府大门，玄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一声。
玄熙敛眸轻笑不语，她这是在暗示自己应该离家出走，远离京城是非吧？
她也想啊，只是若走不开，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好好过日子了。或者，对于她这个无心之人，若不是为了自家人，想来在哪过活并没什么分别。
马车缓缓向着家的方向走，聂承阳一直握着她的手，待她沉思完毕抬起头来，他展眉一笑，轻道：“有人跟在后面，你发现了没有？”
玄熙一愣，转瞬睁大了眼，定定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温暖沉稳，她脸上带笑，不由将他拉近些：“一个人？”
“恩。”
近日她盛名在外，加上身周护卫如同铁壁铜墙，喻太容只派了一人来，不说这人身手如何，在‘雪莲’中的位份必怕是不低。
聂承阳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缓缓松开手，张开双臂，抱住眼前之人。
无言做出守护的姿势。
玄敏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玄熙也离开了，也不知道此时的她正迎来五年后的刺杀。
她遣离伺候的下人，沉默看着脚边跪着的少年，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桐儿，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呢？”
桐儿泣声道：“回殿下，一年了。”他忽然抱住眼前一双腿，惶恐道：“殿下，奴家今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求殿下别赶走桐儿！别赶走桐儿，呜呜呜......”
玄敏没有看她，目光瞥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没过多久，开口淡声道：“一年前我初见你时是在飘渺湖边，小小巧巧，脸上还占了泥，是个秀美的孩子呢。”她面上带笑，忽然低头看向他：“我设计你的身份，安排你进府。现在想来我当时大可不必如此，总有人能让你进我的敏王府便是。”
桐儿一震，面色由白转暗，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已成灰败之色了。
话末，玄敏起身离开，再也不看脚边的少年一眼。
花园中，玄敏负手而立。
“这几年我闲散惯了，说是好恶逸劳也不为过，没想到她连我都怀疑。”说到此处，她淡淡笑了，看着身旁忽然出现的女子。
身为皇女，便是值得怀疑的理由吧。
见身着墨蓝劲装的女子无言看向桐儿所在的方向，她不由挑眉，寒声道：“本想再留他些日子，可惜有胆色没脑子，今日得了那人指示便敢出言试探，人是留不得了。”
“属下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十五章、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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