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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三分明月十里春风 ...

  •   上次岳知否开玩笑,叫洪青多备些好酒好菜,没想到他真当回事了。下午洪青夫妇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手里都是满满当当的。

      夏日里的白天热且漫长,回来时他们两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的。洪青一回来把东西放下,便往树下的石凳上一瘫,他满脸通红,一头是汗,一边用手徒劳地扇着风,一边喃喃:“好热,怎么这么热……”抬抬眼皮看一下买回来的各色食材,再看看远处被阳光晒了一个下午的狭小厨房。晚饭要自己煮,衡量一下,吃下去的还补不回煮饭时流的汗。

      在洪青和他妻子崔氏在树下休息的时候,白维扬过来就把他们放在旁边的东西拎起来了。“你们歇息一会儿吧,我来就好。”他说。

      虽说洪青跟白维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毕竟人家是客人,让他来帮忙,崔氏还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她起身想拦,刚起来就被岳知否挡住了。她笑:“没事,我跟着就好了,外面太热了,嫂嫂你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崔氏闻言,笑道:“那……那麻烦你们了。”

      狭窄的厨房里,岳知否倚在墙上,看着前面白维扬一个人管砧板管水盆顺带着连锅也管了。

      她进来之前的确是想着要帮忙的。但是一进来她就发现,白维扬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刚开始的时候白维扬见她过来,还随便塞了个蒜打发她去剥。结果小小一个蒜,剥完一层还有一层,最里面那层皮还是硬的,怎么都剥不开。她跟蒜较了一会儿劲之后,抬头一看,发现白维扬站在灶台旁边,饶有趣味地笑着看她。

      岳知否剥得额上都是汗,一热她就有些恼:“又笑什么?”她问。

      白维扬不说话,只是提起案上的刀,走到她身边。他还看着她,道:“我实在没想到,”他将刀一转,用刀背一拍桌上的蒜,“你这个样子,都敢说进来帮忙。”接着他笑着捡起桌上被拍开的蒜瓣,转身走了。

      岳知否:“……”站在旁边看她徒劳无功地剥了那么久,还看得这么开心……几个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里岳知否的工作就是给他递各种各样的东西。每隔一会儿,白维扬就把左手往旁边一摊:“盐。”“糖。”“勺子。”岳知否后来站在他旁边,就盯着他,等他下一次停下来给指令。

      过了一阵,他停下了手上动作。“拿什么?”她问。他却不回答。

      不回答,不伸手,倒是把脸凑了过来。

      “做什么?”

      “……帮忙擦汗。”

      他在煮虾,热腾腾的一大锅水就在面前,水汽蒸腾,他额上很快就满是汗珠。岳知否从身上摸出帕子,叠好了细细地给他拭汗。初时是她看他,他看虾。后来便是她看他,他也看她。看着看着他还笑了。“岳知否。”他唤一声。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这样和你一起过……”

      他说话的时候就看着她。他很喜欢这样看她,毫不掩饰眼里的喜欢,就这样专注地,长久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又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他:“好像还挺好。”

      厨房里热得像个蒸笼,锅里蒸腾出来的蓬蓬水汽,在两个人周围浮动。她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走了一会儿神,她才轻轻笑了,低声道:“是挺好。”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

      锅里的河虾已经熟了,红扑扑的很是诱人。白维扬摊手:“拿个盘子。”岳知否转身给他去拿盘子,他抬起头,看着她走路时那不太自然的步态,不觉皱起眉头。他问:“你的脚……在清河的时候弄的?”

      “嗯。”

      “怎么了?”

      岳知否把盘子递给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在清河,遇到相爷了。”

      白维扬一惊:“他怎么会在清河?”

      厨房里没旁人,岳知否便把在京南见到翻覆的马车,渡船上遇到白玄,最后白玄躲到他们宅子里,她帮他逃跑的事情都告诉了白维扬。白维扬沉默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怎么发生那么多事情,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相爷那天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他从扶风那边回来,都没见过旁人。”岳知否抬头看他,“他疑心有人从中作梗,想瞒过我们,半路将他扣留,以此要挟你。”

      白维扬:“要挟我?要挟我什么?”

      岳知否想起那天白玄说赐婚的事情。这种事她和白维扬都不乐意听。而且那只是个猜测,现在白玄都逃掉了,她不想说出来,破坏彼此的好心情。她挑挑眉,笑:“我们也只是随意猜了猜——管他呢。他都逃掉了。”

      白维扬神情轻松了些:“也是。”

      他把虾装上盘,放到一旁。他站在桌旁,看着虾,似乎有话想说,又始终沉默。沉吟片刻,他才慢慢地开口说道:“老头子他……身体如何?”

      向来对白玄没什么好评价的他,竟主动关心起白玄来了。岳知否想起白玄临走前,还反复嘱咐她,叫她不要把他那一番心里话告诉白维扬。那时候白玄这么说,只怕是因为他还担心,担心白维扬对六年前柳氏的事情仍耿耿于怀。

      但现在看来,都这么久了,白维扬兴许早就理解了当时白玄的苦衷。只是跑都跑出来了,没有回头的道理。当年关系破裂得这么彻底,也不知道从何处补起。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惜。白玄如今已经改名换姓,他们两父子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见面,更谈不上和解。她心绪有些乱,但仍掩饰着,笑了笑,道:“还好。只是瘦了些,头发白了。”

      白维扬心情也有些复杂,闻言,他只答了一个字:“……好。”就不说话了。

      夜幕降临,天气凉快了不少,这天正好是十五,如水的月光肆意铺洒在院子里。院子里凉快,洪青于是提议不如在外面吃。几个人都觉得好,便把桌椅都搬出来。微凉的夏夜里,老老少少都聚在院里,围成一桌吃饭。

      崔氏坐在两位老人家旁边,她就顺手给他们俩剥虾。洪青在崔氏旁边,他便给她剥。岳知否在对面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忽然便想起自己的父母来了。梦里抱着自己“飞”的父亲,先把鸡腿留给她的母亲,不知如今又在哪里,过得怎样?

      想着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虾头掉了下来,滚到白维扬手边。她忙捡起,却无意中望见,白维扬也在看着对面洪青一家人,看得有些失神。似乎感觉到岳知否看他,他侧过脸来。

      两个人对上目光,片刻错愕过后,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事。

      岳知否把手里的虾递到白维扬嘴边,白维扬还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喂我。”岳知否趁机把虾塞他嘴里,笑骂一句:“话多。”

      吃过饭,岳知否和白维扬两个人坐在树下乘凉。两个人沉默地坐着,都看着地上婆娑的树影发呆。

      白维扬自知道白玄已经回来之后,便始终有些恍惚。吃饭的时候人多热闹,他稍微打起了精神,现在安静下来,他又有些心不在焉。岳知否也没主动去打扰他,只是在旁边静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白维扬终于开口说话了。“知否。”他唤。等她转过来看着他,话又有些说不出口。他叹了一口气,方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老头子……还有和你说别的么?”

      岳知否怔住。他们毕竟是两父子,白维扬还是猜到白玄在离开之前,会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她。但是……她答应过白玄不说。况且白维扬早就把事情想明白了,只是迟迟不肯承认,这时候把白玄的话转告给他,也许……他会很难受。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

      白维扬果然没有立即追问。他沉默,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艰难地开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岳知否却笑起来:“他说你喜欢我。”

      白维扬先是一愣,接着开始笑:“这老头子……怎么跟你说这些事情。”她追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我?”白维扬看着前方,回溯着自己十八九岁时的久远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笑了,道:“也许……是吧。”他看她:“我也不知道。”

      “只记得正月十五那天,我跟着你,你却不认得我。那时候我是有点难过。”

      “你说你自己也不知道?”岳知否笑,“但是相爷说,他们早就知道了。”

      白维扬一怔,定定地看着她。“什……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说,你在我还没能下床的半个月里,每天深夜都过来看我。我病没好的时候,你把之前他拿回来的好药材都偷偷送来靖安司。等我好了,你还送了几个月糕点,每次都不重样。他还说你,读书倒不见得你那么用心……”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他。

      白维扬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个无奈的笑,笑着笑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竟有些许怆然。他说:“我以为整个相府,只有那个张氏会时刻在意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沉默片刻,他又道:“知否,过来。”

      岳知否闻言,向他身边挪了挪。他忽然将她一把抱住,脸埋在她肩上。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知否……谢谢你。”

      她没说话,也将他抱紧。趴在他身上,她想起刚才他那一闪而过的悲伤神情,眼角便不觉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心结,到这时候终于被解开,她不知道该替他开心,还是该替他惋惜。

      反倒是白维扬先从这纷乱思绪中抽身出来了。他还抱着她,笑道:“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

      “惊喜。”

      他松开她,站起身,往屋里走去。很快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支紫竹箫。那紫竹箫她还似乎见过,是前些日子他们才从他房间那堆旧物里翻出来的。她好奇地看着他,问道:“惊喜……就这个?”

      白维扬不说话。他拿起箫,开始吹奏。

      箫声在宁静的夜里缓缓流淌,他吹的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一首小令,名唤《沉醉东风》。如丝细雨,微暖熏风,在这轻柔缱绻的箫声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连风里都带着花香的季节。

      一曲奏毕,她看着他,他也看她。他笑:“还不明白?”岳知否摇头。

      “你抬头。”

      她依言,抬头去看,茂盛的树盖旁,露出一轮皎白的圆月来。

      他说:“这是‘三分明月按玉管,十里春风赠红颜’。”

      三分明月抬头可见,十里春风是刚才的曲子。

      再一想,“三分明月”是维扬,“十里春风”也是维扬。玉管是萧史弄玉的典。这下事情很明白了。他想娶她。

      她笑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不然?”

      “你还挺瞧得起自己啊。”

      白维扬笑着就去挠她:“你还挺瞧不起我啊?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岳知否?”

      岳知否拨开他伸过来的两个爪子,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白维扬接住她,两个人紧紧相拥。她在他耳边笑问:“这什么‘三分明月十里春风’的,就那十几天里想的?”

      “哪是。”他还有些得意,“早有预谋。跟洪青一块儿想的。”

      说曹操曹操到,洪青好不容易洗完碗,一出来,就看见院里树下他们俩抱在一起。两个人听到动静,也看过去。平时要是两个人情态亲密时,碰上洪青过来,岳知否一般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开。但这次她没有。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窝在白维扬怀里。

      洪青作为白维扬的同谋,见此,就知道岳知否已经同意了。他喜不自胜,笑着过去,对着白维扬说道:“呐,跟你说清楚啊,我一直都把知否当妹妹的,你以后要对她好一点,不然我收拾你。”

      岳知否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听洪青一说,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抱着白维扬就哭起来。洪青纠正了下自己的话:“不对,不是把她当妹妹,以后就是妹妹了——咦,怎么哭了?”

      岳知否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白维扬凑到她耳边,说道:“他们一直没告诉你,你当年是被送进府里当婢女的,所以官府里你的名字下面,还写着相府婢女。所以为了方便之后行礼,我跟洪青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们就说洪青是你哥,到时候那两位老人家就是你爹娘了。文书我早交上去了,就等官府批复。”

      岳知否红着眼睛看他:“你……你们谋划多久了?”

      白维扬嘿嘿地笑:“回京畿那天就开始了。趁你不在,我和洪青就在商量这些事。你不在京畿的十几天,我连妆奁首饰都给你订好了——”

      岳知否一笑,眼泪就流出来,她道:“你就这么确信我会答应?”

      白维扬愣了下,接着笑着挠她:“你难道还想着不答应?你胆子很大啊,还敢这么想?”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大礼改成惊喜,方便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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