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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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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案之上,两人对坐,中间铺开一方棋盘。
楚河汉界,经纬纵横,正是当下时兴的象棋。
张俊手执红棋,坐阵巴蜀汉王,刘邦营帐。
霄练手执黑棋,立身西楚霸王,项羽马上。
有刺青匠人立在霄练背后,静静的描画图样,不多时便初见雏形。
一尾凌厉的蛟龙匍匐在背脊上:龙头越过颈项直指心口,
龙爪架在左臂右肩之上,龙尾则盘绕收拢在腰侧。
张俊一捋长须,对霄练说道:
“这刺青须费些时辰,也有些苦楚。
你且与我下几盘棋,一来时间过的快些,二来也分散你的注意。
霄门主既是客人,自然走的先手。”
霄练微微一笑,只低头看向棋盘。
这老匹夫分明是想用棋局,来试探自己的用意。
想要时间过的快些?何不直接撤去这刺青规矩?
分散注意许是真的,输在小辈手里,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听。
霄练也不点破,宁谧的眼眸里,现出一点惋惜神色。
“多谢张大人美意,那霄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霄练执起黑棋,横炮纵马,上手就是一记中炮盘龙马。
张俊不禁失笑,微微眯起眼睛。
果然是年少轻狂,上手就是凌厉杀招,竟不懂收敛锋芒。
今天必要挫一挫他的锐气。
“霄门主这一招虽好,然则后劲不足。当心陷落敌阵之中尚不自知。
韬光养晦,欲盖弥彰之道,总比锋芒毕现来的稳妥些。”
张俊执起红棋,双马并踞,对上一招镇中屏风马,不动声色的暗中施压。
楚河汉界之间,两军冲杀驰骋,打起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不一会,两人额上都冒出冷汗来。
霄练背后图样绘成,匠人手执长针,点染丹青,正在小心翼翼的布线铺影。
有细微的血珠渗出,随即又被软绢抹去。
起初只觉得微有痛痒,后来随着绘色厚重,针脚渐密渐深,背后一片刺痛火辣。
霄练眉心轻蹙,不觉绷紧了身子,却是一言不发,只把愠怒倾泻到棋盘上去。
张俊额上冷汗涔涔,却是因为棋阵当中陷入两难。
他的車落在敌人炮口当后,若移車自保,又要丢了马前卒。
霄练见他迟迟不肯落棋,不免戏谑一笑。
“张大人,您现在已是危机四伏,前狼后虎了。
霄某自知锋芒太过,损人亦损己;只是一味深藏不露,当断不断,也可能藏成一局死棋。”
霄练顿了一顿,笑意深深的看向张俊。
“弃車保卒,明哲保身,虽可解燃眉之急,却实为下策。
想必张大人是不会用此蠢招,大伤元气的。
不过您今日可以弃卒保車,又可知明日中将不会弃車保帅?”
张俊脸色发青,略有些不悦。
这小子分明是在含沙射影,暗言今日若是丢弃郦琼,保全自身,
明日圣上和秦大人,可能也会对自己弃之如履,惹来杀身之祸。
他不免有些气恼,这混账竟然敢威胁自己!
张俊冷冷的瞥了一眼霄练的刺青,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图样画的不错,就是颜色浅淡了些。
霄门主这样惊才绝绝,自当浓墨重彩,方可昭显其质。”
刺青匠人闻言,连连称是。
霄练不禁微微低了头,羽睫轻颤,抿紧了薄唇。
那刺青原本只下针一两分,点到即止。
可是张俊说颜色太浅,于是匠人惶恐万状,手下失了分寸。
竟刺入皮肤一掌之厚,较之针灸深刺,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霄练凝视着棋局,目光透过星盘,暗咒这老匹夫胸襟气量狭小。
面上却没有半分轻慢神色,手下更是凌厉的挥军斩将。
须臾片刻,历史反转。
汉王刘邦竟被西楚项羽围攻在江边,孤立无援。
张俊盯着棋局半晌,略有些惊诧,又是举棋不定,踟蹰不前。
霄练嘴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微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易权换将,倒转棋盘,方可扭转乾坤,重现这乌江边上的四面楚歌。
晚辈素闻张大人名号,许是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此为中策。”
张俊气的脸都青了,站起身来,颤颤的说道:
“你…!”
话噎在口中,却说不出口。
这霄练分明是在拿军中的诨号“张铁脸”,讥讽他不知廉耻,脸皮坚硬似铁。
这易权换将,更是大逆不道!
竟敢让自己交出兵权,拱手将淮西军送与他人!
这显然是在骂他昏聩无能,无法统御郦琼等人。
这倒转棋盘,简直无法无天!
这是要叫自己俯首称臣,反过来另请他这贤能之辈,代为管束部下?
张俊冷哼一声,缩回手去,捋了一把颤抖的胡须。
上下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
目光终于落在他右拳的暗红裹手上。
张俊略一思忖,气息平稳下来。
想必这小子惯用右手,宝爱异常,居然还缠了护手。
你敢叫我下不来台,我偏偏要叫你在众人面前甘拜下风!
张俊看向霄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霄门主勇武过人,老夫得你相助,必会如虎添翼。
这刺青隐在背上,难免埋没了,叫人看不见。
既然霄门主不忌讳锋芒毕现,那便在手臂上也镌刻些纹样。
方显老夫一片诚挚,愿以霄门主为左膀右臂。”
霄练脸上的笑意凝住了,眸底竟浮现出一丝杀意。
不再收敛遮挡,渐渐霜染冰冻,直直刺穿人心。
片刻之后,这严霜便黯淡下去,又恢复了寒潭无波。
霄练一面小心翼翼的将右手缠络的布条拆去,一面平静的说道:
“张大人既然这样看重我,那我也当献出上策。
移花接木,亦可斗转星移。霄某早已开门见山。
张大人可愿助逍遥门一臂之力,擒住这‘韩门燕’?”
张俊转过身去,沉下心来细细审度。
他原本也是打算借此,再绊一脚韩世忠,正与霄练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不过明教贼军虽被诛灭,在民间却仍然被当做圣教义军。
若是打着剿灭明教余党的旗号,去收拾燕白亦,恐怕会动荡民心。
如今有了逍遥门出面协助,就不一样了。
这燕白亦在江湖上犯了众怒,欺师灭祖,忘恩负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要说他干出点什么谋害忠良的事情,也不足为怪。
这既能转嫁仇恨中心,平复郦琼等人,稳定军心,
又能拉拢同心盟和江湖势力,壮大军力,顺应民心。
实在是名利双收的上上之选。
他踱了两步,转过身来,又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霄练。
就见这年轻人冷汗涔涔,面色有些苍白,沉定之色却分毫未减。
冰雪的面容之下,透出凛冽的英气,眼眸里深邃宁谧,却让人不能逼视。
再看他右手之上,已经解下暗红的布料,却现出一道道白色的残余伤痕。
张俊突然觉得,那些横在腕间的残痕,好像白梅疏影,凌妍绽放,暗香幽沁。
非但不觉得丑陋难堪,反而像一种荣耀的印记。
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佯装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里就刺上两枝白梅花吧。”
霄练闭上眼睛,羽睫轻颤,心下却仍是寒风呼啸,裂冰百丈。
这老匹夫竟这样嚣张跋扈,背上刺青蛟龙也就罢了。
还要在腕间的陈年旧伤之上,纹绣花朵?
这是要将他昔日的耻辱,在人前示众?
霄练握紧了左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哼,我定会好好的帮你规劝郦琼。
让他死心塌地的反叛。
拆下你的尖牙利爪,剥去你的血肉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