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梅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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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子婴同麻雀搬入梅苑。
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池疑似白云出。
墨府的“天下第一”，在梅苑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子婴才真正领略到。前庭开阔敞亮，入目金黄。虽然只是初秋，满地的□□已然绽放，娇嫩清雅的花瓣片片舒展。鹅卵石铺成的园中小径自梅苑门扉起弯曲延伸穿越花海，连接着尽头的桂殿兰宫。主体建筑依水而建，畔湖而居，高低错落有秩，很是华丽富贵又不失雅致大方。绕外围游廊一圈，自楼阁左侧立于湖面的水榭亭台起逆时针方向依次为听雨轩、落霞亭、望梅筑、未名居和如玉斋，建筑格局严密有序，地理倚靠奇特，给人一番说不出滋味的奇妙。入望梅筑，打开通往后院的小门，几米外是一片竹林，蜿蜒的林中小径曲折幽深不知通向何处。抬眼望向天空，赫然惊觉，竹林深处竟然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
主仆两人并没有多少行李需要整理，在墨老夫人的带领下逛完一圈梅苑就到听雨轩喝茶小憩。听雨轩是梅苑的茶室，茶室内室有一半已经建于湖面之上，室外一个宽敞的露水平台，汉白玉石铺就的台面、精工细雕的围栏，像是一朵浮在水面的水晶玉莲，与湖畔的黄菊花海遥相呼应。伴随秋风，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一两瓣跳落的菊花瓣，俏皮地翻滚，翻滚，再翻滚，落入清池漾起一圈涟漪。
“小姐，这里太漂亮了！”麻雀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美的景色，显得很兴奋。
“恩。”子婴应道，梅苑很美，仿若人间仙境。苑内苑外是两个世界，仅仅只由一扇极为普通的木门隔离开来。这难道就是“天下第一”的奥秘？
然而这样的美，让子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她无法正常思考。
“像是天堂一样……”
天堂？是啊，像天堂一样，美好，无尘，也一样的，冷……
这梅苑像是一座吸干了整个墨府元气的墓地。
“好冷……”子婴怕冷，知道自己对于温差的变化比常人敏感。
“冷？小姐，现在才刚入秋呢。”麻雀不解，初秋的气温比起夏天没差多少，何况现在是正午，烈日当头，她麻雀还觉得有些热呢。
这个单纯的丫头未曾想到，既然才刚入秋，为什么梅苑的菊花已经早早的开了？同样是□□，与它相隔几十米外的墨府花园可见不到一朵开着的。显然，比起她子婴，植物对于气候的变化可要敏感的多。只是，这又是为什么？
子婴察觉到麻雀担心的眼神，眨眨眼对她笑了：“雀儿，你说这汉白玉平台是不是建得够牢靠？要是豆腐渣工程塌了我们都会掉进水里，现在还凑合，等到冬天，哎呦，好冷。”
子婴边说，一边还当真好笑地抖了抖身子，逗得麻雀一下子就忘了担忧。
“不过奇怪呀，小姐，这梅苑梅苑的，怎么连棵梅树影子也没有？”
“是啊，为什么连棵梅树的影子也没有？”子婴不答反问，古人在住所种上喜欢的植物并以此命名，也有只是单纯以植物名来命名的，都是个人喜好的问题，通常情况下没有必然的联系。子婴想着，脑袋不由自主地朝竹林方向望去。
麻雀跟着转过去：“那儿有吗？那里只是竹子而已。”
真的只是竹子而已？
“雀儿，有没有其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其他的地方？”
“比如刚进府的时候，比如刚才在……”子婴转头问麻雀，对上小丫头疑惑不已的表情，恍然间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笑，又偏过头去，“没，没事……”
墨子婴啊墨子婴，你真是一个混蛋！
麻雀未觉自己主子内心变化，反而认真思考然后回答：“说到奇怪，小姐，这偌大一个墨府，怎么就这么几个人？”说到这她还停下来再想了想，越想越是奇怪，“不是说墨老爷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各自成亲生了儿子，为什么我们今天逛遍了墨府也只见到太夫人和田管家，就连下人也只有厨房干活的林嫂和太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翠，其他的人呢，都上哪去了？”
“你才来多久，又知道？”大户人家复杂的人际关系还得摆到面前才弄得明白。太夫人称墨老为爹，以此推测，墨氏一族现在至少是四室同堂，“墨老爷”说不准已经换人做了，不再是墨老的儿子而是孙字辈的。她旅途中收集的信息和现在掌握的实际情况有出入。信息传递的滞后性是马车时代最大的问题之一，以至于外头传言只能作参考。显然，这是一个不该在雀儿面前开启的话题，子婴不打算继续。
“今天晨跑的时候雀儿就发觉了，只是当时小姐跑太快没来得及说。”今天一早她麻雀同往常一样跟着主子起床晨练，绕着墨府里里外外跑了好几圈，一路畅通无阻，跑到太阳高高挂起楞是没遇见一个两只脚的。
“老二分家自立门户，老大老三跟着老爷出门办事，剩下两个夫人当然要躲在闺房，难道还整天出来抛头露面不成。”子婴开始哈哈，麻雀这小丫头总在不该聪明的时候精明的要命。
“是这样？”
乘麻雀摸不清状况，子婴赶忙绕开话题。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苏轼的诗，和眼前的心境应该是很相配。都是些想不通的事，子婴决定暂时抛却那些令人烦恼的东西，否则如何对的起美景当前？
只见小丫头又老实地往天上去找月亮……
“墨……墨公子，墨公子。”
梅苑门口有女人的声音在叫唤，主仆两人所在的听雨轩虽然离门口有半盏茶的距离，子婴却听得意外分明。
“进来。”子婴朝大门口喊去，怕对方听不清特意提高嗓音。
“怎么了小姐。”正在专心找月亮的麻雀被主子突然间出声吓了一跳。
“没听到外头有人叫门吗？”
麻雀侧耳仔细听，如实回答，“没有，小姐。”
“等等……”子婴作势让麻雀不要出声。
苑外的人一阵沉默，不一会又开始叫唤。
“好像是有个人的声音……”麻雀隐约间似乎听到一点。
“雀儿，你有把门栓栓上吗？”
“没有小姐。”
“去瞧瞧怎么回事，如果有事找就把她带进来。”
“恩，好。”麻雀跑去开门，大门打开，与门外的女子交谈了几句又独自一人走了回来。
“小姐，她说有事请您到门口。”
麻雀向主子报告，却发觉自家小姐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没看见她已经回来了。
“小姐，小姐？小姐！”
“什么？”子婴回过神来，搭在膝盖上的那双手竟然有一丝颤抖。
“墨府的家仆说有事请您到门口相告，说是从慈福寺回来的两位夫人请小姐去花厅小聚”
“知道了，叫她在门口等一会，我去换件衣服，这就随她一同前去。”子婴起身进屋去换衣服。
麻雀望着主子的背影感到忧心重重。小姐对她很好，虽然刚开始想尽办法躲着她，可日子久了她能感觉到，主子是真的疼她，给她讲有趣的故事，和她分享最好的东西，把她当亲人一样照顾，从来不想让她担心害怕什么。她天真不知世事，可是也绝不是傻瓜。她知道，小姐面上爱玩爱闹，实际上是个有心事的人，小姐能说会道，可是从来不提她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想让她也跟着一起担忧。但是，主子像刚才那样情绪失控，她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再出来，子婴又恢复往昔。
“墨公子。”出梅苑，门外等候的家仆恭恭敬敬地问好，然后前面带路。
过西庭绕鲤鱼塘到了清乐园，子婴她们跟着家仆走进花厅。厅里除了墨老夫人、两位夫人，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也在。
“太夫人，大夫人，三夫人，砚少爷，墨公子到了。”
“下去吧。”坐老夫人左边的夫人一抬手，那名家仆领命退下。
子婴小心翼翼地拉了麻雀，准备找张离她们较远的椅子坐下。瞧这阵势，是在开四方会谈吗？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个男的……呵呵，两个字，诡异！
“来，子婴，坐这儿来。”老夫人没等子婴落座，拍拍她身侧的空位让子婴过去。
“不用了老夫人，子婴可担待不起，两位夫人在场，子婴即是客人又是晚辈，哪有坐主侧位的道理。” 她坐这里就挺好，离门口近，交通方便，空气新鲜。
“什么担待不起，子婴你是爹请来的贵客，可不是一般人，来，过来。”老夫人热络地招呼着，完全不像才第一天与子婴相识的样子。
五个人十只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注视着她走上前去？哪来的第五个人？还有谁，不就是看着主子不情愿也不拉一把的没心丫头麻雀呗。
“老夫人。”
“来，子婴，坐。”老夫人拉子婴坐她身畔，“一听说你来了，大家都想见上一面。”
见她？她在这个世界也很有名吗？
“这是我大儿媳和小儿媳，坐那挤眉弄眼的小孽障是三房，我最小的孙子墨砚。”
“奶奶，有您这么介绍宝贝金孙的吗，再多姑娘听了都跑光了！”这个墨府最小的主七跳八跳地凑老夫人另一边坐下。
“墨砚，不得无礼！”三夫人出声制止自己儿子的失礼行为。
被娘亲教训了的墨砚委屈地揉揉鼻子坐回原位，“娘，你不能总要求我同大哥一样懂礼。”
“墨姑，不，墨公子，小砚让你见笑话了。”墨三夫人是个温婉贤淑、知礼守训的模样。
“三夫人叫我子婴吧，子婴这身行头只为了在外讨个方便，不是有意要隐瞒各位。”子婴满脸堆上笑，同样彬彬有理地回话。莫说小丫头在老夫人面前早泻了嘴，即便是原来，她也没打算隐瞒她的性别。
“多懂礼的孩子，娘，爷爷把子婴教得很好。”大夫人高贵典雅、曲眉丰颊是个主母的模样。
“呵呵，是啊，子婴今年18，与砚儿同岁，砚儿，你可要好好学学子婴，不能老是这么没个正经。”老夫人牵过子婴的手，十分爱护地抚摸着，一脸慈祥，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大家长。
“谁想到一眨眼就是18年了……”
“是……”
……
三个人在那里自说自划，默契十足，不愧为一家人。子婴不时点头哈腰，其实已经云里雾里，眉毛上方的黑线逐渐递增。
小丫头背着屋里的所有人蜷缩在最靠近门口的太师椅上，肩膀可疑地抖抖抖。
“说到年纪，小砚还比子婴大上3个月呢？”
“小砚是男孩子不打紧，子婴可耽搁不得了。”
“得赶快找个适当的人家……”
子婴知觉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忍耐到达极限：“太夫人，大夫人，三夫人，子婴已经有了一个互许终生的对象了。”
这句话音量不小，影响也决不小。顿时，热闹的花厅瞬间安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墨砚这会根本顾不得笑话不笑话了。
小丫头背着屋里的所有人趴在最靠近门口的太师椅一侧扶手上，整个身子可疑地抖抖抖……
“奶，奶奶，”墨砚揉揉笑得发疼的肚子，“子婴好不容易才回来，您可别把她吓跑了。”
回来？是说她吗？
这是相亲宴？还是认亲宴？她竟然被错当成另外一个人。
“别胡说！”老夫人脸色一黯狠狠地瞪了墨砚一眼，再看子婴时，是无比的心疼，“这次回来，子婴就哪儿也不许去了，呆在墨府好好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太夫人……”一种陌生的情感在子婴的周围蔓延滋生，这种情感超过她以往所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外，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
“可怜婴宁没这个福分，看看我们子婴都18岁，长成大姑娘了。”
“爷爷真是的，既然子婴好好的也不把她带回来，我还以为，还以为……。”
相聚的喜悦里头渗透着淡淡的悲伤，这应该是十分相亲相爱的亲人间才会有的感情。父母的宠爱，长辈的疼惜，小辈可以承欢膝下，无忧无虑的长大……这些人住在一起叫做家人，她以前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
冷静！子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所掌握的信息整理出大概。
墨家一向男丁兴盛女婴少有，墨婴宁是墨府时隔九代难得的掌上明珠，是当时墨家长公子也就是莫老的大儿子墨海——墨青书而立之年喜获的明珠，生得花容月貌，聪慧伶俐，受尽万千宠爱。可惜红颜薄命，墨婴宁18年前身患奇疾不幸香消玉殒，年仅17岁。
“太夫人，大夫人，三夫人，我想你们有些误会，我不是墨婴宁。”
当然不是，若是墨婴宁还活着，今年也该35岁了。
“当然不是，你是你，你娘是你娘，怎么会是同一个人？”一旁的墨砚适时出声，年轻人不甘受冷落，也确实不喜欢沉浸在悲伤的气氛当中。只是这话一出一干女眷反而傻楞在原地。
“呵呵……”大夫人最先想到了什么，“我说是哪儿不对呢，娘，哪有外孙女称自己的祖母是太夫人的，又不是别人。”
老夫人看着子婴没有马上接话，她知道，这个外孙女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他公公当年那么宠爱婴宁这个孙女她就能够猜得出，公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这个可爱的曾孙女，否则怎么会过了18年才让子婴回来，还是这女娃一个人回的墨府。那她呢？她该不该告诉子婴事实？
“子婴啊，你墨老爷爷有没有同你说起什么？”
子婴心下思绪万千。墨老于她讲过很多，对她而言，关于这一世的东西大多都是墨老教给她的，一切从最初的相遇开始。
‘你叫什么？不记得了吗……如果你记不起以前叫什么，不介意老夫替你起一个名吧……你看“子婴”这个名字如何——同婴儿一样新生……把所有前尘往事都抛到脑后，一切我们重新开始……’
‘姓墨？好，当然好，老夫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
‘顺便替老夫给家里捎封信去……老夫的家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如果你觉得逛累了，就在老夫家多住上一段时间……’
山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墨老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电影放映般在子婴脑中一一掠过。许多原本想不通的问题在头脑当中逐个解开，子婴终于豁然开朗。
墨老啊墨老，你是算准我不忍心伤害他们，还是知道我定会出手帮助于你？
罢罢，莘弄巧最讨厌听人摆布，可我是墨子婴，你救我性命在先，解我心结在后，现在还让我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这辈子，我该拿什么来报答你？
接受你的好意，应该是你现在最想要看到结果吧。
“子婴，子婴？”大夫人轻唤沉思中的墨子婴。
“墨老让我，让我在墨府多住一段时间……” 子婴当下决定，她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那件事情完全解决。
“对了太夫人，”扫去疑虑，子婴自怀中掏出一封个信封交给墨老夫人，“这是墨老要子婴转递的家书。”
“这信？”
“上午在花园的时候，子婴称墨老爷爷要我亲手将信交给墨老爷，其实不然，是子婴私心留在墨府玩耍才胡编的谎话，现在我把它交给您。”世人都好奇“天下第一府”，更可况她还是个
“孩子”，因为想留在墨府而撒谎，这个理由很纯粹，足够让人信服。虽然与真正的原因有些出入，不过计划住进墨府这一点没有错。
老夫人伸出微颤的手接过家书，几券薄纸好似有千金重量，墨老夫人只是将它拿在手上，久久都没有打开……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梅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