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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醉翁之意 ...

  •   城郊的军营里不比灯火通明的京畿城中心,这里的人们只靠火把和隔几十步才放一个的火堆照明,在这样昏暗的光下,他只能看到面前的一小段路,远处和上空都是漆黑一片。韩退思不自觉地用余光往周围看,这里是粮仓,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穿着同样的粗布衣服的民夫。民夫们都在埋头搬运粮食,谁也无暇去看他这么一个隐藏在上京卫中间的人。

      韩退思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但他胸口的痛楚却愈发明显,似乎是一个信号,似乎是一个提醒他前方危险的信号,韩退思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这莫名的暗示,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他们队伍的旁边。

      白维扬穿着民夫的粗布衣服,他靠在一个营帐的旁边,正往韩退思的队伍看。他甚至没有掩盖自己的面貌,他就这样张扬地站在那里。他先往队伍中间那个金色笼冠看了过去,看了一眼之后,他皱了皱眉,接着便把目光转开去,转到上京卫群中了。他一个一个地快速审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真正的韩退思身上。

      找到韩退思的瞬间他甚至还挑眉笑了笑,仿佛是在嘲笑他这身可笑的装扮。韩退思早就把应对的方案都准备好了,他身边的上京卫机敏地感觉到韩退思往白维扬站着的方向看过去,他们也跟着望过去,一看到白维扬在前面,他们立即悄悄从队伍里面脱离出去,往白维扬所在的方向赶去。

      人群中抓刺客最怕的就是引起混乱,所以韩退思特意准备好了几个人在自己身边候命,一等白维扬他们出现,就立即悄无声息地追上去。上京卫队伍中缺少的这几个人根本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军营里风平浪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时候,队伍附近却有人喊了一声:“保护韩退思!”

      这里是军营,不是大街,在这里呼喊一声,本来是不会引起士兵们的骚乱的。

      但是除了白维扬,谁还敢喊左尚书仆射大人的全名?

      上京卫们和军营里的士兵都往这边来了,在他们手里的火把照亮下,对面的一个存放粮食的帐子顶上现出白维扬的身影来。他背上背着一柄长剑,他就这样双手环胸坐着,睥睨着帐子下方忙乱地寻找他的人,一副满不在乎的嚣张模样,就差和那些独自上门挑衅的侠客一样嘴里叼根草了。

      刺客战地现形,公然挑衅,这下上京卫和军营里的士兵都往不得不去追捕他了。白维扬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等人们冲来,忽然一扬袖子,甩下一把细小的暗器来。人们看着这急雨一般挟风砸落的暗器,纷纷举起盾牌抵挡。那暗器却叮叮当当不痛不痒地打在盾牌上,人们低头一看,才发现白维扬扔的,只是一把从粮仓里抓来的麦粒。

      等他们把盾牌放下来,帐顶上的白维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不暴露韩退思的位置,假扮的韩退思充当了指挥者的角色,他按照之前的计划,调走十五个上京卫去追白维扬。追捕的小队甫一离开,一阵疾风便从队伍的右边擦过。这阵疾风扑上队伍的上空,上京卫们只见昏暗火光中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径直往的队伍最中间的那个戴着金色笼冠的“韩退思”身边落去。

      由于岳知否是从上方出现的,上京卫们只能举刀上搠,这样的攻击方式比起寻常的前刺和劈砍,威力要减小不少。果然,岳知否将双剑并在一起,嵌入上京卫的刀阵中央,接着,用双剑分别往两边一格,便从刀阵中破开一个缺口来。她目标明确,她一脚点在“韩退思”旁边一个上京卫的肩上,接着一个转身,横剑一削,便将“韩退思”的发髻连同那个标志性的金色笼冠给削落下来。

      上京卫们纷纷举刀去刺,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像是布包的东西,搁在自己面前。上京卫的刀刺穿布包,布包里裹着一袋血,半凝固的血仍在刀光剑影中四处飞溅。岳知否趁乱往旁边另一个上京卫肩上一跳,接着借力跃起,脚尖点在几个人横着的刀身上,一转眼功夫已跳出战阵。

      夜色里谁也看不清战阵中央的情况,外围的人只看到标志性的金色笼冠消失,只看到战阵中央飞溅的鲜血。就在岳知否脱战落地的那一刻,其他在军营里的人带的卫兵就蜂拥着冲了上去。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抓刺客!”接着各个人的卫兵都奋勇争先地往岳知否那边杀过去,好像最急着为被刺客刺杀身亡的“韩退思”报仇的就是他们似的。

      而真正的韩退思在战阵中看得清清楚楚,岳知否甚至连那个冒充他的人都没有杀。白维扬认得出他,身为靖安司里易容好手的岳知否更加认得出他。她明知道站在中间的人不是真正的韩退思,却去选择攻击他,而且还用一袋准备好了的血制造混乱,目的就只有一个——她要让其他人以为韩退思已经死了。

      韩退思看着其他与会的人加入抓捕刺客的队列,他忽然明白了。那两个人早就知道这些人救他们,为的不是报白玄曾经的恩惠,而是利用他们做荆轲做聂政,为他们除掉自己。只要自己一死,那些幕后的主使者就会以抓捕刺客为由,反咬那两个人一口,赶在韩家人抓到他们之前将他们杀掉灭口。

      那两个人不杀自己,就是想借他韩退思来将企图杀他们灭口的人缠住,从而逃之夭夭。

      韩退思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上京卫上前去追两个刺客,他站在上京卫中间,隔岸观火。他看着其他人的卫兵围堵岳知否一个,岳知否毫不恋战,恃着自己轻功了得,掉头就走。军营里人多,这里不能放箭,人们只能提着刀剑去追她。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去,最后,岳知否被包围在几个营帐中间的通道上。

      人们呐喊着往前冲去,岳知否却不跟他们殊死战斗,她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人影便从她身后的帐子里跃出来。白维扬的剑还背在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支钢制长矛,他不攻击人,只是将矛斜斜一递,从人们的刀剑下面穿过,接着迅速往上一挑,他手上的力度大得惊人,这一挑便让不少人的刀剑脱手飞出。人们为了躲开这些到处乱飞的刀剑,只好后退,白维扬趁着他们后退,又横矛往前一推,硬生生将战线往后压了好几步。

      白维扬大概韬光养晦太久,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身手,预备好的围堵成了混战,白维扬不杀人,只是不停地挑走面前人的武器,不让他们近身。在场的都是久经训练的人,追兵们很快就从不知所措中清醒过来,于是,在白维扬用长矛去挡刀的时候,有人悄悄将刀递上前去,准确地卡住矛头。

      白维扬还作势往后退,惹得对方用力去和他争夺长矛的时候,他果断放手。长矛被挑了起来,让人群中落去,白维扬这时候已经把背后的长剑给抽了出来,他趁乱就是一轮回砍。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也开始混乱起来,前一刻才在他们眼前的岳知否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战阵的后面,她和白维扬一前一后逼得战阵不得不压缩,在人们都挤在一起的时候,那两个人掉头就跑,等人们追过去,他们便把早就准备在粮仓旁边的一辆辎重车掀翻,顺便刷刷几刀把辎重车上的粮袋割破。本来那两个人就是极灵活的,这下加上麦粒阻碍,人们就更追不上去了。

      夜已深沉,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两个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韩退思看着面前贼喊抓贼的闹剧,只是冷笑。在这混乱的环境中,他这个刺杀的目标,反而是最先恢复冷静的人。他的声音蓦地响起,来自一个前一刻才被判定死亡的人的声音让众人都不觉有些毛骨悚然。韩退思说话的时候语气和在朝堂上无异,镇定冷静而不容质疑,他说:“抓捕刺客的事,就不必劳烦诸位了。”

      这一句话直接就把其他人企图灭口的借口给堵回去了。韩退思又说:“封锁军营,这两个人今夜只能在这里,瓮中捉鳖,不怕抓不到。”

      说完,他也没打算等其他人提出意见。他直接就下令道:“士兵们将民夫都带到演武场去,逐个查验身份。上京卫,跟我去找他们。”

      整个军营在一瞬之间变得死静。韩退思眯着眼睛去看远处的黑夜,记忆却一下回到五年之前。

      那就是白维扬失踪的那个中秋。那一天夜里,他亲自和上京卫们到码头去伏击前去游湖赏月的白维扬。结果,在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湖上风平浪静,一舸无迹。上京卫们在码头附近搜查,没过一会儿,一个上京卫在码头上绑船的木桩上找到了一封信。

      韩退思让上京卫把信打开,上面的确是白维扬的字迹。白维扬难得地把字写得极工整,这让这封只有一行字的信多了一种庄重感。

      他说,我认输,我退场,自此世上再无白维扬。

      当时的韩退思根本没想到他所说的退场是真的。在此之后,韩退思流放白玄,将白家驱逐出京畿,他毁掉白维扬珍爱的藏品,杀死和他有交情的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都没引得五年前消失的白维扬回来。白维扬认输,但他不在,韩退思就是把一切都毁了,让他们白家的所有人都没有翻身的机会,都仍没有意义。白维扬不在,这胜利不算胜利。他胜之不武。

      白维扬选择在暮色深沉的时候出手,选择攻击伪装的韩退思,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刺杀韩退思。他的目的,是逃离京畿。

      他逃了第一次,还想逃第二次。

      十四年了,这恩怨到底该是个头了。韩退思脸上慢慢浮起冷笑,白维扬还以为现在的京畿是五年前的京畿吗?现在整个京畿都在他韩退思的掌控之中,他怎么还以为,他能全身而退。

      韩退思抽出随身的佩刀,往前一挥,上京卫的队伍快速往被黑夜遮盖的地方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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