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田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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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升官了？”
新任太傅鞠武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算恭贺我？”
我不置可否：“你那个学生如何？”
“很争气。”
“这么说，燕国有福了？”
鞠武还没回答，我就看到了争气的小太子。他扁着嘴，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瞪我。老朋友循着我的视线看到他，连忙起身要行礼，小太子扶住他，絮絮说道：“老师，我有很多事情找你，你却在这里跟这个小老头喝酒。”
小老头？我只是胡子留长了一点而已。我严肃地注视他：“你这个小不点能有多重要的事？”
他也试图板起脸来回应我：“肯定比喝酒重要。”
我实在憋不住了，大笑起来。他冲上来，大概记起自己的太子身份，又停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不许笑！你不许笑！”见喝止没有效果，就气呼呼地拉着鞠武走了。
我再次见到太子，他已经长得英气逼人。我笑道：“我不过是个跟太傅混酒喝的小老头，哪当得起太子殿下亲自拜访。”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嘿嘿一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只是一本正经地行礼：“田先生，我想跟你混酒喝。”然后抬头，认真地与我对视。
果然孺子可教。我慢条斯理地给他斟了一杯酒。
我又一次见到太子时，他换了两个新跟班：宋意，夏扶。这两个年轻人，看起来身手不错，不过都不怎么沉得住气。我心里暗暗把他们和我新结识的小剑客比较了一下，同样年轻气盛，荆轲就显得老练多了。果然，游历的多，见识的多，还是不一样的。
“田先生？”太子有些困惑地看着我。对了，眼前这个也还欠锤炼，尽管悟性极佳。
“太子快加冠了吧？”我问。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还早呢。”
“不早了！对未来的燕王来说，时间紧迫啊！”
也许我的表情过于严肃，他有点笑不出来了：“燕王？现在父王正当盛年，我——”他立刻意识到想岔了：“还请先生教导。”
我微微点头：“太子以为现今，诸侯纷争不断的形势下，什么最能体现一国之国力？”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军力！”他看我一眼，有些迟疑：“先生的意思是……”
我但笑不语。
太子渐渐来的少了，但我不时从鞠武这里了解到他的近况。燕王一意孤行出兵赵国，太子和我那老朋友激烈反对，但没能劝阻住。后来太子带着他手底下几个渐成气候的跟班到军营整顿溃军军纪，这事在乡邻的家长里短中差点演变成太子策动军队意图逼宫。不过，百姓对兵败赵国多有不满，反倒是善意地看待太子“谋反”这类蜚短流长。
荆轲继续到各国游历，走前问我的意见。这乱世，谋安身立命不容易，求大展鸿图更难，何况平原信陵难再有。我只能说，出去闯闯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子加冠。我托老朋友将我正式引荐给太子。鞠武不解：“你们不是早认识了吗？”
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之前，太子尊我为师，是师徒之情；今后，我敬他是殿下，乃君臣之礼。
太傅大人不满地嘀咕：“是是是，就你道理多。”仍然带我进了宫。
太子随意地坐着，正把玩着手中的剑，脸上犹有未退尽的兴奋之色。看到我，他忙要起身，被我用眼神制止了。等他端端正正坐好，我郑重地跪拜下去：“太子殿下。”未来的君王同样郑重地接受了我的大礼，稚气已消的脸上显露几分威仪。这是我要辅佐的未来的燕王，我希望是位明主。
然而，一番变故最终中断了我尚来不及开始的辅佐明主之路。太子前往秦国为质，一去数年，重返燕国时，已物是人非。
荆轲在燕国定居下来。几年闯荡回来，他越显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不变的是，他心中蠢蠢欲动的所谓雄心壮志，却没有找到他认可的实现方式，因而常常与交好的高渐离在一起纵酒高歌，放浪形骸。
我重新见到太子时，燕国的形势已不容乐观。韩赵已亡，强秦的铁骑迟早也会踏上燕的国土。进宫前，鞠武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太子一意孤行地要抗秦，根本是以卵击石。我是拦不住他了！你要帮我好好劝劝他。”
我听着不是滋味：“你的意思是，不要抗秦，等着束手就虏？”
他一愣：“谁说的！但要从长计议，好好想想办法。”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所以找你来商量。”
“没办法还不如别说。大道理谁不会讲。”看老朋友又急又愁的一脸疲惫相，我忍不住拍了拍他以示安慰，心里却自有主张。
太子站在宫门，看见我们，便迎了上来，一如既往的恭敬有礼。等落座，我不出声，只管盯着打量他。太子迎着我的目光，微笑，同样不言，竟是沉静如水。他的这种表现，让我感到很是欣慰的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我从他神情背后觉出了一丝疯狂的意味。
“听说太子殿下是从秦国私自逃回来的？还收留了秦国罪臣樊於期？”我开口，说的却不是老朋友所希望的话。
太子笑容不改，语气波澜不惊：“田先生也认为是这两件事才造成燕国眼下的局面？”
我笑笑，答非所问：“太子以为眼下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他反问：“先生以为我大燕的军队敌得过秦国吗？”
果然是要兵行险招了！那就杀掉掀起天下这么大风波的罪魁祸首好了。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可惜！我已不复盛年。”
太子敛了笑意：“先生觉得夏扶他们如何？”
“难当大任。”我微微摇头，“太子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秦王的为人。夏扶怒而面赤，宋意怒而面青，舞阳怒而面白，这么一来，他们根本近不了嬴政的身。”
“不错。”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冷意。他看向我，语气恭敬有加，眉眼间却难掩冰霜之色：“先生可有人选？”
我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荆轲。”
不错，就是荆轲！我若年轻上十几岁，就自己去做这件事了。现在，唯有荆轲！我知道他的一腔抱负正无处施展，同时更明白自己正将他往死路上推。
“太子殿下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吗？”
被问到的人笑了起来，却异常苦涩：“先生认为我还有选择吗？”
“不这么做，燕国尚能求得一时苟安。”我不容他逃避问题。
太子沉默，然后轻声道：“私仇。”他抬眼，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愁苦：“我不骗先生。丹确是为了大燕，但，也有私仇。”
我心有不忍，只能黯然喟叹一声。
鞠武得知结果，毫不犹豫地把我臭骂一通。我也不还嘴，笑呵呵地拉他去喝酒。不过几口酒下肚，老朋友便唉声叹气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老家伙，你唱哀歌呢！”
他瞪我一眼：“别胡说！”
我一口饮尽杯中酒，不再玩笑：“老朋友，你还没老糊涂，你清楚我们面临的形势。天下，大势已定！”
他叹道：“既然如此，那你做这些又有何用？”
也许不过是螳臂当车，可我仍想助太子最后一搏。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国家，其实更多的怕是为了自己曾经的辅佐明主安邦定国的梦想。
我去见荆轲。高渐离看到我，抱琴避开了。
我说：“你的热血可还在？”
他被我问得一愣：“自然。”
我又说：“你的剑可还锋利？”
荆轲脸上一震，慢慢端坐好，郑重地托出他的剑。
我伸手，他有些不解，但仍把剑递了过来。我拔剑，如水鉴人的剑身映出一张已显苍老的面容。
我说：“去见太子丹！”遂在荆轲骇异的目光中，横剑自刎。
就让我，用我喷溅的这腔热血，送荆轲一程！送太子一程！送燕国一程！
鞠武，剩下的重担，就靠你帮太子一起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田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