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二十七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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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熙离京之时，所谓的祥瑞不过是封密报，如今却已成了大家小巷的谈资，借助这次大败南魏一事，有那块龙样纹饰的石头作证，更是有人高谈‘天降圣主’的言论。这一切很正常，没人觉得不妥，直到‘天降圣主’的那块破石头跟嫡皇女夏侯玄熙联系在一起之后，这一切就变得不正常了。
总之大人物们没人敢多话，小老百姓们往往也只敢在夜时窝在被子里同另一半小声说说而已。
谁敢说皇帝陛下当年的决定是错的？
谁敢公开声称那块破石头是假的？
祥瑞这种事聪明人一向都不当真，何况陛下对此也只是淡淡一瞥，似乎也不当回事儿。但问题是六皇女还活着，突破了太医院对她早夭的预言，好好地活着。看样子，也能活个一二十年。所以，不可避免的，很多人将目光对准了熙王府，对准了那个病骨缠身的嫡皇女。她们冷眼看着，看着这一位当年被拒在储位继承人之外的嫡皇女是否会走上那条夺嫡之路。
夏日炎热，连带空气和微风也是热的，御书房外的园子里，既没有冬雪覆盖，也不是春芽新绿，四处一片绿油油红艳艳，阳光照在上面，颇觉刺眼。
后方的廊道上行来两个小宫女，怀里抱着些折子，鬓发稍显凌乱，满脸大汗，显是一路小跑来的。
当她们看到回廊上居然坐着个人时，都是一脸惊慌的表情。此处禁卫森严，无人敢喧哗，即便说话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怎会有人在此赏花？
仔细一看，却是个面貌清美的年轻女子，两人一惊，纷纷下跪行礼。
玄熙正在发呆，听到脚步声，一惊回头，看到小姑娘们鼻子上的汗珠，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有些淡淡的黏腻。心里暗叹一声，人家是散热出汗，而她却是因为体虚出汗。
向两个小宫女点了点头 ，起身缓步离去。昨晚从盛灵溪的口中得知自祥瑞一事公开后，董家一直都是很安静的。她也不指望人家有什么表示，或许在董相的眼中，那样一块玉石充其量也只是块破石头而已。
相反，东宫倒是小乱了一阵，有人进谏应该早做防范，却被皇太女一笑挡了回去。
刚才，她也一笑将皇帝老妈的任务安排巧妙挡了回去，军校的主意是她出的，至于建校的细节安排，课程设定——她不懂军务，这些事就交给兵部户部工部的那些老太婆好了。
母女两人简单地说了些游玩轶事，然后在女帝隐晦的说辞中，玄熙知道了这次对于自己受伤的事，父后很生气，承受这份怒气的人自然是这位将女儿踢到玄冥司的母亲。
她想笑，所以就笑了出来，下场可想而知，被恼羞成怒的皇帝陛下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什么考虑不周能力有限，最后连逞凶斗狠都跑出来了。
唉......何苦哀哉，这种变相的母爱真是令人吃不消。
一路避着烈阳晃晃悠悠，终于晃到了坤和宫。皇后的大侍人亦棋已在宫门口等了许久，一见玄熙那身云色罗裳，赶忙撑起伞跑了过去。
“殿下，皇后等您好久了。”
玄熙嗯了一声，抬头拿了看伞面绣着的白莲，轻轻笑了笑。她四岁那年的夏天，因为天气太热，日照太强，晒得人头昏脑胀，她只要出门暴晒在阳光下，就会撑着一把伞，权作遮挡紫外线。自此，坤和宫里的人都以为她在夏天的时候不喜欢大太阳。
接过长宁怀中的画卷，踏上石阶，远远看着那袭青蓝身影，不由小心翼翼地甜甜一笑：“父后。”
皇后侧躺在竹塌上，一手撑颌双眼微闭，如墨长发倾泻开来，幽幽垂到地上，被微风一吹，淡淡飘了起来。听及那一声软软的轻喊，皇后倏而睁眼，怔了几秒，直到看清了来人的面目，面容一喜，笑道：“这是去哪逛了，怎么弄得满脸大汗的。”
早有侍人准备了温热的毛巾，他一手接过，在女儿脸上颈间轻轻擦拭着。
玄熙呵呵一笑，趁机坐到竹塌上，将鞋子一脱，缩着脚爬到皇后身边，看到一旁的孙公公，眨了眨眼：“孙公公，我饿了。”
孙公公抿嘴一笑，招呼一干侍人退了出去，好让这对父女单独叙话。
一双手抬起，捧着玄熙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看得她心里发毛，暗道这莫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么？半晌之后终于听到一声怒中带怜地轻叹：“原本是让你去散心的，怎么瘦成这样了。”
玄熙嘿嘿笑了声，说道：“孩儿在外停留这么久，让父后担心了。”
皇后面色一凝，伸手轻轻抚过女儿左肩断骨的地方，眼色沉了几分：“还疼么？”话末，面容一怔，忽而笑道：“你自小便不爱哭，即便是婴孩时肚子饿了也只是叫上几声。这些年来你伤病缠身，何曾见你皱过眉头，听你喊过一声痛的。”
玄熙一听，脑子一转，从带来的画卷中抽出一幅，将画轴铺开：“父后，晋城的景色很好，孩儿将喜欢的都画下来了。”
她除了书法学自彭战，琴棋画三艺皆是承自皇后。虽然谈不上卓绝，但自幼有名师指点，自然差不到哪去。
皇后一脸温柔慈爱，眼神越过水墨宣纸，缓缓飘了开去，定定看着女儿的眼睛，似笑非笑说道：“熙儿什么时候带那位聂公子来让为父看看？”
“呃？”一声无意义的轻叹后，玄熙抓了抓头，想不通父后怎么会提到承阳的，而且看他老人家的眼色比刚才更让人心里发毛。
“你都为人家下厨做饭了，还想瞒着为父到什么时候？”
皇后一看女儿怔愣的表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一向聪慧，怎么碰到这些小儿女情事反倒迟钝了。
玄熙傻傻地啊了一声，想起当日承阳同司皈进府的事必是瞒不过众人的，当然，她也没想避开人，想来父后如今问及才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事。
看着父后一脸期待的表情，她心里苦笑连连。承阳对她如何，她是知道的。若说自己心里没有一丝半分的动心，估计也是不可能的。否则，以她的性子，岂会如此不自知，早远远避开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伤病，想到只余的二十年寿元，想到这世间对待男子的苛刻，她便不得不犹豫，不得不思量。
这样的承阳，舍，如何舍得？不舍，如何忍心？
......
一路浑浑噩噩出了宫门，长宁看到自家殿下飘忽的面容，皱了皱眉，轻问道：“殿下，你身子不舒服么？”
“啊？”玄熙愣愣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
长宁再次皱眉，她这次没有跟着玄熙出京，自然不清楚她和聂承阳之间的纠结，只是当听及玄熙受伤病重之时，心里甚是焦急懊恼。如今看着她依旧惨白的面容，心里不由担忧起来。
看着长宁关切的眼神，玄熙哑然一笑，她最近老是走神，每每让人以为她体虚未复精神不济，心里却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为何。她不是扭捏拖拉的性子，与承阳之间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上了马车，听到那有节奏的咕噜声，心神再次恍惚起来。
这些年，她很少失眠，即便是发病之时，沉睡的时间也比清醒的多。而这半月里，她总是一人独坐到深夜，然后开始做梦，梦到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醒来之后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她不敢问，不能问，怕这一问就回不了头，怕这一问是二十年后的悔不当初。
人生容不得重来，也容不得后悔！
远远看着那座清贵雅致的府邸，忽然想起去年秋天的飘渺湖上，一叶扁舟，白衣青锋，剑眉星目的那个男子给当时的她带来的震动和惊喜。心里一动，遂淡淡吩咐长宁绕到飘渺湖边逛逛。
被赶到外面充当车夫的长宁应了一声，莫名地看着韩守慧，总觉得殿下回京之后总是魂不守舍的，那个一向云淡风清的人眉间竟会染了愁绪，这让她不解，不由想从韩守慧脸上看出什么来。
韩守慧一脸高深莫测，孩童般的笑颜，不怀好意的眼神，长宁只得哼了一声，扬鞭一甩，赶着马车绕过街口，往反方向去了。
马车载着的人心思烦乱，越走越远，却不曾向一旁的角落回顾一眼，错过了那一双凝望的眼眸，以及那一声轻轻的叹息。
司皈莫名地笑了声：“这人是怎么了，过家门而不入么。”
聂承阳沉默看着那一辆马车渐渐远去，直到转出拐角，没入天光里。他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似有无限地无奈和不舍，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轻轻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府邸。
司皈落后几步，一双凤目在远处的拐角和眼前的聂承阳之间来回转着，不知为何，心里也是淡淡怅然。
进了府，在一路上遇到的小侍们眼中似羡似妒似敬的目光中，两人回到了客院。园中种了一池荷花，夏季时分，正是荷开叶绽之时，淡淡的清香越过窗棂，盈满房间的所有角落。
“邹怡书已经处斩，我在京城的事已了。你若无事，我们明日就离开吧。”司皈看着角落里沉思的人，轻笑着开口。
聂承阳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然后抬头笑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若想问，便直接问好了。”
一瞬地静默，司皈忽然叹了好大一声：“你我相交这么多年，方才你为谁在长街停驻踌躇，我如何看不成出来。承阳，以你的性子，这世间能让你心动的人怕是少了。她那样的性情，于你本是极好的。可你莫要忘了她的身份，这条路，会很苦。”
“人为情苦，苦为情生。这世间的男男女女谁不是如此呢。”聂承阳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一池的红红白白，千娇照水。
“儿臣此生只娶一夫，无论他身份地位如何。儿臣要的是能与我比肩的男子，顺则肝胆而来，逆则挥洒而去，若有一日我先他而去，他亦能仗剑笑傲平生事！”
聂承阳讶然回眸，看着正低头轻叹的司皈。
“这是巷间的传闻，说是春宴之上，她当着帝后以及一群世家公子的面，自陈要自主择夫。”司皈忽然促狭一笑：“我当时一听，便想着她话中‘仗剑笑傲’的男子应该是你。‘顺则肝胆而来，逆则挥洒而去’这些话不是逍叔曾说过的么，然后你再说给她听。如此一来，话中之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聂承阳微微闭眼，双手不由抓住窗棂一角，任夏风卷起耳后长发，卷起心底的那一抹轻缓绵密的柔情。
司皈忽然摇头一笑：“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但以她一向干净利落的性子，既然心中有你，为何还让你如此愁肠百转苦苦等待。承阳，你可明白？”
他在承阳面前无需隐藏无需防备，往往都是没心没肺的笑闹，这一刻，他不忍心说的太重，点的太白。在醉忘居看到的总是负心女痴情郎的爱恨痴缠，这些苦，这些怨，他不想染进那一双疏朗明亮的眸子。
谁知聂承阳却是笑了，笑的如春风，如月光，如园中的那一池夏荷。他轻声说道：“你不了解她。她做事看似率性而为，每每决断之时却是冷静至极。若她心中无我，如何能让我近她至此。她自陈余生只有二十年可活，所以，她犹豫苦恼。但即便如此也不曾开口拒绝我，若是她对我无情，怎会如此。只是她忘了人生无常，生命无常，健康如我，有怎知有没有二十年可活。”
他轻笑一声：“这个结，她无法解开，我帮她解。无论我有没有那二十年，她又能否活过那二十年，一生仅此一次，我不想错过不愿错过。所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她。”
司皈呆呆看着聂承阳，心里却是微起波澜，那人的相貌性情他是清楚的，但他还是不够了解她。所以，在明白的这一瞬间，他心里也只是淡淡的落寞而已。
......
泮池边上，玄熙独坐抚琴。
眼中是怪石林立，是郁郁葱葱的杨柳垂岸，耳边只余杂乱无章的拨弄声。在飘渺湖边转了一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才悻悻回府。不得不说她选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在那里，脑中满满是初遇的片段，回到府里，又鬼使神差地跑到两人曾经抚琴吹箫的那一汪碧水边。
及笄之后的这近一年里，生活中似乎总有一部分占满了承阳的身影。此时花香四溢，月凉如水，倾泻一地，她的心却是乱的可以。
心乱，琴音也跟着乱了。
“你的琴音乱了。”
“是啊。”
她轻叹一声，心里无限懊恼，有些事总要说清楚，拖下去只是让人痛苦而已。只是这一刻，期待伴着落寞，这一场情爱，是取是舍，她终是下不了决心。
聂承阳缓缓走到她身后，看她微微僵直的背影，不由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涌起淡淡的无奈和疼惜。
他给她时间，他等着她，只是今日终是不想再等了，她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可以纠结......索性背靠着她坐了下去，感觉身后之人的微颤，他不觉羞涩，只是更深的无奈和疼惜。
玄熙一脸的憋闷，想她当年何曾被人逼到如此境地，不由看着夜空明月，闷闷道：“今天夜色真好。”
“是不错。”
“月亮也挺美的。”
“还行。”
“你今日还是穿白衣？”
“习惯了。”
......
问到无话可问，她苦笑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将一切说开了，是执手相伴余生？还是天各一方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她没有把握，十指抚过琴弦，心间涌起一丝苦涩慢慢缠绕。
聂承阳的面容隐在阴影下，只余一双眼睛清清淡淡，始终带着绵绵笑意：“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有啊。”玄熙轻轻咕哝一声：“可是从哪说呢。”
“既然如此，那便我来说好了。”聂承阳一顿，单刀直入问道：“你究竟还要犹豫多久？还要考虑多久？还要避我多久？”
玄熙双手抱头，无声哀叹，吸气再吸气，最后终是说道：“承阳，二十年后，你依旧是大好年华，而我不过是黄土一抔。这世间待男子何其苛刻，何况嫁入皇家，将来你离开时难免遭人责难。而且你想必也听过坊间的传闻，我将来的路终是免不了腥风血雨，于你，何苦呢。”
“人生也就这么几十年，生命无常，谁又能保障我不会先你而去？”
玄熙一震，默然无语。
“说什么侯门深怨血雨腥风，这些你我又何曾将它放在心上。”聂承阳低低一笑，眸中一片温润之色，将池中月影整个映入眼中。
“我动心的人是你，我心心念念的人是你，与这些何干？我要的是你这二十年与我共度，甚至是二十年后。”说到这里，感受着身后微颤的背脊，他柔声轻道：“玄熙，无论还有多少年，无论会发生什么事，让我陪着你，可好？”
啪嗒一声，玄熙呆呆看着手心里的水珠，再而抚上脸颊，湿湿热热的，被风一吹，瞬间清凉一片。
心，终究是颤了吧，所以才会在这一瞬情不自禁泪如泉涌。
曾经年少时的爱恨轻狂，爱便爱了，恨便恨了，一回眸一转身，只想洒然离去，何曾顾及他人的爱恨感伤。不是没想过白头到老笑看夕阳，只是这一场身死魂穿，断了所有的想望，一切似乎从头来过，然而心境却是回不到当初了。
这么多年，她努力的活，只是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所求不过是让这一世的家人朋友不因为自己而伤心，不过是再次轮回时能饮尽那一碗孟婆汤。
人死如灯灭，她却留有一段灯芯，燃起这一世。时间越久，曾有的一切似乎也就越淡了，然而可淡然却不能淡忘。
她想要好好活着，却不能不做自己。她可以为了适应新的世界新的身份而稍作改变，却不能忘了自己的原则。
这一世的阴阳颠倒性情颠倒，她本已不再奢望能找到一人共度，不过是谈笑间让几十年悄然而止。身在万丈红尘，却是入不得眼。
非是不愿，只是无人而已。
得遇承阳，她是开心的，甚至是感激的。人生得一知己，于这数十年的漫漫孤寂中，有人知你懂你，在你心乱之际，他可以默默相陪，不让孤单沾上你的一片衣角。
这个女尊世界里洒脱疏朗的男子，她对他是有情的吧，所以才会在春宴上以‘仗剑笑傲’作为择夫的标准，所以才会不顾世间男女大防与他笑闹在一起，所以才会为他意难平，所以才会看着他接近自己的心而不设防......
探查他的来历，府里的平淡相处，牧州相遇之后的笑闹无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何其绵密，她终是陷了下去。
红尘入眼，有他相伴，终是好的。
不由笑了出来：“承阳，那我们现在就讨论讨论婚期吧。”
幸福终是要自己去争取，二十年后的生生死死，她不想理会也无法理会。三世经历，得此一人，已是上天怜她，如何还能拒他于千里。
聂承阳霍然转身，双眼难掩震惊，他哪里能想到这人一旦决定，态度竟是转变的如此之快，一时间忘了羞涩心慌，只是呆呆看着她。直到那一张满布泪痕的脸庞映入眼眸，心一颤，伸手抚上她的脸，哑声道：“你哭什么呢？”
“能娶到一位好夫君，自是应该喜极而泣的。”玄熙破涕为笑，轻道：“我嫌夏天太热，等初秋暑气散了些，我们便成亲可好？”
聂承阳静静看着她，也不问他与她身份相距如何成亲，只是将温热的双眼埋在她肩上，轻笑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二十七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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