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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世浮沉雨打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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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这片干渴了近半年的土地上,终究还是下了一场大雨。
一场雨,挽救了多少干渴的灵魂,洗净了多少沉重的铅华?
万安街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童子当街诵着一首前人的诗,摇头晃脑,憨态可掬。只是那眼中有清澈懵懂,却没有领略到诗中巨大的喜悦。
大尚的这片土地,自去年冬季始滴雨未下。去年天冷得紧,但如此寒冬竟连雪也不见,开春以来亦是连着三月未下一滴雨。这件事原因着冬季尚未引起朝廷太大重视,而现今到了初夏,天愈热,那些因大旱少收了冬粮的农民们怨声载道,也才引起了当地一些官员的注意,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河流渐渐断流,湖泊也逐渐干涸,农民们的春种正到了用水的时候,却无以为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保下来的粮食枯死。
粮食枯死,意味着没有收成。各地百姓无法,只能吃家中的余粮。然小家小户,谁又能存下多少的余粮?没有粮食,只能去别的地方乞讨。而这个风气一起,流民们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渐渐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他们沿途乞讨,盼望能找个能接纳的地方讨生活。然这又何尝容易?到处是饥荒,到处是流民。于是他们中的一些发起了暴动。而直到流民逼近京城脚下的庆天城,朝廷才终于开始慌了。
隆元帝先是派了几个官员下去安抚民众,带去了一部分粮食。余下的,他交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当时仅是四品工部侍郎的林胥。当时丞相几乎一手遮天,皇上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交给一个并不如何受宠的官员,这本身十分引人遐想。这一遐想就引起了朝廷上上下下的一阵热议,有反对的,赞成者亦有之。
只是这林胥作为这话题中心,却奇异地没受多少影响。开仓开库取银取粮,过程顺利得令人咋舌。当时就有人说,这是当今圣上要对丞相出手了。
且不提皇上做何态度,总之这林胥顺顺利利地完成了手头的任务,得了圣宠。如今这雨也下了,皇上谢雨宴上,当即就封了林胥为正三品的工部尚书。此诏一下,又是引起了一片哗然,当下有丞相一派上前劝皇上三思的,也有趁机去结交新势力的。只是不论旁人如何,这新出炉的工部尚书似乎置身事外,无事一身轻似的。
林府。
一条长长的回廊下,一位身着鹅黄素锦的少妇翩然立着,头上轻轻巧巧用一根青玉簪挽了一个髻,除此之外身上再无饰物,却偏偏透出了那么一丝贵气来。
她娥眉轻蹙,一双澄澈的双眼入神地望着廊外的雨。她一双手一下一下抚着浑圆的肚子,里头是她即将出世的孩子。
心慌啊……
自夫君得了圣宠也不过半月的事,她原是应该高兴的,却总是在雨天里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这样的雨,是福是祸哪?
一旁的侍女上前一步,“夫人,雨天湿冷,咱们回屋去吧。”
少妇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慎儿,这什么时辰了,老爷怎的还不回来?”往日这个时候该回来了啊。
慎儿福了福身,“回夫人,巳时了。”
倒是一旁的谨儿捂嘴嬉笑道,“夫人这是想老爷了。”惹了慎儿一瞪,没个正形。
少妇抚着肚子的手一滞,“巳时?这个时辰还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的心很慌,很慌。
一旁的嫲嫲给两个侍女使了个眼色,亲自上前扶了人道,“夫人莫担心,兴许老爷在处理些什么事呢。咱们进屋等着吧,得仔细点身子。”虽然平日有什么事都会打发了善忠回来报一声的。
那少妇无法,只得望一眼廊下淅沥的滴水,扶着嫲嫲转身,“回凝霜阁。”
一行人应了声正准备起行,回廊尽头突然远远跑来个丫头,“夫人——夫人,不好了!”
那少妇转身刚迈了一步,闻言眼皮一跳,步子又收了回来。她扭头一瞧,是她院子里的茗香。
茗香气喘吁吁地跑来,硬生生止了步子堪堪在少妇面前停下,引得一旁的嫲嫲厉声斥道:“你这小蹄子,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茗香不及辩解,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像是突然发觉少妇浑圆的肚子,只颤抖着苍白的唇不敢多言。
那嫲嫲皱眉,呵斥道,“你这小蹄子,什么不好了,敢跑到双身子的夫人面前来说?快说1
茗香这才惊觉自己犯了个大错:她原不该来告诉有身子的夫人!可是一切都晚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夫人……老爷他……”
少妇的手在听见“老爷”二字时瞬间攥紧,她紧盯着茗香,“老爷怎么了,快说!”
茗香心里直打鼓,哆哆嗦嗦道,“夫、夫人,刚、刚才善忠坐、坐着马大人府上的马车回、回来,说、说……”说了什么却一直讲不出口。万一夫人受刺激了呢?
谨儿是个没耐性的,端起一个茶杯想了想没砸,转而将水泼到茗香脸上,“到底说了什么?你现在支支吾吾的,夫人要出了什么事,仔细你的皮!”
滚烫的茶水一泼,茗香的脸上顿时起了个泡,她又疼又怕,索性哭了起来,“夫、夫人……老爷他、老爷他被贬了!”
少妇闻言身子晃了晃,嫲嫲已上前给了一个巴掌厉声斥道,“胡说些什么?老爷正三品的尚书还是皇上亲封的!这才不到一个月,好好的怎么又贬了?1
茗香捂着脸哭诉道,“夫人,这是真的!老爷给贬到了江南做县令,还要咱们一起陪过去!过会儿就回来收拾东西了……”
嫲嫲还在一旁不敢置信道,“少胡说八道,老爷这尚书还是皇上、还是皇上亲封的!怎会……”怎会说贬就贬了。
茗香哭得不能自抑,捂着脸低下头,却隐约在地上看见一滩水,正慢慢从夫人裙边漫开。她惊得抬头,看见自家夫人煞白着一张脸,双唇剧烈地抖动着,娥眉紧蹙着,眼神却空洞得恍入无人之境。如刹那间,茗香似明白了些什么,跪着的双腿一软往后坐了下去,“夫、夫人……”
嫲嫲等人一愣,往一旁望去,瞬间也煞白了脸色,“快,快,去叫李稳婆!慎儿,你去找老夫人1
凝霜阁。
老夫人到的时候,产房内一片忙乱。一盆盆血水让人端了出来,红得让人触目惊心。她不禁皱了皱眉,便见一个嫲嫲打了帘子出来回话。
嫲嫲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了,未了补充一句夫人的状况,“老夫人,夫人力气已经用尽了,孩子的头还没出来。”
闻言,老夫人皱紧了眉,半晌缓缓开口,“去拿老身的腰牌,让福忠亲自去请巷口的沈稳婆。”
嫲嫲一怔,定定望了眼老夫人,道了声,“是。”
一炷香后,产房内。
少妇眼神涣散,两手揪着已经破烂的床单,身下的血汩汩的流,宛若残阳。
产房内站了一溜的人,李稳婆尴尬的缩在角落,老夫人严肃地看着一切,一应的嫲嫲侍女们紧张却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事情,门边还立着一个背着药箱不知所措的男子。产床边,沈稳婆镇静地俯身说了句什么,让少妇眼里一瞬间绽放了光彩,原本无力的手指又攥紧了被单。
沈稳婆见状,淡淡道,“灌催生汤。”又转身对那男子道,“你来施两针。”
少妇喝了汤,又被施了针,浑身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一使劲——
“头!头出来了!”丫头们惊喜道。
沈稳婆又净了净手,上前一压,一推,一拉——
“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姐。”新生的小婴儿眯着眼,被轻轻一拍,立刻放声大哭了起来。
“娘——!”门帘一挑,突然进来个四五岁的孩童,直扑少妇。随后进来的,竟是官服都不及除的林胥。男子不得入产房,但此时,竟没人去拦。
“峥儿……”林夫人不知何时睁了眼,抬手轻抚儿子的头,“稳婆,能否让我抱抱孩子?”
接过软软的一团,看到女儿奇迹般地咧开嘴笑了起来,林夫人眼泪轻轻流了下来。
林胥在一旁轻声道,“夫人,咱们的女儿,就叫林嫣。”
林夫人满足的点点头,手一软——
“娘——!”“夫人!”
昭兴四年春,京城新贵林家没落,随着贬谪江南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同时,礼部尚书马广受任为新任工部尚书,一时成为了京城的新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