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犯》疯疯疯爷

9、第九章

　　金万通把烟头弹出车外，看看金晃晃的手表，又挪了挪后视镜，望着镜子里的彪形大汉，摸摸脸皮自哀自怜又自言自语道：“唉，看来要牺牲色相了。”

　　他才说完不久，严副官就冒着寒风呼呼跑回来了。他拉开车门，哈着白烟报告：“司令，总理不在家里……”他喘了一口气，继续报告：“总理他说他不在，让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金万通把头一点，“晓得了，总理大人屁股痒了。”

　　“呃……”

　　金万通跨到地上，利索地把车门甩上，“好，老子这就给他止痒去！”

　　严副官眼看着金万通霍霍的大步迈进，身先士卒，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迈模样，他忍住笑意，行一个军礼，“司令加油！”

　　金万通这一去就是小半天，回来的时候，衣领的扣子少了两颗，锁骨上还有一圈牙印。刚刚可称得上是战况激烈起伏跌宕，他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抓痕和咬痕，不过他视这些为英勇勋章——要把总理大人干趴下，干到对方叫爹叫娘怨气全消，当然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金万通和林信这对冤家又凑一块去，虽然各有各忙，可在忙也抽空翻云覆雨兼且嬉笑怒骂，日子过得飞快，十天半个月眨眼就溜走了。

　　临近开审，林信反而不忙了，因为该忙的事已经忙完，一妻一妾又不在身旁，他有更多精力来折腾金万通。他时常被对方用粗暴手段镇压，虽然过程挺销魂，后果却是苦不堪言，对此他早就心怀怨恨。林信很清楚对方的蛮力，并且很不以为然，他自认是个聪明人，所以得靠智取——不放过任何让金万通闹心的机会！

　　林信从凌乱的床铺中坐起，忍着下身酸痛说：“后天你和我一起去听审。”

　　金万通愣了愣，“我为什么要和你去？”

　　“不然你来南海湾做什么？”

　　“我……我做什么关你屁事啊！”

　　林信咬咬牙，脸上端出假笑道：“哦，原来你不是来凑热闹的啊，难为我还特意给你弄了个旁听的位置。那你到底来这里干吗的？就为了到监牢看看那大魔头？这么说你们之间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金万通忽然觉得他那张笑脸碍眼，别开头不看，“烦不烦啊你。”

　　“哼，我猜对了吧！我军一个司令员竟然和首被告有勾搭，不知道传出去会怎么样？”

　　“闭嘴，我去！”

　　金万通捞起裤子，套上，扣好皮带，因为从进卧室开始就没脱过衬衫，故而很快便整理好仪容，转身就走。林信却舍不得他走，酣战过后正是应该耳鬓厮磨之际，如此才算圆满。

　　“喂！你怎么提上裤子就跑！急什么啊你。”

　　金万通一脚已踏了出门槛，回头说：“难不成还要老子给你卖肉钱？”

　　林信气得抄起枕头砸过去，可是门边已经没影了。

　　数日后，金万通心情复杂地坐在旁听席上，他听到了周遭叽叽喳喳的讨论，看到了迫不及待的媒体们，还有那班摩拳擦掌的律师团，他屁股还没坐热，就对此情此景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他记得小时候村里开会也和现在差不多，谁家的狗咬伤人，谁家被占了田地，谁家的姑娘被搞大肚子……不管什么鸡毛蒜皮或是惊天动地，只要出了事儿，村民们无比积极热衷参与其中。

　　村长当然是最具权威的主持人，这个主持人了不得呀，比法官还要威风，从不听双方讲理据，只根据自己的看法发表长篇大论，而后再问大伙儿该怎么处置。

　　这时候终于轮到他们说话的群众就开始七嘴八舌提议，还有些村民越说越亢奋，让不知明细的人看去了，还以为谁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声声喊打喊杀，哪怕罪不至死也要剥一层皮才好。

　　这种场面金万通懂事以来就见识好多次，虽然他这个毛头小子还不够份量说话，但是当不负众望的结果出现时，他也跟着一起大快人心。其实是对是错哪有人在乎呢？他们凑的是热闹，看的是笑话，巴不得别人都落不得好下场。

　　不知怎么的，金万通心情更是复杂，他扭过头去看看身边的林信，装扮得体表情严肃，是常见的一副人模狗样。林信感受到金万通的目光，转过头来，“我真的好奇，一个只闻名却从来不公开露面的传奇人物，到底是长什么样？”

　　金万通白了他一眼，“看猴戏你呢！“

　　“差不多吧。”林信指了指不远处的媒体们，“现场直播，这排场赶得上总统就任了，等会猴子上场了，不知道会怎么样面对镜头。”

　　金万通默然，如果是他熟知的那个奈良，一定不会让人看自己笑话。

　　可是没有人想象得到，即使亲眼看到也难以相信，奈良也会有婉转柔和的眼神，而这种眼神不是看着任何人，而是注视眼前平整折叠的军装。因为，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穿上军装。

　　奈良缓缓地闭起眼睛，触摸着，感受着，指尖抚过深黑色的涤棉帆布，传来的质感并不柔软，也不细腻，经得起磨砺的面料，本身就有着一定的坚韧度。

　　奈良却很享受穿上它的过程，好像对待心爱的情人，挺直腰杆，一颗颗系上纽扣，缠绵之中带着珍重，甚至脸上也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陶醉。

　　其实这种面料的衣服穿在身上并不舒适，它严严实实的裹住了每块皮肉，使得身体和灵魂都彻底坚硬起来，就连意志也如钢似铁百折不挠。整套军装从头到脚都是深黑色，上面没有肩章、没有绶带、没有勋章，没有任何一切多余的、耀武扬威的装饰，单调得如同丧服。

　　可惜法庭上不允许戴军帽，奈良抬起手，扶住额头往后一拨，整个鲜明的轮廓显现出来，人也立时精神百倍。他把脚尖伸入了皮鞋里，霍地站起来，先是跺了跺脚，两条长腿极有规律地迈动起来，步履铿锵地走出这间暂住了两个多月的囚室，重见天日。

　　万众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了，当法务人员高喊带被告人上场，所有目光如火箭炮般集中投射在固定地点上。

　　金万通屏住呼吸，绷紧了身体，看到奈良的瞬间，他又开始犯病了——头皮先开始发麻，紧接着浑身的毛孔全数张开了，忽然浑身像过了电似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看见奈良穿着军装，也是顶顶好看的一次。

　　奈良根本不需要耀武扬威，也不需要何东西陪衬，他的勋章就是他自己！那些或许光荣、或许耻辱、或许辉煌、或许血腥的过去，已经深深融入了他的骨血中。当他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出现时，那份铿锵的气势也破壳而出。

　　在场见过奈良的人不多，可是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杀生如素茹毛饮血的恶魔头子。

　　现场沉寂的，数秒之后，仿佛突然有无数的闪光弹拉开保险丝，满眼满场的爆发了炸开了。旁听席上两三百人，通通自发站了起来，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律师团、陪审团、把脸通通对准一个方向。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金万通的记忆断层了，有一段完全空白，等到他重新开始记事，审讯正在进行当中。金万通抹一把脸，才知道自己手心湿透了，索性扯过衣袖又乱抹一把，深深吸气。

　　林信把手帕递过去，同时说：“瞧你这惊魂不定的模样，是被大魔头吓得尿裤子了？不能吧，你们不是还有点关系来着？说说吧，你怎么会和他沾上边了？”

　　金万通拿过手帕，一言不发，只是很想把林信那张嘴牢牢缝上。

　　奈良的嘴却没怎么张开过，到目前为止总共说了三句话，简短扼要，态度配合。

　　“安德烈·安德烈伊万诺·奈良。”

　　“圣耶尔米罗帝国大皇子、皇家部队都统、军事委员长、大元帅。”

　　“我认罪。”

　　他如此利落的回答并没有让所有人满意，代表联合国的控方律师发问：“被告人，请清楚明确的回答！你认哪一条罪？策划并发动侵略战争？轰炸城镇？毁坏设施？根据证据和证词，你还放纵你的下属奸/淫掳掠，你还不只一次勒令他们杀害战俘和平民。”

　　奈良答：“战败即是罪。”

　　辩方律师穷追猛打，“被告人，不要一概而论，法庭是厘清真相维护公义的地方！你要认罪就一条一条的来，并且要把细节交代清楚——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和哪些同党犯下了以上的罪行？”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的沉默是因为无言以对吗？难道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被告人，你今天站在这里，面对那些曾经因为你饱受战火的亡魂和他们的亲人，你就难道没有一丁点的愧疚歉意？对于帝国军犯下的种种暴行，你还妄想用军事行动开脱吗？这明明就是屠杀！是惨无人道的种族灭绝！”

　　“你看过刚才的幻灯片了，对于那些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多少无辜的人们受到伤害，他们的痛苦和哀号丝毫不能让你动容吗？”

　　旁听席上突然传出了一声高喊：“说啊！你说话啊！”

　　“对！说啊，畜生！”

　　“人渣！血债血偿！”

　　“为什么不开口！你说啊你！”

　　有些心理脆弱的女人甚至哭喊起来，好些男人也红了眼眶，他们的痛苦已压抑不住，声歇力嘶咒骂责问，音浪一波接着一波汹涌澎湃，几乎要将整个法庭淹没。

　　好像大部分人都疯了，他们开始朝被告席扔杂物，还有些人试图冲破警卫的防线。场面一时乱得不可收拾，主审法官在猛敲木锤，可惜那点声响完全被喧闹盖过，眼见场面越来越不受控制，唯有暂时休庭。

　　而奈良直到被法警押下去，始终是一言不发。

　　再开庭是三个小时以后，这次旁听人数大大减少，经过筛选和清场，只留下传媒和各国代表，以及某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士，金万通也在其中。

　　奈良再次上庭，仍旧保持一贯不痛不痒的表情，他手指头扯了下领口，随即站直双手负后，直面法官席。和前不久的情况相同，控方律师团频频举证咄咄逼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言辞充满控诉痛责。

　　奈良还是沉默，半晌后脑袋一歪，用指节抵住了太阳穴。

　　金万通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小动作，马上知道奈良不是头疼，而是不耐，相当不耐！

　　果不其然，控方律师揪住不放的行为，成功惹恼了奈良。

　　“有完没完，老问这些破事不觉得可笑吗？不，我才不是藐视法庭，因为没什么值得我去藐视。”

　　“古往今来，谁见过没有牺牲没有流血的战争吗？战争是什么？就是要血肉横飞，就是要土崩瓦解！你们这些躲在太平旗帜下的懦夫，怎么会明白那是何等的畅快！”

　　他高高扬起下巴，环视死寂一片的法庭，满不在乎笑笑，“你们想要听我亲口承认什么？不好意思，很多细节我真的记不清了，所以只能告诉你们，不管哪一场大大小小战役，我都是相当的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