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焰》卫L琅

1、第一章

　　皎洁的月光穿过稀稀疏疏的云层，洒在了灯火通明的王都。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比起新年夜，今夜的王都显得更为热闹。
　　冷冷清清的霓宫和这灯火通明繁花似锦的王都显得格外不同。
　　我不喜欢灯火，所以这硕大的霓宫在这上元节连一个红色的灯笼都不存在，像是一只沉浸在黑暗中的巨兽。
　　我，抬头赏着夜空，浩大无尽的夜空如一张墨蓝色绸缎一尘不染，闪闪的星星像是这绸缎上的宝石。

　　夜幕下月光里，风轻轻地抚摸过大地，地上的树影就像水的波纹一样来回荡漾。
　　白玉石铺砌而成的石板路上来来回回走着侍卫和宫女。

　　我，这座王宫的主人，拥有最高贵的皇族血统，侍女成百，亲兵成千，却只能靠着身下这架木质轮椅行动。
　　真是，天底下最可悲、可叹的讽刺。
　　皎洁的月，我不知赏了多少回，每次却又有不同的悲感。

　　夜风越吹越冷。
　　不知何时，童馨站在了幽静的白玉石板宫道上。
　　童馨，我的王妃，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是，她的命真苦，豆蔻一般的年华献给了这冰冷的霓宫。
　　我们一起在霓宫呆了十年，我见证了她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所有的时光，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到一个身材婀娜的美人。

　　在这样的夜晚，她的肩上总是披着一件白色披风，手臂上挽着一件。
　　她一头青丝垂及到后腰，略显的妖美。
　　在这个冰冷的王宫里，她是我活着唯一的乐趣。
　　我喜欢看着她哭，看着她悲，看着她痛……

　　我也只有见到她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而活。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她很可怜，十八岁的时嫁进了霓宫，在这冰冷的霓宫整整呆了十年之久。而且，还是嫁给了一个根本就不爱她的男人，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瘫子。

　　我向着她，轻轻地招了招手。
　　我心里非常明白，如果我不招手，她只会在那冰冷的石板路上站着。
　　披风披在了我的身上，我能在披风上闻到她的味道。
　　我猜，她拿在手里一定是拿了好久。

　　沉默着，我能听到她的心跳和呼吸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我清楚记得，她刚刚进入这座霓宫的时候，笑容是那样漂亮，性格是那样直爽，随时随地敢摔我的东西。
　　后来，她的性格慢慢地变得冷静沉稳，笑容也极少有灿烂的时候。
　　在我的面前，她会安安静静地如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十年来，每逢今夜，我们两个人都是在沉默，从未说过一句话。

　　夜深了，风也变得呼啸猛烈。
　　童馨额前的流海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着，双目静静地望着夜空。
　　整个人如一座白玉雕像。

　　我用手摆弄着车轮，缓缓地移动着。
　　童馨静静地跟在我的身后。
　　月光下，这白玉石板铺砌的宫道还真是安静。
　　凛冽的寒气使我打了一个寒颤。
　　车轮卡住了，我费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将车子移动出那道石板的裂缝。
　　对此我已经漠视了，霓宫已经有一十三年没有修过了。
　　说白了，这座王宫只是一座监禁皇子的监狱。
　　我从不允许别人碰我的轮椅，他们也都在尽量维护我那可怜的尊严。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王城的半边天空都染红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一群被惊扰的宫侍匆匆地跑到在我的周围，他们围着我。
　　我从他们的身上盔甲上可以看出火光映出的红色。
　　我是第二次见到如此气势磅礴的大火，如凶兽一般，吞噬着房屋，吞噬着街道，我似乎听到了男人和女人凄惨的喊叫声，似乎看到了人影在火中绝望的奋力挣扎。
　　我的脑海突然出现了惊心动魄的画面，漫天大火，尖锐呼啸的哭喊声，四处满是堆积如山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痛苦的记忆让我如坠入地狱，全身冰冷瑟瑟发抖。
　　泪水止不住的流，身体从木质轮椅上滚落下来，趴在冰冷的石板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
　　刚刚开始的时候，见到蜡烛上点点的火焰，我都会大喊大叫，全身瑟瑟发抖，直到失去所有的意识。
　　那种痛，那种蚀骨的痛，每次发作都像是脱皮洗髓。
　　眼睛在陷入无尽的黑暗中，留下最后的一道身影便是童馨。
　　一十三年了，每次发病的时候我都会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红色的焰火蔓延在宏伟的宫墙里，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在那漫无边际的火焰里总是会出现一道身穿大喜红袍的女子。
　　每次，她都是痛苦着呼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恢复了意识，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火炉的暖气，暖地我的皮肤发痒。
　　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世界出现了几道人影，完全看不清是谁，只听见有人大喊，霓王殿下醒了。
　　然后，有人喝道，不要吵。
　　渐渐地，人影灰暗的烛光下变得清晰起来，世界变得清澈起来。
　　童馨，奶娘（吉娘），护卫长……一屋子的亲人，却没有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
　　童馨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脸上满是欣喜的表情。

　　我侧了侧脑袋。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她收回了手掌，俊俏的脸上变得异常的难看。

　　我不是讨厌她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也不是讨厌她，不过也谈不上喜欢。
　　对于她，我想不明白，或许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明白她。
　　她的出身、血统都非常高贵，父亲是一品军侯童靖，母亲是亲王家的郡主夕岚。
　　她的容貌，算得上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以她的身份，完全配得上一个亲王。
　　我讨厌她远远要比讨厌深宫里高高在上某些和有我着至亲血缘的人要轻得多。

　　殿下，内卫府来人传内监圣上口谕，宣召您和王妃娘娘午后进宫。奶娘说出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微微呢喃道，召我进宫？
　　十三年里我从未进过那座曾经熟悉每个角落的皇宫。
　　你在这里是因为这个吗？我望着童馨，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冰冷无情。
　　不是的，我早就想来看望殿下的。童馨语气显得慌乱急促。

　　说起来，也可笑，童馨虽是我的王妃，我们却身居在霓宫的两边，一个靠北，一个靠南，一个月里见面的机会未必能超过三次。
　　我从来不去她的宅子，虽然我也没有明令她禁进我居住的宅子。
　　不是殿下，是庶民夕月。我似乎习惯了，只要和她在一起，说话，还是别的任何时候，都喜欢用冰冷无情来装饰自己。
　　无论殿下变成什么样？在童馨的眼中，殿下永远是被甲执兵、保境息民、开疆辟土、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她的一双眼睛里尽是崇拜和无限的温柔，说的话似乎不经过大脑。

　　所有的人都知道，有关军队的字眼在我的面前是禁言，所有的人也都明白。
　　你，闭嘴！
　　殿下，我……
　　滚出去！我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吼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发怒，不是因为她。
　　被甲执兵、保境息民、开疆辟土、顶天立地对于我一个瘫子来说是多么大一个讽刺。
　　童馨流着泪跑出了房间。

　　此时，硕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奶娘。
　　奶娘在我三十年的生命里，她一直存在着。
　　在我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她是一个豆蔻初开的女孩；在我刚刚学会骑马射箭的时候，她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在我刚刚进入霓宫的时候，她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少妇；而现在，她的风韵婉约不复存在，沧桑的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纹络，一双手早已变得又黄又粗糙……
　　这辈子，她陪伴我过得时间最久了。
　　奶娘，对于我来说，更像是母亲。
　　殿下，她……
　　吉娘……我的声音拉的很长。
　　奶娘最了解我。
　　好，好，我不烦你，但我还是要再说一句，你还是对馨儿好一点，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的声音依然拉得很长
　　好，好，我出去。
　　吉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瞬间，我感觉房间里压抑着一股浓重的气场，心中有着莫名的怒火，无处发泄。
　　霓宫这个冰冷寂落的王宫，我已经足足呆了一十三年，我以为我会守着这些个破门烂窗就这样默默无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度过我的余生。

　　今日，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终于要见到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母后。
　　这一十三年来，我所承受的苦，终于没有白费。
　　所有的煎熬，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痛，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记忆里，母后的笑容就如阳光一般灿烂美丽，充满了绿色的活力。
　　记忆里，她的雅居，朱红色的围墙上爬满了一种名为‘千寻’的绿色的植物。院子里，栽种着几十株樱树，来到春天，漫天飞舞的樱花瓣，香气弥漫的世界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父皇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下咆哮的声音和愤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