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展美芹》眉五

8、有关于吃葡萄

　　又是周一，早读课上，展眉连打几个哈欠。一张嘴长得老大。直接吞下一个鸡蛋，料想是没有问题的。她托着腮帮子，勉强睁着眼，含含糊糊地读着英语课文。念着念着，就开始说“梦话”了。“什么破雨。收买我。哼。门儿你。”
　　她自己浑然不觉，林芹却有些看不下去。
　　他用课本敲了敲展眉手肘处，这一敲把她吓了个激灵，整个身子都抖了抖。
　　她腹诽几句，面上却是哼哼一声，晃晃脑袋，提提神，装模作样继续读课文。
　　林芹控制欲略强呐？物理课要管，早读还要管。可我为什么要如此乖巧听话？
　　展眉觉得自己这么桀骜不驯，潇洒不羁的人被林芹牢牢束缚控制了。
　　凭什么？
　　心中不由起了要和林芹对抗继而反压的心思，但转而一想，算了，也是为了自己好，无理取闹可不招人喜欢。

　　正是晚自修。
　　“林芹，你出来一下。”英语老师在门口喊了声，就径直往走廊尽头拐角处走去。
　　展眉忍不住在座位上抖起了腿，说：“哎哎，长嘴怪找你谈话了。是不是昨儿的英语试卷考得惨不忍睹？严重偏科可是尖子生最大的软肋。以后英语，我就带你一把。”
　　林芹没直接回她的话：“先把这道物理题做出来，不会的话，回来我再教你。”
　　“这有什么难的。公式随便套套不就行了么。”展眉嘴上反驳，心里却想，这家伙不是一直在暗中观察我吧，发现我这道题看了十多分钟还无从下手。
　　算了，还是先做题吧。可别真在他回来前还半点头绪都没有。
　　林芹拿着试卷回到座位。即便手中卷子被某人拿走，他面上仍是泰然自若。
　　71分。虽是100分制，作为一个尖子生，这成绩确实是有些糟糕。
　　选择题但凡涉及语法内容的，几乎全军覆没。
　　“你这语法题做得也真是惨不忍睹。我词汇量虽然差点，不过语法还行。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今儿我就当一回展老师吧。”展眉顺手把物理题丢一边，摊开卷子，抽出稿纸。伸手拽过林芹，“嘿，你倒是过来点。不然我声音太响，班主任又要过来抓我了。”
　　两人头几乎紧凑着，快成两块吸在一起的磁铁。
　　“英语和语文一样，都是语言。所以啊，句子成分也差不多就这几样，主谓宾，状语，定语，补语啊这些的。我先教你看句子的各个成分吧，知道是什么从句，连词就好选了。”
　　展眉认真分析各个句子，恨不得把自己所学的一次性说个干净。
　　这个学生，可是，林芹呐。
　　林芹，可是，她，喜欢的人呐。
　　对于喜欢的人，可是，要给与，所能给而适宜的、所有的好呐。
　　直到下课铃响，她还再絮絮说着。
　　不用你记得我的好，只要知道我的好就好了。

　　对于一段沉默的暗恋，可供自身喷涌情愫聊以慰藉的，也唯有时间了。
　　可偏时间最是克制，不言不语。所以，说来说去，其实暗恋从来就是只有一个人参与的事情。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一书里，关于吃葡萄，有这么一段描述。
　　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
　　这和暗恋的“时间”似有某种共通之处。
　　在相遇和道别之间，最终，总是有一个时间的计量。一种人庆幸相处年月又一延长，一种人遗憾离别时限随之将至。
　　紧接着，钱钟书先生又说道。
　　“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
　　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
　　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这其实是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
　　但在展眉看来，不论是怎样的态度去看待，已然同度的过去，或是即将分别的未来。在这一时限里，欣欢坦然总是好过惴惴不安的。
　　毕竟，不论结局如何，对于曾经爱过的人，自是希冀与其有关的回忆总要是甜蜜多过苦涩的。
　　爱过和爱错，常是自作多情的暗恋里，非此即彼的悲喜剧。
　　展眉读围城时，恰在一个周日的午后。她搬了张椅子到阳台，双脚搭在窗沿上。
　　老妈正在阳台的一边给老爸洗衣服。中午吃饭的时候，老爸不小心洒了汤汁上去。老妈嘴上数落了几句，饭后却还是利落地洗了衣服。
　　“妈，你和老爸是相亲的还是自由恋爱的啊？”
　　“你妈这年纪的差不多都是相亲的。以前呐，相亲也叫踏青。”
　　“那你和老爸是怎么谈恋爱的？你们那时候也有电影院么？”展眉合了书，翘着小板凳，侧头看着老妈。
　　“电影院当然有的。只是不像现在那么多，设备也没那么好。我记得，你爸第一次见你外公的时候，太紧张了，走路都是正步。”老妈回头看了眼客厅的老爸，他正在看午间新闻，电视机音响都快盖过老妈的声音了。
　　展眉起身跑到老妈身旁，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看上老爸的？”
　　老妈一笑，低声道：“你可别告诉你爸。其实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爸的时候，是不大喜欢的。但是呢，你外公说你爸人老实踏实。那时候也没现在这么方便的通讯设备，我和你爸就写信，慢慢的，就发现你爸的好了。”
　　老妈又搓了搓衣上的油渍，发现还是留有痕迹，她略烦躁：“不过早知道你爸这么邋遢，我当初就不嫁了。你等着看，一会儿茶几上就都是你爸吃的花生壳。” 她回头看了眼客厅，对展眉说，“你去下洗手间，把角落那瓶洗涤液拿过来，顺便叫醒你爸，让他回房睡午觉，客厅得给冻着。”
　　“欸。”展眉把书往椅子上一放，跑到老展身边，扯着嗓子喊，“老爸，老妈让你回房午睡。别睡在沙发上，会感冒的。感冒了，你老婆就要心疼咯。”阳台传来老妈的轻斥声，展眉无视之，就往洗手间奔去。
　　不管是如何促就的一段感情，口是心非，矜持是难脱其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