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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终章 ...

  •   在山上住了大半个月之后,洪青他们启程回乡,白维扬和岳知否也回清河县里他们的宅子去了。

      白维扬在清河县,做起了文玩生意。关于以后要以怎样一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的问题,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人还曾认真地考量了很久,最后,他们一致选择了古董商人。对于这个,岳知否是这么想的。首先白维扬当了十几年纨绔子弟,什么珍稀器物都见过,把玩得多了,自己心里有数,不至于被人骗。其次,当时白维扬攒下的钱财不少,收藏珍贵的古董文玩,正好当个幌子,免得别人怀疑。

      至于白维扬,他想的就简单多了。古董文玩生意,从来都是很久才能遇上一个合适的买主,而卖出一件,赚到的钱就能花好久的。换言之,就是很清闲。

      回到清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做下几单生意,一晃已经到了冬天。清河虽然不似京畿那么冷,到底也下雪。一下雪,白维扬就没早上了。以前在京里怎么说都有个圣上看着,他不得不起来,现在他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意,没人管了,铲都铲不动。

      自己不起来就算了,他还拖累别人。岳知否见白维扬铲不动,也懒得管他,自己起来到铺子里帮忙。一开始白维扬还只是静静地窝在被子里睡,这样过了几天,他先是嘴巴不安分了。早上睁开眼看岳知否在梳头,便说一句:“这么冷,要买卖也不选这时候,铺子里没人的。”

      天气的确冷,铺子里的确也没多少人,岳知否听了几天,便有些动摇了。这时候白维扬又在她穿着单衣从被子里钻出来找外衣的时候伸个懒腰,说:“好舒服哇……这种时候就该在被子里窝着。”冻得手脚冰凉的岳知否每天都听得想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锤一顿。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岳知否也起不来了。这下轮到白维扬的手不安分了。岳知否某天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伸手试探了下被子外面的温度,正挣扎着要不要起来,一只暖乎乎的手便搭上她的肩头。接着,那手就循着她的肩头往前摸。

      她给了后面人一肘子:“别乱摸。”

      白维扬迷迷糊糊的,还振振有词:“我哪有。我这是,从上而下,循序渐进地摸。”

      他慵懒的嗓音,温热的怀抱,还有他在她身上轻柔的爱抚……这还能起来吗?她决定继续睡,睡下去一小会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在被子里踹他一脚:“白维扬,你真烦人。”本来黏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他忽然爬了起来,不仅爬了起来,还爬到她身上。他眨了眨眼:“我是很烦。但我还能更烦。……”

      到了傍晚,岳知否站在长廊边上,看着纷纷细雪之下的院子。家里两只猫打架打得窜了出去,又冷得赶紧跑了回来。她看得笑了,这时候白维扬走到她身后,他给她披上一顶斗篷,又顺势把她抱住,下巴窝在她肩颈间。他最喜欢窝在这个位置,次次都这样。

      她不禁想,以前的她,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就是堕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到最后,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这几十年怎么就过来了。到了现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她才发现,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平稳而快乐地过一辈子,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活到最后,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有些感慨。于是便隐约盼望后面那个心意相通的人说点什么让她更真切地体会到幸福。没想到他和她还似乎真有点感应,刚想到此处,他便凑到她耳边。

      “喂。”他唤一声。

      她藏好满心的期待,只淡淡应一声:“嗯?”

      “听说西街有家馆子的炖排骨很好吃,我们什么时候去吃?”

      “……”

      她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回头给他一句:“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他直视她的双眼,微微笑着:“还知道喜欢你。”

      “张口就来。”她看起来不太买账,下一句却问:“你想什么时候吃?”

      他笑:“现在。”

      两个人说走就走,这时候正是饭点,西街上很是热闹。白维扬远远地便看见炖排骨馆子里快要坐满了,他道:“快过去,要没位子了。”刚说完,他便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接着喊一声:“跑!”牵着岳知否就跑。

      天上还下着雪呢,纷纷扬扬的小雪中,街上煌煌的灯火看起来有些迷蒙。寒风夹着雪花扑在脸上,岳知否冻得嘴唇都快僵了,她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就为了个炖排骨,旁边人都笑你了。”短短一句话落在风中,被吹走三分之二,白维扬一手牵着她,一手抓着自己的帽子,皱着眉回头:“哈?”

      两个人最后白着头站在馆子门前,连店里的伙计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伙计领他们到楼上一张临街的桌子旁坐下,又给他们斟了两杯酽酽的热茶。岳知否双手捧着茶杯,扭头去看楼下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的,雪花在他们上空飞舞,雪上映了馆子里的暖黄烛光,看起来像一颗颗金色的星子。

      她看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白维扬也在看街上的雪,他捧着杯子,心不在焉地把杯子往嘴上凑,不出她所料,他的嘴唇甫一碰到杯里的茶水,他便烫得皱着眉头缩开。

      她禁不住笑。

      他抬头看她。

      她说:“今夜的雪真好看啊。”

      他说:“你就是个褒姒。”

      漫长的寒冬就这样一天天不知不觉地消磨,在春天将要到来的时候,他们忽然收到了一封信。竟是白玄寄来的。

      白玄自从上次从泰州逃脱,之后便没了音信。他送了一封信来,说自己现在在扬州住下了,过得还不错,叫他们不用担心。话没挑明,但他们都明白。具体住在哪家哪户都给写出来了,意思就是想叫他们开春去聚一聚。

      等到三四月时候,天气渐暖,白维扬和岳知否便启程去扬州找白玄。

      两人跟着信上的指引去找,很快就找到了白玄所住的宅子。宅子不大,稍显老旧,身处扬州繁华地带外围,是个隐匿的好去处。两人站在门外,屋里的童仆果然早就得到指令,一看他们俩来,便迎他们进屋。

      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桂花,穿过院子往书房走,便看见走廊旁边种了一行竹子,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地上便扯出一条条交错的光影。从前相府里的院子也种桂花,白玄的书房外面也种了竹子遮阴,身在这里,旧日里关于白玄关于相府的记忆,就都被勾起来了。

      童仆一路带他们到了书房门前,他进门去报告,接着便开门让他们俩进去了。绕过书房里的屏风,他们便看见白玄坐在案前,正摊了几本书在看。

      两人走到案前,案上摆了一个砚台,岳知否在砚中照见了自己的模样——她的长发盘成了髻,过了一个冬天,她的脸比之前胖了,这么一看,整个人看起来就比之前温和多了。

      她又看白玄。白玄比以前瘦了,作为一国之相的威严也不复存在,他看起来就像个慈祥的老学究。她又看他案上的书。从前白玄也常常这样坐在书房的案前,只不过,以前他看的是公文,如今他看的是些诗词文集,无关紧要的闲书。

      这一切都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过去的一年里,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当天夜里,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晚饭。白玄留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人在家里住了一晚,次日早上,两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时候他们听得门外有拐杖声,白维扬打开门,便看着白玄撑着拐杖,蹒跚着走到他们门前。

      两人把他迎进屋里,白玄站在桌旁,却不坐下,他道:“老四啊。”

      白维扬:“是。”

      白玄没说话。两父子虽然多年没见,但他们心里其实暗中形成了一种默契。白玄一沉默,白维扬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哪件事情。于是白维扬也沉默。

      白玄:“回去之前,去看看你娘吧。”

      当年柳夫人辞世之后,并没有葬在京畿。那是因为张夫人说柳夫人出身低贱,葬在祖坟,愧对祖先,执意要把她葬在别处。话她是这么说的,但她的用意其实跟祖先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自己心虚,不想让柳夫人离自己太近而已。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

      但当时白玄听到她的话,便照做了。柳夫人最后葬在何处,甚至没人知道,白维扬离开京畿之后,也再没人想知道。

      白维扬听到白玄这么说,不觉皱起了眉头。白玄好像没看见,他继续说:“那时候说要迁走,我其实很高兴。毕竟她向来不喜欢京畿,以前在京畿受了太多苦,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好事。你说对吧?”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白维扬。

      所有人都以为白玄当时是因为忌惮张夫人,才对她言听计从,听她的话把柳夫人葬在别处。原来……他只是顺水推舟?

      白维扬没说话,神情有些凝重。

      白玄又道:“从那边港口出去,过了河就看到了。我在那里种了些琼花,很好认的。我到了这时候腿脚就疼,等天气好些再上山算了。”他看向桌子上方的虚空,思绪似乎也随着目光,遁入虚无之中。他慢慢地笑起来,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悲伤,这件事于他,已经淡成了一个泡影,和从前的辉煌及落魄一样,都已经成了久远的回忆。他说:“天下那么多花,她偏偏喜欢琼花。琼花在京畿是不长的,我在她院里种了一株,怎么都不开花,也不结果,后来她常常愁眉苦脸的,兴许也要怪这株不争气的花。她总觉得自己就和这琼花一样,京畿不是她应该居留的地方,她和这花,都受不住京畿的风雨霜雪。”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皱巴巴的手上,而后,他又抬头,看向白维扬。白维扬有着一双和柳夫人一模一样的,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他也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灵魂,表面随和,内心执拗,认定了一件事,便只顾往前走,撞南墙了也不回头。

      白玄笑起来,他喃喃道:“这时候……琼花应该开了吧。”

      在清晨的薄雾之中,白维扬和岳知否登上了离开扬州的船。一叶扁舟在白雾弥漫的河面上缓缓航行,渐渐地,太阳升起来了,水雾消散,天也因而变得澄澈。岳知否回头看一眼,扬州已经远了,繁华的城市,如今只剩了寥寥几笔勾成的轮廓。

      他们的船划开长长的波纹,平静的河面像被这一叶扁舟裁开,波纹被吹散,河面又似乎被一阵阵的温柔春风缝合起来。清澈的河水中映着初晨的蓝天,漫天的云霞,都似在水中浮动。天上的雁影太过渺远,在水上只映出一个个模糊的白点,看起来就像一串白玉珠子。岳知否走上船头远眺,对面重重叠叠的黛色山影,渐渐地便清晰起来。

      又过了一阵,船到了河对岸。两人从河滩上往上走,到了山林之中,空气更潮湿了。南方的树很早就抽了芽,林子上空已经铺了一层浅绿色的帐幕,春天里微凉的水汽被这帐幕笼住,饶是天已大亮,阳光普照,山林中的空气仍是湿漉漉沉甸甸的。

      白维扬这一路都很沉默。岳知否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在泥泞的路上走,她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他心不在焉的,总在走神。她呼出一口气,望向前方。白雾茫茫的山林,勾不起她的任何回忆。她又瞥他一眼,这黏腻潮湿的空气,却大概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最自由放纵的时光,和最痛苦挣扎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他关于童年,关于柳夫人的,或温馨或残酷的记忆,大抵都蒙上了这样一层微凉的水雾。

      在山林里走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岳知否的裙摆都被湿漉漉的泥土蒸得软软地塌下来,她眯着眼往前看,前面浅绿色的林子里,似乎有几团白色的影子。她没见过琼花,只伸手一指:“是那里吗?”白维扬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微微一怔,才徐徐道:“……是吧。”

      两人往前走去,待走近了,岳知否才看见,原来这里种了好多琼花,层层叠叠的叶子筛下的金色阳光,点点落在这片花海之中。放眼望去,细小的白花上缀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白花成团成簇,镶在枝头,仿佛冬日里的晶莹霜雪。

      岳知否很难把这片白茫茫的花海和以前相府柳夫人院子里那棵干枯的低矮灌木联系在一起,她看得呆了。

      白维扬却笑:“这老头子,还说‘种了些’。这叫‘些’?”

      他走到花海边缘,岳知否跟在后面。花海之中留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上面还隐约留着脚印,只不过,那些旧日的脚印上已经长满了青苔。小路尽头,是一个不起眼的坟堆。上面是一块石碑,简单地刻了几个字——爱妾柳氏之墓。

      坟堆前面,还插了几根干枯了的枝条。看来当时白玄离京,还曾经到过这里。

      白维扬看着那几根支棱着的枝条,眼中似乎暗暗涌起一阵潮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潮水又遏住。他回过头来,向她伸出手:“走吧。”他微微笑起来,“当心地上滑。”

      到了傍晚,两个人乘船返回清河。

      这一路上,白维扬依旧很沉默。天从蓝色变成了橙红色,松软的白云像被火焰吞噬,成了红色的烟霞,被风拉得好长好长。白维扬坐在船头,船头的位置背光,他的背影就这般印在嫣红的天和水上。

      岳知否坐在后面,只静静地看着他。她了解他,但心底深藏的痛苦,人与人之间往往是不相通的。他一个人不说话,那就由着他这样独自呆着。

      就这样安静了好久,白维扬说话了。他唤她:“知否。”

      “嗯。”

      “过来。”

      她走到船头,在他身边坐下。他松松地揽过她的肩头,她靠在他肩上,也和他一起,看着面前广阔的河面。他说:“那时候老头子离开泰州,他和我说,他很庆幸,我还像以前一样勇敢。”

      岳知否一怔。白玄说的应该是白维扬拒绝赐婚的事。

      白维扬笑起来:“可我如今觉得,更勇敢的是他。”他看向她,“这么多年来,要不是他一直居中持重,相府哪能坚持那么久。他为了府里的安稳,任由我娘冤死,这事我始终放不下。但……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

      他复又看向前方,沉吟片刻,他才继续说道:“我和他不一样,我很自私,也很鲁莽。我只顾眼前,不顾大局,更别谈为大局牺牲。我还像小时候那样,看不惯就反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从前他训我,训得也对,我就是个注定成不了大业的家伙。”

      他笑了笑,将旁边的她搂紧了些:“不过这也不要紧,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想着要成什么大业。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他看向她,笑着,唤道:“知否。”

      她也看他。黄昏时候他的身影像要和这温柔暮光融为一体。她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有和他一样的热切爱恋。

      她轻轻一笑,而后凑上前,吻上他的唇。

      飞鸟喧嚣着归巢,鱼儿也在涟漪中雀跃。两人拥吻时的剪影,就这般在漫天的霞光中定格。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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