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弄扁舟

23、第二十三章、晏府（一）

　　玄熙坐着马车里晃晃悠悠，哼唱着小曲，心里颇为幼稚地觉得出了口恶气般的舒爽。想起董湘碧少年权贵，虽是有些名气，但那骨子里的骄傲自负，到也损了本身的儒雅之气。只是不知自己那敦厚老实的大姐怎么会与这般人在混一起。

　　想到董家，便想起于其齐名的晏家来。

　　说起来，自她出生至今还未见过晏家的任何人。每年中秋，后宫里的侍君是可以与娘家过来探望的男眷小聚一个时辰的，可惜晏家却是从未有人进宫见过父亲，仿佛不曾嫁过一个公子进宫。

　　“现在时候尚早，我们去趟晏府。”玄熙对车外赶车的长宁淡淡说道。

　　她想去看一看传说中的镇国夫人，看看自己这位曾祖母是何般模样，何等威势。也想替父亲问上一问，这些年来他们是否已经忘了进了宫、封了后的晏家长孙晏谨！

　　如今一切似乎已成定局，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好了。

　　听到玄熙透帘传到耳边的话，长宁抖了抖缰绳，驾着马车，朝梧桐巷而去。

　　夏侯以武得天下，以文治天下。当初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将领文臣们后来虽然有些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但大部分却是安居尚京城里。人是老了，功劳却是在的，所以王侯夫人之爵封了不少。而后几任的皇帝也都看在当初的面子上，对这些尚算安分的王侯后代颇有眷顾，没有大肆清洗。只是当今陛下却容不得这些元老的子孙们在朝廷里伸手太长，对于她们的势力多有压制。

　　梧桐巷处处豪宅大院，住的就是这些‘过气’的豪门士族。

　　晏府座落在梧桐巷中段，离城内主要的街道有些距离。这里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街上行走的也都是些衣着华贵之人，自然没有平民百姓立足的余地。

　　大街上，隔着十几丈就有一座府门，每座府门外都静立着一对石兽，数十个形态各异的石兽就这样在自家的门前向外虎视眈眈，瞪着从街上行驶过的马车和行人。

　　马车缓缓从大街上经过，径直走到晏府正门，停在了路边一片树荫之下。

　　玄熙掀开车帘，扶着长宁的手下了车，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安静伫立在面前。大门处立着两名护卫，她刚踏上石阶，其中一人迎了出来，约莫三四十的年纪，一脸谦和，并没有一般深门大宅里家丁护卫的傲慢神色，对着自己这个扮相怪异的小丫头也是礼节周到地弯身一礼，温和问道：“敢问小姐尊姓，到晏府有何要事？”

　　玄熙摘下披风的帽子，取下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交予她手中，笑道：“请把这块玉佩交予你家主人，就说晚辈是来拜访的。”

　　护卫先是看着玄熙的容貌一呆，再看着手中的玉佩，只觉入手清润，华贵威严，不由一摸，随即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瞪着玄熙。

　　玄熙笑笑，玉佩一面刻有她的名字，心知这个中年女人定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殿......小姐，请容小人通禀老夫人。”她恭敬一礼，遂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妥，自己竟让一位皇女等候！顿时一僵。

　　玄熙心知她的想法，笑道：“你请我在门房里等可好。”

　　护卫尴尬地张了张嘴，看到六皇女并无愤怒神色，嘿嘿干笑两声，朝另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赶忙请玄熙到了门房，小心伺候着。

　　过了不久，就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年老女人匆匆赶来。

　　玄熙抢先起身，免了老人家的跪拜大礼，温和说道：“突然拜访，到是莽撞了。”

　　管家眼神一闪，呵呵笑着说不敢不敢，随后沉默退到一旁，小心引着玄熙入内院。

　　一路往里，只见庭院渐深，内有假山流水，花蔓藤萝，景致古朴雅致，沿路遇着些下人，一见有人来了，都是敛声静气地侯在道旁，一点不见纷乱。

　　越走越深，竟是还没有到达内院，玄熙不禁有些惊讶晏府的豪阔，能在京城寸土寸金之地，拥有如此大的府邸，即使晏家退隐多年，但骨子里的权势依旧不减。

　　终于走到内院，就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骤然间拔去天光云雾，出现在凡人的眼前。院内的建筑都不高大，但布局地极为协调，与园中的矮木青石相杂，暗合自然之理，虽不浮华，但那些檐角门扣的细节，却明显地透露着清华贵气。

　　喝着茶，品着小点，玄熙表现地自然随意，一点也没有初到祖家、即将见到十二年来未曾谋面的亲人该有的紧张或是兴奋。

　　若是一般人，遇到此般情况，不免会有些心慌拘谨，但玄熙却是三世为人，生死轮转，何况又以皇女的身份在宫里宫外历练了这么些年，让她身上无由生出些许洒脱和贵气。

　　回廊里传来一阵轻慢的脚步声，一阵幽淡的墨香随风而来，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玄熙侧头望去，只见一位贵妇人正满脸微笑地走过来。这妇人年纪已长，额际眼角平添了岁月的痕迹，但双眸如墨，面色温润，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俏，髻上素净珠钗，身上裙裾轻摇，配着身上含而不露的贵气，让人不由觉得亲切。

　　玄熙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轻轻一叹，龙生龙，凤生凤，怪不得生出父后那般好相貌。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这位应该是自己祖母的女人躬身行了个晚辈礼，甜甜喊道：“奶奶。”

　　晏文依然浅笑着，远远看着玄熙，听到一声奶奶，身形顿了顿，眼神一闪。当她得知来访的人是六皇女后，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禁苦笑，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此时一声‘奶奶’让她不由生出一丝怅然......和警惕。

　　来人名叫晏文，是镇国夫人晏之墨的长女、当今皇后晏谨的母亲。一向喜欢结交文人雅士，经常聚在京城的文人堆里喝茶吟诗，不论国事，只做文章。

　　看晏文动了动嘴，却不说话，似乎在考虑如何称呼自己，玄熙柔声说道：“奶奶叫我熙儿就好。”

　　晏文安静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看着女儿家稚气未脱但依旧飘然出尘的清美容颜，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温柔叹息道：“和你父亲长的真像。”

　　说话间，玄熙注意到晏文并没有清除在场的下人，她笑了笑，心里了然。

　　一大一小祖孙两人坐在在红木椅上，就着茶水点心聊了起来，无非是些你身体好吗、你父亲身体好吗之类的闲话。

　　这是玄熙第一次与皇宫之外的亲人见面相处，她心里并不如何激动，反倒是很平静地微笑着。远亲不如近邻，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觉得这些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亲人反不如养心斋里的几个宫侍来的亲切。

　　“不知曾奶奶近来身体可好？”

　　玄熙并没有忘记自己到晏府是来干嘛的，她看着晏文，试探问道。

　　晏若并没有回答，眼睛看向厅外的园子，沉默摇了摇头。随后又淡笑道：“母亲年纪大了，毛病自然就多了。她刚睡下，所以没能来看你。”

　　玄熙淡淡一笑，并没有揭破她的谎言。晏之墨自从父后进宫后，就一直称病在家，多年来几乎是足不出户。可她知道，宫里的母皇知道，这位弃武从文的七十老人年轻之时的武艺如何声闻尚京。练武之人的身体素质一向比平常人要好，怎么会一病就病了这么多年。

　　她心里微微发苦，即便自己只是单纯地探望，也要看这些人愿不愿意接受。

　　茶是地道的齐云瓜片，点心是地道的一品居眉黛酥。只是说完了平日生活，问候完了宫里的父亲府里的曾奶奶，各自的身体健康状况如何如何。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于是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陷入沉默之中。

　　其中对于自己的来意晏文只字不提，玄熙自然也不会说。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伺候的下人们好奇地看着解下披风，一身淡色裙袍的玄熙和她身后的带刀护卫，不知这位清美的小客人是何等身份竟能让有‘小夫人’之称的晏家少主亲自招待。

　　玄熙心里有些郁闷，正说着话，内院的大门处微微嘈乱，下人们像在急着迎接什么人，但声音来的太快，几个小侍都没拦住，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就冲了进来。

　　是跑，并不是走。

　　男人的样貌并不如何，但眉宇间显得极其干净，天生一股中性气质之中还带着一丝阳刚之气。这丝阳刚之气让尽览中性美男已有十二年的玄熙略感惊讶，心中顿时生出些熟悉和遗憾。

　　心头微动，不由看向晏文。只见自己的这位奶奶表情愕然，转瞬又颇为无奈地苦笑起来。

　　玄熙大感不解。

　　男人直直望着玄熙的脸，眉宇间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惊喜，两颊上渐渐现出几丝激动的红晕，张唇欲言，却又止住，极轻极缓向玄熙走近几步，直到近到眼前，才伸出双手以极轻微地动作捧着玄熙的脸，喃喃叹息了一声，清柔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音：“我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