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126、126

　　佛墙之外，树影微动。
　　有年轻男子飘身落下，银发委地。
　　转而缓缓站起身来，径直走向那一座荒山小庙。

　　门扉打开，和尚探出半边身子，打量了一番来人。
　　就见那男子容貌甚是秀美，冰肌玉骨，银发高束，抱着一柄长剑立在门口。
　　剑眉轻蹙，衣着散漫，也不正眼看他这东道主，只一个劲的往院子里瞟。

　　和尚略有些不悦，却又不敢轻易怠慢。
　　这人虽然身形略显单薄，不过身姿挺拔，指间薄茧依稀可见。
　　看他一副傲慢不屑模样，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和尚躬身立掌，不冷不热的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本寺拜佛求愿？
　　请您先行放下手中刀兵，也好潜心接纳佛祖灵光。”

　　男子把目光从院子里收回来，刻薄道：
　　“去去去，老子不信什么佛祖灵光，闪一边去！”

　　说着一把将人拉开，毫不犹豫的往里走。

　　那和尚踉跄两步，慌慌张张的追上去。
　　这刚送走一个整死人的姑奶奶，怎么又招来一个噎死人的小祖宗？

　　不一会，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个个鼻青脸肿，哀嚎翻滚。

　　仇黯旁若无人的走进院落，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有菩提树叶飘落在脚下，裹挟着微凉的风，渐渐沉到他心底去。

　　摇曳的树影下，摆着一个雪人，垂着头湮没在苍白的阳光里。
　　有鸟雀立在他肩头，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丝毫不担心这雪人会融化崩解。

　　仇黯握紧了拳头，三步并作两步，抬手赶走了那几只笨鸟。
　　他抓住那雪人的肩膀，愤然说道：
　　“燕白亦，你搞什么鬼？竟叫这几只混账麻雀，欺负到头上去？”

　　晃了两晃，没有反应。

　　仇黯怒火中烧，瞥了一眼那些掉落的果实。
　　“你蹲在菩提树下装死，是打算坐化成佛么？
　　我知道你听得见，不要装聋作哑！”

　　仇黯伸手扯开他身上被褥，将人从里面剥出来。
　　手中一滞，眼眸里一阵刺痛，再也骂不出半句。

　　那人衣衫松散凌乱，有层层纱布缠络其间。
　　密密的裹住苍白的躯体，却透出斑驳的血红。
　　手中的臂膀绵软无力，竟有些枯槁嶙峋。

　　凋零的秋木立在眼前，就要化作菩提院中的灰土。

　　仇黯垂下眼眸，闷闷不乐的训斥道：
　　“几天不见，你作死的本事渐长。
　　这一回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可要长些记性！”

　　转而语气舒缓下来，透出殷切的哀伤。
　　“这么多年来，再艰险的风浪，你也挺过来了。
　　如今你也要振作些。不然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

　　燕白亦指尖微动，眸中却依然黯淡无光，死水无波。

　　有寒凉的刀柄按在他掌心，略有些颤抖。
　　“不要在这里失魂落魄，自怨自艾。
　　他们不值得你妥协愧疚，更不值得你牺牲保护。
　　握起你的兵刃，拾起你的勇气。否则你会失去更多！”

　　仇黯发现他缓缓合拢了手掌，不禁有些惊喜。

　　燕白亦嘴角微动，闪过一丝冷淡的笑意。
　　苍白的阳光，炙晒着炼狱的魔鬼。
　　冰冷的利刃，割裂着绝望的灵魂。

　　他莫名的渴望抓住这一把匕首，拾起锋利的寒芒。
　　告诉眼前的活人，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仇黯看到他握紧了匕首，右腕青筋暴露，不免有些惊讶。
　　他无法看到那密密的绷带之下，有青霜悄无声息的蔓延缠络开去。

　　他定定的看着燕白亦，微微蹙起了眉头。
　　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笑容，与其说是冷淡，不如说是冷漠……
　　或许，应该说是冷酷？莫非……

　　有寒芒一闪而过，带起一丝血红。
　　仇黯侧身躲过他挥出的匕首，肩头还是留下了一痕血迹。

　　他一把抓住燕白亦的手腕，捏的咯咯作响，兵刃脱手落地。
　　燕白亦毫不犹豫的抬起另一只手，直直的抓向他的脖子。

　　仇黯心头一惊，赶忙伸肘格开，愤愤的骂道：
　　“你干什么？你要连我也杀了？
　　玉霄峰顶的冰霜，还没冻僵你这只蠢燕？”

　　燕白亦沉默不语，又颤颤的抬起了手臂，似乎在渴望一个搀扶。
　　仇黯轻叹一声，无奈一笑，伸手去迎他的手掌。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错过了悬在半空的搀扶。

　　仇黯闷哼一声，捂住腰侧，怒火涌上心头。
　　他顺势擒住燕白亦的手臂，侧开两步，将他左臂反剪在背后。
　　转而将人死死的按到树上，动弹不得。

　　“呃…”燕白亦蓦地仰起头来，痛苦挣扎。
　　胸肋之间血色浸染，手臂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崩裂声。
　　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眸中却现出凌厉的杀意。

　　仇黯额上冷汗涔涔，腰侧的鲜血溢出指缝。
　　他不由得缓缓低下头去，单膝点地，却不敢放松手中的钳制。
　　“你快醒醒…我他么真想掐死你！”

　　“你要掐死谁！他肋间手臂的伤还没好，你还不赶紧松手！”

　　叶秋灵进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忙不迭的扑过去，一把将燕白亦拉到身前护住，眸中惊痛不已。

　　她扭过头去，声泪俱下的痛斥道：
　　“你这混账顺毛驴！竟趁我不在，跑来逞凶欺负人！
　　你还嫌他伤得不够重，要亲自送他上西天是不是？”

　　仇黯倏然一怔，侧过脸颊，沉默不语。
　　叶秋灵扶住燕白亦，让他重新倚在树上，仔细查验伤势。

　　燕白亦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容颜。
　　他缓缓探出右手，向前摸索，似乎又要抓起地上的匕首。

　　仇黯刚刚吃了暗亏，心中警觉。
　　他赶忙抢上前去，一脚踢远了匕首。

　　燕白亦将手臂抬高了一些，似乎要抓向叶秋灵的脖子。

　　仇黯暗叫不好，一把拉开了叶秋灵。
　　眸中冷月如霜，定定的审视着面前的人。

　　燕白亦呼吸急促起来，挣扎着向前倾身，似乎要追索逃走的猎物。

　　“唔…” 一拳击在他腹间。

　　燕白亦软软的趴在了仇黯肩上，悄然垂下了手臂。
　　温热的血溢出嘴角，将痛苦的渴望，和无奈的哀伤堵在了口中。

　　叶秋灵赶忙抓起燕白亦的手腕，探查脉象，忍不住骂道：
　　“你怎么出手这么重？你不是他的好兄弟么！”

　　仇黯也不看她，只沉沉的说道：
　　“我不打晕他，他会杀了你的……”

　　叶秋灵这才发现，仇黯肩头和腰侧鲜血淋漓，脸色苍白。
　　腰间只余剑鞘，长剑染血，掉在了地上。

　　她不由得收敛了怒意，将燕白亦裹进了被褥，就要抱进屋中。

　　“你也滚过来，我给你瞧瞧伤处。
　　影哥哥在我面前一直好好的，不知你怎么惹了他生气……”

　　“不是生气，他要杀了我。
　　他现在认不出我，恐怕也没把你当叶秋灵……”

　　“我才不管，反正他没对我翻脸。都是你的错！”
　　“嗯，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唉？你这顺毛驴怎么这么听话了…”
　　“我是怕你在我伤口上下毒。”

　　“阿娘……”

　　叶秋灵和仇黯停下了脚步。
　　前者瞬间黑了脸，一时间哑口无言；
　　后者双肩微颤，憋了半晌，还是哧哧的笑出了声。

　　“笑个屁！阿娘也比你强，总能哄他乖乖听话。”
　　“是是是，叶大娘温柔贤惠，我自叹不如…”

　　“滚过去自己敷药，我没工夫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