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犯》疯疯疯爷

8、第八章

　　金万通可谓是用心良苦，别看只是一道简单的腌黄瓜，乃是他吃了再多的山珍海味也忘不掉的味道，它能让金万通想起那苦命的娘亲，每回生病了没胃口了，只需要来上一小碟，够他吃下两碗米饭好几碗粥水。

　　他是真切地希望奈良也能品尝这种来自于妈妈的、饱含关怀与爱护的味道，只可惜奈良完全没留意到今天的饭菜和以往不同，端起清水一饮而尽，搁下杯子，没再看托盘一眼。

　　这可不行，金万通是个能让人白白糟蹋自己心意的人么？当然不是，他扒在门上往里瞅，“奈良啊，你不吃饭怎么行呢，来尝一口看看吧，我特地给你带了腌菜。”

　　奈良转过脸，目光幽幽看向金万通，“你做的？”

　　“对！亲手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辣，所以没放辣椒，就只用了蒜瓣调味。你试试看喜不喜欢，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啊。”

　　奈良闻言并无表情，只是默默看着金万通，看得对方心里都开始打鼓了。

　　金万通喉咙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又感到词穷了，只会反复地说：“试试看吧，真的好吃，我不骗你。”

　　奈良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话，起身走向铁门。

　　金万通看他一手把托盘拿了起来，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忙说：“你别直接往嘴里放，先吃点米饭，再夹点黄瓜，要不太咸啦！”

　　奈良低头，盯着那卖相实在不咋的腌菜，忽然用力，把整个托盘连同碗筷往地上一掼！

　　哐啷一声脆响，在狭小的囚室里格外刺耳，他回过头，抬起脚狠狠踹上铁门，“你算什么东西？”他说罢哈了声，摇摇头，动作略带神经质地指向金万通，“杂碎。一个杂碎司令而已，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金万通被震开两步，他没想到奈良的力道如此之大，更没有料到对方忽然发难，一时间愣住了。奈良逼近铁门，透过窗口向外怒目，“还有你们这群看门狗，一个个都听好了——吾乃帝国大元帅，继宗族大统皇帝之命，至死不渝！若再有冒犯定不轻饶！”

　　恰好在场又一字不漏听到警告的守卫长冒出冷汗，收过金万通好处的士兵也提心吊胆，他们心虚了胆怯了，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害怕奈良会穿出墙壁拧断他们脖子。

　　奈良就是有让人害怕的本事，他暴戾恣睢的形象已深入人心，他惯常用武力镇压一切，据说他高兴起来要杀人，不高兴也要杀人。奈良率领的军队也是异常残暴，出了国境便化身恶匪般烧杀抢掠，民间流传一句俗话：宁可跑断腿，不遇帝国军。

　　负责监管这座监狱的高级军官也闻风赶至，身后还跟着大群士兵，一个个步伐匆忙，握紧着子弹上膛的步/枪。军官下令，别墅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检查所有安保设施，无关人等立即离开。

　　外面兵荒马乱，奈良的情绪却暴雨转阴，出了一口恶气之后，他舒坦多了。

　　奈良这口恶气堵在胸口已久，他急需要发泄，却又不能冲着始作俑者唐纳修发泄，因为反而会遂了对方的愿。他如今没有人可以杀，不能用淋漓的鲜血洗去心中的郁结，也不愿意在牢房里打砸，像个疯疯癫癫的失败者。他正憋得难受，金万通自己送上门了，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发泄品。

　　奈良冷眼看着金万通被拖走，失魂落魄的模样，像一条使劲浑身解数却讨不得主人欢喜的土狗，他没由来的心里一阵痛快。对，非常痛快！

　　金万通又怎么能不失魂落魄，一片真心落得比狗屎还不如，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真是受了内伤，许久缓不过来，连想要强颜欢笑装作满不在乎都难。

　　他仰靠在舒适的真皮沙发，头高高昂起来，脸上敷着一块热毛巾。身上还穿着那不合体的守卫服，露出了一截手臂和脚踝，纽扣仿佛随时会崩开，那庞大的躯体硬是把衣服撑得变了形，别扭又滑稽。

　　他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差不多两小时过去了，下人感受到他的低沉情绪，不敢贸然打扰，只好赶紧催促休假的严副官回来瞧瞧。

　　当严副官火烧屁股般跑进客厅，金万通仍保持同样的姿势，面上的毛巾早已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严副官一看司令这副模样，立马感到事情大发了，虽然他不得知出了啥事，但是金万通在他眼里可是有着虎豹一样的皮，豺狼一样的心，连没过门的未婚妻咽气了，也不过如释重负地感叹一句：还好死的早，这么个病秧子老子真是供不起呀……

　　所以天底下有什么事能让金万通这般黯然伤神，严副官完全想象不出来，他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干脆扯开嗓门用清朗高亢的声音说：“报告司令！第九团的弟兄来电报了，已经顺利护送商队抵达X国边界，正等待您下一步指令。”

　　金万通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因为呼吸不顺，声音没有以往洪亮，“顺利就好，等我向熊胖子收齐尾数，就叫他们动手吃肉包子。”

　　“好嘞！”

　　“肉包子”这一词是金万通和手下通电报的暗语，比喻他们护送的货物或者商队，对于某些不打算长久合作的对象，先养熟再开吃，他们这伙人早就得心应手。

　　此次运送的货物是名贵香料，战后交通运输还未完全通畅，这批货吃香得紧，而且销赃也容易，金万通弄到手肯定又是大赚一笔。

　　以往金万通不得高兴半天才怪，今天却兴致缺缺，“吩咐他们收敛点，别坏了我名声。”

　　“是！”

　　金万通把毛巾扯下来，动了动酸痛的颈脖，由衷而发地感叹，“人这辈子啊——饿的时候只想吃饭，有饭吃了就想有钱，有钱了就想有权，什么都有了还想要人间绝色，你说人这种东西是不是贪得无厌？”

　　严副官讨好地笑笑，“谁不贪呢？无欲无求还呆这干吗啊，到山里当苦行僧得了。”

　　“那你说说，人的这么多贪念里什么最重要？”

　　“这个嘛……人没饭吃就得饿死，没钱就得窝囊，没权就得看人脸色，起码前面三样最重要。至于人间绝色，有了固然锦上添花，没有了也可以找美色嘛，这世上长得漂亮的人还少么。”

　　“对，有道理。”

　　金万通用冷毛巾抹了抹脸，往严副官身上丢去，“你小子是个聪明人，没白跟着老子混。”

　　严副官连忙接住，“这不是全赖司令您教导有方。”

　　金万通一拍大腿，“行吧，就这样吧！嫌老子碍眼老子还不去了！妈了个逼！”

　　金万通说不去就不去，从这天起再也没有踏入别墅一步，他好像忘记自己为什么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岛屿，每天忙着出入娱乐场所，一来为结识生意伙伴，二来当然是解决生理需要。他自认为是个做大事的人，不管伤不伤心也好，舍不舍得也罢，当断则断，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

　　既然红烧海参吃不着，那就改吃红烧排骨，红烧鲫鱼，红烧牛筋……只要有钱有命还有一张嘴，怕会饿死不成？金万通如是安慰自己，领着严副官东奔西走，心安理得的花天酒地。

　　只是这样的日子持续十来天，金万通又腻歪了，天天在外面笑得脸都僵了，灌下去的黄汤也尝不出什么滋味，美人确实大把的，可是干净的他没耐心哄骗，不干净的他还得掏腰包，何必呢。于是金万通又开始想念林信了，这家伙像半个娘们似的，有时很矫情有时很烦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从不遮掩，到了床上什么花样都能玩。

　　金万通没再出去鬼混，窝家里休养生息了几天，越发惦记林信了，到底相好还是老的好，高兴了就黏黏糊糊不高兴就打打骂骂，谁也甭和谁客气！

　　他动起了心思，让严副官买个果篮，送到林信的住处去，顺便探探对方态度。严副官办起事来一直挺有效率，下午就有回复了。果篮送进去不久，就从阳台抛到大街上，篮子被踩扁了，果肉更是稀巴烂。

　　金万通听到便笑了，很好嘛，不怕总理大人反应过度，就怕对方没反应。

　　林信糟蹋了第三个果篮，气喘吁吁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这时候门是锁紧了的，他不愿旁人看去自己这副神神叨叨对着水果泄恨的模样。他弯腰抬脚，看了看沾满污秽的皮鞋，拧紧眉头，嫌恶地啧了声。

　　他把皮鞋处理掉，自己扫地自己擦地，把办公室弄回原样，又洗了澡换过一身衣服，坐下来开始处理公务。不知道过了多久，内线电话响了，林信搁下钢笔慢悠悠接起来，原来下人向他通报金万通到访。

　　林信没说欢不欢迎，只是不吭声，下人便询问是否要闭门谢客。

　　“不用……”林信还没想得透彻，嘴巴已经先说话了，他闭起眼，忽然十分讨厌自己，沉默片刻，没好气地吼：“就说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