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扛起就跑

2、二

　　唐铭从睡梦中醒来，游魂似的飘去卫生间洗漱，牙刷伸进嘴里蹭了半天才觉得哪里不对，一抬头镜子里唇红齿白，没丁点泡沫。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不过就是一时冲动跑去问了个姻缘，结果老道士满嘴胡吣，说什么缘分早成，因果难断。回来之后就一直做梦，跟特么古装武侠片似的也就算了，还是连续剧也可以算了，全是个看不清楚脸的外国人怎么说？还是个男的！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睡一场好觉了，一闭眼睛就是那些梦，还都是第一视角，代入感那么强，简直要命！干脆飞回去掀那老道士的摊子？先不说来回的交通费，就说那道士胡子头发都白了，瞧着也六七十了，支个摊子不容易，况且真要就事论事，老道士其实也挺无辜，只能怪自己脑洞大。啊，烦！
　　他抱着熊猫抱枕，靠在沙发上发呆醒神的时候，手机炸响，是编辑的催稿电话。对方哀怨地问：“阿唐啊，说好今天交稿子，你可不能开天窗啊……你会救我的是吧？”
　　唐铭扶额，这些日子实在没精神，把这事忘了。好在草稿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润色润色一个白天应该能搞定。
　　“那个，放心，天窗会关上的，不会耽误排版的。”唐铭盘算着图片的量和该有的字数，试图安抚就差开唱声声慢的编辑。这年头谁都不好做，唐铭反正是觉得，能行个方便就不要为难人家，能好言好语的就不要强横霸道，毕竟日后还要相见的。因着这个态度，他跟编辑的关系相当不错，有时候在外吃饭，编辑喝高了就会跟他倒苦水，说这个专栏作者怎么难处，那个连载怎么拖稿，他被主编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头还要跟死不交稿的作者们斗智斗勇，受够了夹板气。唐铭听了许多，大饱耳福，有时碰上实在奇葩的拖稿故事，还盘算着要不要写那么些小玩意供人乐一个。
　　把电话扣下，唐铭认命地开了电脑准备干活。他这个专栏比较自由，游记小说诗歌都要得，刚好上次他跑去成都踩了一圈，好些东西可写，现在也就是在草稿里删删改改就行。唐铭先定了风土人情，想了想又选了些景点，挑了几张风景照，最后剩下的大段篇幅，他狞笑着开始罗列美食。
　　老子睡不够，你们就别想好过！冒菜热腾腾的，火锅红通通的，香吧？夫妻肺片细嫩滑爽，龙抄手在红油里浮沉，蹄花饭里的猪蹄焖得光鲜弹牙，馋吧？再来个担担面钵钵鸡，乐来锅盔伤心凉粉，不信你不饿！
　　唐铭当初为了拍好食物，特意看《舌尖上的中国》揣摩了很久，本来是想着更好地体现饮食文化，现在倒是先拿来报复社会了。
　　稿件终于发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唐铭翻了翻库存，在压缩饼干和自热米饭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拆包，戳松，倒水，盖盖一气呵成，米饭盒子发出噗噜噜的响动。在翻滚的白雾里，他恍惚又看到了梦里一望无际霜雪似的沙漠，还有那片绿洲。那一片影子样的胡杨直挺挺矗立在岸边，深邃的湖水悠悠地蒸腾出白纱似的月光，而就在这满目清寒中，那个人一袭白袍，转过头来，兜帽遮住了眼睛，只有一绺棕色的发丝漏出来，在肩头和着月色流淌。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是愉悦的笑，明亮如同日月交辉，袍子下摆红色的火焰纹饰热烈地燃烧，随风蜷曲舒展。
　　真美，可惜自己不会画画。
　　唐铭回过神，吐出一口气，遗憾地摇摇头，打开盖子，鱼香肉丝的香气扑面而来。他闭眼陶醉地深吸一口，又想到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味道吧。随即又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不过就是梦而已，居然会想这么多。
　　或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唐铭这次梦见自己同那个人一起吃饭，满桌子都是鱼，那人养的唤作球球的波斯猫抖抖那身同他袍子一样雪白的毛，在他们脚下蹭来蹭去，谄媚地喵喵叫着，而那仍戴着兜帽的男人低低地笑，声音里充满宠溺。
　　千里之外，老道士坐在竹楼上，一手捋着苍苍的山羊胡子，一手抚摸着那杆写着“铁口直断”的幡子，望天不语。
　　竹楼前清凌凌的溪水潺潺东去，天空中月朗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