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34、34

　　秋风裹挟着丝丝寒凉，吹落一树丁零的枯叶。
　　华丽的帷帐镶金缀玉，层层遮住阁楼的窗榭，却掩不住其中传出的稚嫩哀嚎。

　　一个小男孩滚倒在地上，泪痕满面，抱住头哽咽求饶：
　　“呜…爹爹饶了我吧，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背错了！”

　　一个道人举起手中的拂尘指着地上的小男孩，吹胡子瞪眼：
　　“你给我起来！你往哪里躲！要是磕坏了你这张脸，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便挥舞着拂尘，抽在小男孩身上。

　　那小男孩连滚带爬的抓住椅子角，颤巍巍的站起来，可怜巴巴的抬手抹眼泪。
　　那道人俯下身去，一把抓住他银色的长发，恶狠狠的说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仇黯’？”

　　小男孩费力的摇摇头。
　　头发被扯的生疼，他不禁皱起眉头，又掉下眼泪来。

　　“那是因为你是明教的圣子大人！是黑暗魔王的克星！
　　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仇视黑暗，给我们带来光明！”

　　小男孩迷茫的眨眨眼睛，看到他爹爹眼里的恶毒消散了一些，透出狂热的殷切。
　　转瞬之后，那殷切又渐渐和缓了一些，透出一点哀愁和悲苦来。

　　“好了，小黯乖，跟着爹爹再说一遍。‘本座奉明尊法旨，降神谕以诛无道’……”
　　小男孩又抬手抹抹眼泪，喃喃的跟着他念起来。

　　有家丁上前说道：“老爷，县丞大人的千金，带着另外一个孩子上门拜访。”
　　“嗯，先请他们到前厅喝口茶，我随后就到。”

　　“嘿，不必麻烦了！我们是来拜见圣子大人的！”那女孩子朗声说道。
　　迎面走来两个孩子，一高一矮，正是阿羽和小练。

　　那道人脸上有些抽搐，又不好直接把县丞大人的千金赶走。
　　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呵呵，那你们就见一见吧，可不要打扰圣子大人太久。”

　　那女孩子果断答应下来，就看到有一个小脑袋从那道人身后冒出来，怯生生的看着他们两个。

　　“哟，圣子大人好！我和阿羽来看你了。”
　　小练看到那孩子一头银发，娇嫩的小脸似乎有些委屈，隐隐约约还带着一点泪痕。

　　他嘻嘻一笑，偷偷说道：“想不到莲花妹妹还挺爱哭鼻子。”
　　阿羽暗地里拧了他一把：“人家是男孩子。你还敢说！你自己不也一样是个爱哭鬼。”

　　小练一闪身从男人婆身边逃开，跑到小黯面前。
　　“我是想夸奖莲花…额，莲花弟弟长得好看！”

　　他笑眯眯的看着小黯，俯下身开口问道：
　　“你几岁啦？听说你能预见天意，我和阿羽都好羡慕。
　　嘿嘿，那今年什么时候才会下雨呀？”

　　小黯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无助。
　　爹爹并没有教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那道人，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些暗示。

　　只见那道人笑着开口道：“圣子大人的神力，不可随意滥用。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要来麻烦他了。”

　　小练不甘心，仍然热切的看着莲花弟弟，等他开口回答自己。

　　小黯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里满是委屈。
　　他微微张开小嘴，似乎就要开口说话。

　　然而那道人晃了晃手里的拂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黯。
　　小黯立刻闭上嘴巴，垂下了眼眸，又躲到了那道人身后去。

　　阿羽说道：“哎，瞧你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倒吓坏了人家。”
　　说着便一把将小练拉回来，诚恳的对小黯说道：
　　“圣子大人不要害怕，要是这小子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打趴下！”

　　那小小的人儿又从道人身后探出头来，半晌终于微微一笑。
　　顿时阿羽和小练都呆住了，暗叹这莲花弟弟果真是仙童下凡。
　　那道人又再三催促，终于把两个孩子撵出门去。

　　仇黯把剑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背对着傅清羽。
　　过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其实，那时我想对你们说，‘我不知道’。”

　　“因为爹爹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才会下雨。
　　我爹爹当时对你们说，我劳累过度，才会晕过去。
　　其实是他在背后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强行捏昏了。”

　　那女子眼眸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开始消化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屋子里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却弥漫出看不见的哀伤。

　　仇黯后来又说起在逍遥门的事情，说起他和燕白亦在后山一起看月亮。

　　“那时候我十三岁，燕白亦比我大两岁，一直都很照顾我。
　　同门的其他师兄弟，老是嘲笑我胆小瘦弱。我就跑到后山去找他诉苦。”

　　静寂的夜色里，不时传出虫鸣鸟叫。
　　一轮明月照在山洞上，将翠绿的藤蔓和青苔罩上一层淡淡的光华。

　　一个少年蹲在山崖边上，抱着膝盖闷着头，肩膀轻颤，那正是仇黯在偷偷的抹眼泪。
　　身后一个比他略高的少年笑微微的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闹别扭了，哥给你买糖吃。”
　　这正是当年的燕白亦，逍遥门掌门师尊座下，罕有的几个弟子之首。

　　半晌没有动静。
　　燕白亦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买糖这招已经哄不住这小子了。
　　“嘿，小黯你知不知道这洞里是什么？师尊一定没告诉过你。”他故弄玄虚道。

　　果然那小子抬起眼睛，有些好奇神色。
　　“其实这洞里封印着一把上古神剑，乃是我门中至宝。听说威力无比，可以夺人魂魄。”
　　“师兄莫要骗我，我才不信鬼神。”仇黯嫌恶的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燕白亦蹲下身来，轻声说道：“是我不好，不该提鬼神之说。”
　　仇黯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强迫你也不信鬼神。”

　　燕白亦转头看向他，眼眸里浮现出一些哀伤和同情：
　　“我知道你以前被迫说出一些谎话，做出那些违心的神谕。”

　　仇黯激动起来，眼睛里明灭不定。
　　“爹爹一直将我藏得很好。我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燕白亦接着说道：“有一次我和小练去帮源洞里看热闹，路上遇见一对父子在争吵。
　　那老爹正在教训儿子，把个小孩打得鬼哭狼嚎。”

　　仇黯不禁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再看燕白亦。
　　这些小时候的丑事，没想到被人无意中看到了。

　　燕白亦轻轻说道：“后来我在山洞里听见你说话。
　　又看见你盯着那道人的拂尘，有些发抖，眼睛里似乎十分害怕。
　　就猜到你便是那个苦命的小娃娃了。”

　　仇黯心里热流涌动，眼眶里又现出盈盈的光来。
　　他满以为当时台下的那一帮人，都迫不及待的要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
　　没想到自己瞬息之间的破绽竟然落在了燕白亦的眼睛里。

　　“我……”他微微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兄总是能察觉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又包容自己曾经的虚假神谕，满口谎言。

　　燕白亦微微一笑，伸手扶在他肩头上。
　　“好了，现在你总算可以随心所欲的说，‘我不知道’了。”

　　傅清羽觉得有温热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忍不住低下头，用衣袂拭去。
　　她红唇轻启，开口对仍然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仇黯说道：
　　“我知道了，我去找霄练说说情。说不定还赶得上救下小燕。”

　　仇黯看见那女子听到自己的遭遇，竟然感动的哭出来，一时间觉得有点尴尬。
　　于是又恢复了往日的欠揍语气：“哎哟，清羽姐姐一代豪杰女侠，居然也会掉眼泪。
　　你快别哭了！我害怕霄练回头找我算账。”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韩世忠我还是会去暗杀，我可不打算拿我大哥的命开玩笑。”
　　傅清羽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定定的看着仇黯说道：“小黯长大了，姐姐不该说你做事不牢靠。”

　　“嘿嘿，那当然了。你回去告诉霄练！叫他不许欺负我哥，少一根头发都不行！”

　　傅清羽心下不禁有些苦涩。
　　头发不见得会少几根，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