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5、微妙

　　楚虞昨天说，“生日会怪吵的，不如在家看电影。”今天中午回家，梁京兆已经在指挥着两个工人在客厅嗡嗡钻孔。

　　楚虞道：“这是干吗？”

　　梁京兆回头：“安个多媒体，看电影方便。”

　　楚虞只能认为是梁京兆心血来潮了。她回自己屋子，一会梁京兆来敲门，找她说：“安客厅里可以吗？你卧室要吗？”

　　楚虞摆手：“客厅一个够了。”

　　梁京兆点头出去。

　　这天中午装修声音让梁京兆睡不了午觉，于是楚虞出门的时候，看见梁京兆在沙发上看电脑。

　　楚虞是要上学去了。梁京兆问她：“你等下，我送你。”

　　楚虞说：“不用，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梁京兆于是低头，又沉没于电脑里的公务，楚虞开门走了。

　　星期五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楚虞和同桌一起走去体育馆集合。体育课各个年级有两个班、一共六个班同上，集合的时候，楚虞看到了篮球架下的张文渊。

　　张文渊没有打球，他在篮球架下看着别人。天没有转凉，张文渊却穿上了秋季校服衬衫，浅蓝色，扣子扣到正数第三颗，露出里面的黑色圆领卫衣。

　　张文渊看得专注，楚虞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这里，没想到张文渊隔着半个篮球场对她招了手。

　　楚虞回了一个招手。张文渊笑笑，复又把眼光放到了多人转手的篮球上。

　　楚虞和人搭伙去篮球架旁的网球场地打网球，看到两个趴在网球网上的两个女生，拍子扔到一边，抱着撑网的柱子朝篮球架下网，楚虞抬手发球，顺道听了他们的闲话。

　　她们说的是张文渊。

　　张文渊高二理科班，成绩可以，长相可以。女朋友白钰，高三文科班，成绩优异，长相出众。两人神仙眷侣，密不可分，张文渊吸引女生的点在另一方面：他在年级里很能“说得上话”，和高年级的王昊一众关系密切，走哪里都是跟着一群人。

　　楚虞没看出来张文渊是个这样的混混人物，她心目中的混混还停在电视里九十年代染发扎环穿背心的形象，张文渊这样，看着有些温和，是不像的。

　　下课时楚虞和张文渊不知怎么在道路上会和了，张文渊脱离了那些挽着短袖袖子，大汗淋漓的篮球能手，来到了楚虞身旁。楚虞运动过，擦着汗，张文渊问她：“昨天很没意思吧？”

　　楚虞道：“没有啊。”

　　张文渊说：“看你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

　　楚虞连说：“没有，没有的事。”

　　已迫近教学楼，张文渊问楚虞：“于露茵今天没来上课？”

　　楚虞想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有，她平时很少注意于露茵，今天也是，如果不是张文渊问，楚虞也不会刻意发觉：“好像是没来。”

　　张文渊点点头：“我也就是替王昊问一句。”

　　路已经走到楼梯口，张文渊是要走另一个角的楼梯，楚虞的班级正在主楼梯的当口，不必绕远。两人就此分别了。

　　楚虞后面走着的两个女生上前，拍了楚虞的肩膀：“你认识张文渊？”

　　楚虞道：“因为王昊认识的。”

　　两个女生转了眼睛：“你和他关系挺好的样子。”

　　楚虞如实相告：“刚刚认识罢了。”

　　其中一个女生在暗中拉扯另一个同伴的衣角，于是那个同伴道：“可以把张文渊的微信给我吗？”

　　楚虞面有难色：“我没有他的微信啊。”

　　女生道：“你能问问王昊吗，王昊肯定有的。”

　　楚虞看她真的迫切，但还是犹豫：“张文渊不是有女朋友？”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点失望的厌烦神色。楚虞在女生里人缘真的不好，也许是性情冷清，素日寡言，背地里被很多人说是“假清高”，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她也并不想这样被人疏远，于是改变了言辞：“那我就问问王昊吧，下学之后我发给你们。”

　　得偿所愿的两个女孩子复又温和了面容，嘻嘻笑着向楚虞道谢，又和楚虞揽着手臂上楼梯。楚虞觉得有点好笑，不论是她还是她们，趁着进教室前，她不着痕迹地疏远了这两个女生，独自一人从后门进了教室。

　　下午放学，楚虞背着书包向校门外走，远见在校门的对面街道停着熟悉的车子，是梁京兆的。平时都是一辆在接奔驰s她放学回家，梁京兆的事情总忙很晚，充斥着饭局一类，是不可能抽出身的。只偶尔无事或之后有事，在空隙里顺便经过，把楚虞接回去。

　　楚虞不想让她梁叔叔多等，因为对方实在是一个分秒寸金的大人物。楚虞埋头加快脚步，在踏上斑马线的时候一把被抓住了书包，身体猛地后倾，将将要站不住。

　　与此同时，一辆疾行的摩托车擦着路边过去，风驰电掣地带着灰尘气流。

　　王昊一手抓着她的书包，另一手稳住楚虞的手臂：“我叫你你怎么不听呢？”

　　楚虞仍是惊魂未定，她愣愣地看着王昊，王昊待她站稳之后就收回了手：“想什么这么出神？”

　　楚虞不好意思地感谢道：“真是多亏你。”

　　王昊笑得好看，说没事，你下次可要注意看路。楚虞和他聊了几句，然后才说：“我要先走了。”她手指对面：“梁叔在等我。”

　　王昊顺着楚虞的手看去，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王昊道：“梁叔来接你？”

　　楚虞点点头，趁着车流平缓又踩进了斑马线里，王昊遥看一下梁京兆的车子，跟上了楚虞：“我送你过去吧，车还挺多的。”

　　楚虞连忙拒绝，王昊用无法的平和的笑容把她的客套劝回去了。他的手在楚虞身后的书包后虚虚扶着，非常绅士，楚虞拒绝失败，在他的庇佑下渡过马路。

　　王昊站在车前，看楚虞开了车门坐进去。楚虞的车门尚未关闭，副驾驶的车窗就缓缓降下了。梁京兆看着王昊：“是王昊啊。上来，叔叔载你一程。”

　　王昊摆手：“不了，我家司机在那里，”他指了身后，就是他刚刚拉住楚虞的地方：“在那里等了。”

　　梁京兆点点头：“那好。你过马路小心点。”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虞在后车厢里坐着，听得梁京兆“过马路”这三字咬字偏重，像是意有所指。

　　王昊则是淡笑回应：“谢谢梁叔。”

　　梁京兆点头，车窗升上，面容渐隐于遮光性能极佳的车窗玻璃后了。

　　车子开动，楚虞才问梁京兆：“梁叔叔，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接我。”

　　梁京兆坐在副驾驶，目光直视，“我一会和人谈事，有份文件放家了，顺便来接你。”

　　楚虞：“奥。”了一声，没有了下文。梁京兆侧目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映着楚虞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梁京兆开口：“王昊是高三了吗？”

　　楚虞飞快抬头，“是啊。他不是要考B学院表演系吗？”

　　梁京兆思索一下，好像那天饭桌上有这么一句。他沉吟着“嗯”了一声，楚虞还以为他要接着说什么，可是梁京兆一直没再说话。

　　车子进了小区，梁京兆才对面孔陌生些的司机道：“你去接海荣接李平吧，我一会自己过去。”

　　司机应下离开了，梁京兆拿出钥匙开门，楚虞后一步于他，梁京兆进去之后就收回了扶着门的手，楚虞是从缝隙中钻进去的，她动作灵敏，免过了被夹的命运。梁京兆脚步未停地走到电梯处，抬手按下了上升按钮，楚虞想要跟上他，却迈不开步——她的校服裙子被门夹住了。

　　梁京兆已经进到电梯里了，他转身按下楼层按钮才发觉楚虞没有跟上来，他叫了一声：“楚虞？”

　　楚虞反手去摸索门锁，却够不到，裙子夹进去很多，楚虞万般无奈道：“梁叔叔，我……”

　　梁京兆已经走过来了，楼道里光线昏暗，梁京兆高大的影子靠近，楚虞低声道：“裙子，夹进去了。我开不了门。”

　　梁京兆低眼去看。这样的昏暗时刻，下午六点十五分，夕阳半垂，灯火待兴，冰冷厚重的防盗门开出一方小小的稀疏的天光。楚虞吸进一口楼道里闷闷潮潮的空气，身后一个发热宽阔的躯体贴近了，让她身子僵了一下。梁京兆身体一向强壮，而楚虞手脚时常发凉。这种对比很鲜明的存在的。梁京兆贴近楚虞，还觉得她的衣料像留着空调冷气。

　　他伸手摩挲了楚虞靠近门缝的布料，“你侧一侧，我把锁打开。”

　　楚虞晃动了一下身体，手臂外侧贴着梁京兆的前胸。真是发着烫、发着热的。天气没有转凉，梁京兆的体质又像大型的猫科动物，皮毛下血管中热血汩动。梁京兆托起了楚虞的书包，露出了被遮挡的锁的，随着咔哒的声响，梁京兆另一手自楚虞偏过去的面容前贴过去，将门推开了。

　　舒爽的风扑啦啦涌进。梁京兆偏高的体温楚虞已经无暇感受了，她低头看了看裙子，抚平裙角，低低地说了一句：“好了。”

　　梁京兆没有回应，楚虞进来楼道，梁京兆将门碰上了，楚虞很快地进入了电梯，梁京兆随后。楚虞按楼层按钮，然后就一直抬头看着跳动变化的数字。感觉密闭的空间充满凝滞的尴尬气氛。

　　家门也是楚虞率先去打开的。她在玄关换鞋，梁京兆则是直接走了进去，他的确是在赶时间。楚虞将换下的鞋子收好时，梁京兆就像风一样地大步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梁京兆将文件夹到腋下，一只手在玄关的橱柜里翻淘，寻出了一把车钥匙，晃着那钥匙，发出“哗啦”声响，楚虞抬头，梁京兆对她说：“我走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你早点睡觉。”

　　楚虞点点头。梁京兆把文件转移到手上，已经转身拧开了门把。他迈开腿走出去，关门时又回了头：“认真做数学作业。”

　　楚虞哑然失笑地送走了她尽职尽责、尽心尽力的监护人。转头背着书包进了房间，在写字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会，想到掏出作业拿出笔的时候，天光已经全暗了。楚虞打开台灯，才在灯光下想起同班女生关于张文渊的拜托。

　　她发了微信给王昊：“能把张文渊的微信给我吗？”

　　停了十几秒，她又补充一句：“我的同学想要的，他愿意给吗？”

　　王昊许久没回，楚虞就将手机扔到了一边，展开了作业本。

　　王昊没有回，他正在海荣和一群模特厮混。

　　他的父亲打来电话，问他：“你现在在哪？”

　　王昊抬手，做了一个手掌向下的手势，身边的诸人立时噤了声，音响调低。

　　王海荣问她：“梁京兆向我提了你一句，你和楚虞走得近了？”

　　王昊的手搭上身边一个女孩的肩膀，侧目看她娇笑的青春容颜，王昊伸了手指搅动她的发梢，一边懒懒回应：“我不是看梁叔叔很宝贵她吗。就多照顾了一下。”

　　王海荣在那边低笑：“真是长脸，梁京兆向我夸了你，让你把下个月空出来，演杜涧生的男一号的少年时期。”

　　王昊坐直了身子：“他说话这么管用？”

　　王海荣笑：“比你老爸管用。”

　　王昊挂了电话，无比惬意舒畅。进入电影学院对他来说囊中取物般简单，可是能接到这样级别的角色，却是要靠些机遇造化——他原定的计划是等录取通知书收到的暑假，去拍一部自家公司投资的青春偶像剧之类，或发布专辑——他唱歌也是可以。总之没有想到这么远，更没想到这么——这么高——杜涧生，太荣幸了。

　　他握着手机，忽然就看见了未读的微信消息，还是他的“大恩人”楚虞发来的，王昊立刻点开，看到楚虞问张文渊的微信号，他眼光动了动，并没有立刻回复。

　　星期天上午，楚虞才收到王昊的回音，王昊却是说另一件事：“新上映的《峥嵘》，杜涧生导演的那个，你去看吗？”

　　楚虞正在做作业，她犹豫着思索一个借口拒绝，嘴里吞吐着。王昊在那边道：“没关系，我们来接白钰，顺便到你家楼下了，想起问问你。”

　　楚虞惊讶：“你们在楼下？”又道：“你们？都有谁？”

　　王昊淡笑说：“我们在楼下呢。我，张文渊，还有于露茵。”

　　楚虞已不好推辞，忙说：“等等，我换件衣服就下去。”

　　那面王昊笑：“不急，我们还没过红绿灯呢。”

　　楚虞现在知道被骗已经来不及了，她也笑着挂了电话，开始收拾。等她换好衣服在卫生间梳头发，梁京兆开门进来了，这是上午十点左右，楚虞背对着他，对着镜子里的梁京兆道：“梁叔叔，你回来了？”

　　梁京兆刚把钥匙放置到橱柜顶上，皱眉看她：“你要出门？”

　　楚虞抬高手臂扎马尾：“嗯，我出去看电影。”

　　“和谁？”

　　“于露茵，王昊……”

　　“你和于露茵关系不错？”

　　楚虞怔了怔：“还好吧。”

　　梁京兆挥了挥手，表示准许了她的外出，楚虞低下头找发卡，梁京兆在完全离去时轻描淡写了一句：“平时也没听你说有什么朋友。好好玩吧。”

　　楚虞拿起发卡的动作一滞，蓦地眼眶酸了酸，她从未和人倾诉过她的孤独：家道中落，孤立无援。在学校受的冷落比关怀多得多。楚虞不曾给她的梁叔说过，因为梁叔是“恩人”，且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顾及一个小女孩微不足道的敏感心绪，她以为她梁叔不懂、也不想懂的。

　　楚虞把卡子别好后就要出门，她背上了包，梁京兆从卧室中走出，已经换上了一副居家装束，显得温和了些，他拿着一个钱夹，抽出几张纸币来：“带点现金？”

　　楚虞拍了拍包，“我有的。”

　　梁京兆把钱夹直接扔给了她：“带着。”

　　楚虞接住，钱夹里不仅有现金还有银行卡，还有一些娱乐会所和餐馆的贵宾卡。楚虞把钱夹放回自己的包里，半路却有东西掉下来，方正包装的小薄片。楚虞蹲下身来捡，手碰到包装纸边缘的时候一下子缩了回去。那是一个独立包装的避孕套。

　　梁京兆显然也看见了，但他还站在原地并无动作。楚虞缩回的手又伸了过去，强装淡定地将避孕套捡起，放置在玄关的柜子上，背着身子轻轻地对后方男人说声：“我走了。”开门离去。

　　梁京兆在只剩他一人的房间中静默片刻，走过去将那柜子上的避孕套拿在手里，把包装捏搓得哔啵作响，勾来嘴角淡笑一下，回到卧室，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床头柜里。

　　他真是要注意了，下次可不能再让小楚虞看到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