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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承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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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挂钟在墙上滴滴答答。周柚跪在地板上,上半身伏在床上,额前的碎发随着头部一起歪到一边,露出右额的褐色伤疤,整个人充满了颓废。
“唉”说不清叹了多少声,时间愈来愈近,衣服静静地躺在床中央,她弱弱地瞧了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噔噔噔,随着敲门声停止,刘婶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在她听来就像是凌迟 。
“弄好了吗?你爸快到了,别让他等”。停了会又加了一句“别让他们等”。
他们?是啊,大家终于想起她的存在了,终于容纳她了,第一次年夜饭,要有个好印象,不能让他们等........
可是那虚假的场面,去了第一次还要去第二次吗?
“婶婶,我能不能不去” 。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难道不明白这一趟意味着什么”?
周柚移开眼,透过车窗望进模糊的夜里,树的黑影在车的行进中一幕幕倒退。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认!即使明白这些,但是刘婶偷摸着背过身去抹眼泪和在她上车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久散不去。这么多年来,是她陪伴了刘婶还是刘婶陪伴了她呢?她想不明白。
“婶婶的家人在哪”?
“不清楚,没听她提过”。
“你没问”?
“没问”!
周柚依然望着窗外“那你也是放心”!
本就是你问我答,周父本没多在意,但细微的尾音下垂也让他明白了这短短几字间的落寞赌气和质问。
这根本不似正常父女的对话。
“几年下来,证明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你们感情很好,刘婶照顾的也不错”。
但是这并不能让两人都觉得安慰,更像是提醒他身为人父对女儿的忽略,所以两人都没再开口。
黑色的轿车拐过闹市,顺着幽静的公路一路向北,排列有致的小公寓开始显现,借着路灯和公寓隐现的灯光,周柚越看越熟悉,这好像是许小北带她来过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柚的到来,饭桌上意料之外的安静。桌子很长,按辈分坐下来,周柚和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坐在一起。她想,除了不能来的,一大家子人大概都在这里了吧!
“舒兰还是不来”?老太太轻声问下首的大儿子。
“她身体不太舒服”周父说道。
“年年身体不舒服,十年了,也该好了”老太太声音不大,近几个能听见均是缄默不语。李娟心里冷笑着没说话,当着周父这个掌家人的面,她才不会自讨没趣。
周家还有个习惯就是要守完岁才散。打发时间就成了打麻将的打麻将,年龄小的就看电视或是在院子里放烟花。周柚从没守过岁,一到十点刘婶就催她睡觉,因此现在她也有点犯困。
“你过来”老太太说,当着众多人的面,老太太拉着她缓步上楼,她努力不去看他们的表情,诧异然后冷漠,里面带了太多不可言喻的情绪,大家并不欢迎她,从同辈就可以看出来。
没想到这里有间佛堂,老太太吃斋,连牌位做的都很古式,炉里的香只剩零星。
“跪下”!
周柚跪在蒲团上,接过老太太点燃的三柱香,目光从牌位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驻在孝孙周吉安的牌位上.........
“吉安要还在,现在应该结婚了”老太太难掩悲伤的叹了口长气,望着周柚说道“知道你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没少吵架,甚至还搭上了吉安的命。我知道那家人要钱,你是无辜的,可谁不是无辜的呢?我知道舒兰的心思,你也别怪你爸,接你回来是我的意思,现在你只需要好好念书,其他顺其自然吧”。
“你二叔买了很多烟花。在院子里,你也去一起放吧”。这是老太太让她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这算承认她了吗?
她这样的身份,走到哪里都是尴尬又敏感。
院子里的小孩见到她来都当作没看见,周柚也不过去,径直走到一旁的秋千架荡秋千,然后看着他们欢笑打闹。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周柚发誓,当面前这个男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无所适从的,他长得那么斯文绅士,弯腰朝她笑的时候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她想她需要接纳,要学会融入。于是她加入了他们,五个人,差不多的年纪,理清长幼顺序之后,她以一月只差成了老大。
“我侦察过了,那家伙每天都要来这里遛狗,所以这次绝对能整倒他”。
“但是这么多扔下去不会有事吧”?
“冬天衣服那么厚怎么有事?只是吓吓他而已,谁让每次他都能么猖狂“
几个脑袋闷在一起讨论,周柚却在一旁忍不住吞口水。这是一片草坪,他们躲在高处的灌木里等着他们嘴里的人自投罗网。
堂姐你不会怕吧”!男孩叫周文,此刻正歪着脑袋问她,与刚刚不同的是他眼里正泛着奇特的光,那是一种期待和邪异。“没事,等下我们扔了就跑,你不用怕”。
周柚恩了一声没说话,黑暗挡住了她局促的神色,后悔,不安,内疚在她的心里蔓延。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来了,来了”。
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考,远处的两个黑影正慢慢走近他们所设的包围圈。
周文拿出他早已备好的炮竹,打火机在他手里蓄势待发。
“新年快乐”。
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狗的狂叫声,人的惊呼声,周柚随着这些声音一起天旋地转........
周柚已经想不出她现在有多狼狈,360度的周体旋转,被人耍被狗吓,零点已过,她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新年的第一天,也或者是在第一天去医院打她人生的第一次狂犬疫苗,多吉利啊!她自嘲地想。
不过她身边的少年似乎比她还气急败坏,想想也是,谁受到这种惊吓都淡定不下来。
狗还在狂吠,周柚被吓得不敢起身,要不是她做着扔石头的假动作,只怕它早已冲了上来。
“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整人还自己摔下来”男生几步起身喝退了狗,“话说你的同伴好像扔下你,跑了”!他指着她滚下来的方向,那里乌漆麻黑空空如也。
“亲人都指望不了更何况同伴”!她低着头,在地上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几步过去蹲在她身边,看清楚她后又禁不住抓耳挠腮“搞什么啊”他说。
两个人并排坐着,狗在他们旁边扒草转悠,蟋蟀在草丛里鸣叫,远空升腾起朦胧夜雾,树木建筑在灯光里模糊……
“真是好大的惊吓啊,你这样我还真没法生气,难道你不应该问我有没有事”?麦光随口胡扯,他真受不了两个人安静。
“作为报应我也摔下来了,早知道是你应该多扔几挂的”周柚望着夜色说。
麦光叹口气,摸着右脸说“我破相了”。
周文是看准了扔的,周柚被推下去时都感觉到耳朵在轰鸣,更何况麦光。
周柚想去看,麦光又侧远开,笑着说“骗你的,谁让你一直不说话”。
明明知道麦光在逗她,但她就真的忍不住要哭了,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吸鼻子,眼泪在路灯下闪着光,把麦光吓了一跳。骗吧,所有人都骗她,她就这么好骗!好想哭,但是不能哭,于是她又笑,笑的很难看“新年快乐”她欲盖弥彰。
麦光看着她发愣,很明显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嘴巴张张合合硬是没嘣出一个字。
麦光使劲想,他没见过几个人哭。甘霖算一个,哭的惊天动地。还有上次胡美美,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而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怎么让她们不哭,于是他一个劲地说“我要怎么做,你跟我说,我要怎么样你就不哭.......”
“你转头,当没看见”。
然后就有了这样一副很和谐的画面。
一个望天把眼泪往回憋,一个看地像是要把地看穿,狗莫名其妙地在他们周围打转。
凌晨回去上线,头像在猛烈的跳动,点开都是认识的人发来的新年祝福。与此同时甘霖发来了几十张照片,上次篮球赛相机都被她用没电了,这就是累累硕果。
“怎么样”?
消息是半个小时前,甘霖的头像还是亮着的。
“很好”!她回。
甘霖回个惊讶的表情“竟然还没睡!有许小北的哦”。
她一张张浏览,照片拍的很零碎,也可以说一个不落,即使是胡美美她们也依然拍的很好,甘霖说她学过怎么拍好看。有几张竟然是她望着某处发神的照片,直到最后一张许小北出现在镜头里前面几张就有了解释,虽然她全然不记得自己这样过。她停下鼠标,记忆复苏,当时比赛打的很激烈,但许小北状态并不好,所以那时她显得尤为担心,但当时她有那样紧张吗?
“滴滴”
甘霖又发了张过来“看这个”。
是向宇的,是那张罚球投篮时他看过来的照片,甘霖拍的刚好。
“你真适合做狗仔”周柚下结论。
甘霖在这边偷笑,她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从麦光那里拿来记忆卡的,噼里啪啦打几个字过去“没事舔屏吧”!
周柚无语,又想起来甘霖发的这么多照片里竟然没有许维安,不科学,肯定存心没发
“你自己慢慢舔吧”。
甘霖正在看许维安得照片,她可没少照,于是她有点心虚,回了个敲打的表情。记忆卡明天就得还,虽然麦光千叮万嘱不准删照片,但是许维安得也太多了点,避免被发现些什么,她删了大半,这些都是心血啊她手抖的想,还好她烤了下来。
第二天她去找麦光还记忆卡的时候,麦光手上脸上贴了不少创口贴。
“怎么了”?她讶异,转眼去看在窝里睡着的狗“和皱哥打架了”?
“摔的”麦光揉着黑肿的眼睛,被炮竹哄的耳鸣了大半夜,快天亮才睡着。
“摔得真均匀”甘霖把卡递给他“给你,我走了”
还没转身就被麦光叫住,扭捏了几把,问道“你整天到处跑,我们这边,住的有班上的同学吗”?
甘霖翻了个大白眼“你以为班上同学都跟你家一样有钱啊”?
她有这样的觉悟完全拜她那个勤俭持家的老爹所赐,你能知道她想配副隐形眼镜都被她老爹一拖再拖吗?与麦光相比她就是穷人,没错,皱哥都比她吃得好。
麦光家的房子大又空旷,因为房子里除了他就只有保姆一个人。麦光跟他爸是处不到一块儿,又不爱去他奶奶那儿,慢慢地就成了孤家寡人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大冬天的穿着单衣站在门边,甘霖都替他冷。
“郝正南呢”?她想着有两天没看见他了。
“穿西装打领带去啦”麦光无奈地摊手。
所谓西装领带就是在他爸旁边穿的人模狗样逢场敬酒,事实上也的确挺痛苦的,至少每次郝正南表情都很苦大仇深。
“郝正南他爸今年肯定又赚了”,甘霖摸着下巴肯定地说。“你看你自在的,人家可是在替你受罪,不是他麦叔叔肯定抓你去应酬”。
“我对这个没兴趣的”麦光突然严谨起来“郝正南迟早要走这条路的,早点学习是好事”。
“但麦叔叔就你一个儿子,你不会一直自在的麦光”。
麦光沉默着,甘霖凝视着他,他们很少这样的多话,但甘霖明白,连麦光也明白,越大也越明白,在这里,他们都不会自在的。
一晃到开学,大清早的朝会,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清晨的白雾还正浓,很多人缩头跺脚地等主席台上调话筒。
人声嘈杂,大多人不耐烦但又无可奈何。
“快下雪快下雪”甘霖抖着声音,脸被围巾遮了大半,摇头晃脑的眼睛不时往某个地方定点,周柚当然知道她在瞟谁。
“A市不下雪的”周柚淡定的说。
是的,A市不下雪的,只有大雾和霜降。
校长偶尔出席或是不出席,你永远都见他慈祥地立在一旁走着朝会千篇一律的过程。
一个小时下来。
“讲了什么”?
甘霖缩着脖子问。
“不知道”周柚望着长长的队伍。
“哦”
原来两人都没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