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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八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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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河道宽阔,河水顺势南下,推动着午夜中的三只客船稳健又快速的随流前进。
明月母女强忍心痛,给明俊脱掉血衣,洗净伤口,敷上药粉,包扎裹好,即使动作再轻,那肌肤上的疼如刀剐仍让他呻吟不止。
炎儿为父亲擦拭额头溢出的汗水,明俊勉强睁开了眼睛,孱弱的呼出妻女的名字:“月儿,炎儿…”
林大镖头大喜于色,穿过屏风来到端坐椅上歇息的明皓面前,回禀道:“三爷,我们大公子活过来了!”
明皓悬着的心终于归了位,长喘了一口气,“男女有别,麻烦林镖头代我侍奉兄长了。”
林镖头抱腕恭谢道:“此次营救我家公子,多亏您和令爱出手相助,待回了湖州,我家老爷夫人必有重谢!”
明皓轻笑了笑,谦让道:“程大哥与我有结义之谊,年轻时曾一同并肩作战,开创伟业。我与明月也是多年来的金兰姐妹。他们夫妻皆是我的至亲。林镖头大可不必客气。”
说罢,明皓接着用白绢专心仔细的拭去麒麟宝剑上的鲜血;明小天接着站在船舱内一角,翻着眼皮无聊的数着船舱顶上的木头棍罚站。
林镖头真没见识过这样的人物和这样的一家子,只得客气的拱手又谢,转身回到床前帮忙伺候去了。
明皓凝重眉头,将麒麟剑擦净收回到剑鞘中,将爱妻借与自己敷面的帕子整齐叠好放入怀里,那帕子上沾染的滴滴鲜血,好不醒目。
瞧着站靠在船舱木板上,疲惫的女儿,当娘的毕竟不忍,明皓对明小天招呼道:“天天,过来,让娘看看。”
明天听话的乖乖小步过去,不敢坐,只这么杵着,一言不发。
明皓与她认真对视,问道:“杀人有趣吗?”
小天被问得一惊,抖着唇,吐出心声,“很可怕。”是的,自己和那砍人头颅的娘亲都很可怕。
明皓牵过她的手,感受到女儿的恐惧,温柔的安抚她,“我们的剑是用来保护爱的人,不是用来屠杀的武器,你明白吗?”
小天心中思量,头不自觉的转向朦胧的刺绣屏风,透视那个自己为保护她而动了杀心的女子。
明皓顿了下语气,又问道:“你和炎儿不是来打探大狱防备的吗?怎么…”
明小天用低头认错的态度,将在刑部大狱的所见所闻,一切经过尽述了一遍。
想起那酷吏无耻的言行,她依旧愤怒不平,“娘,他们竟然侮辱您和大伯,说明德女帝怎样怎样,与程鸿如何如何,难听之极,您让女儿怎么忍下去?!”
明皓轻拉了女儿坐在自己腿上,便于她稍事放松休息,沉思着回忆。
“想当年,梁王一党为将我斩草除根,丧尽天良的屠杀了我养父母全家一百余口,我和你妈妈侥幸逃脱。后来,你炎姨娘被梁王刺客所害,惨死在我怀里。你妈妈坠入绝情湖,生死未卜。
天天,假如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明小天义愤填膺的吼道:“我要杀了梁王,给亲人报仇!”
明皓点点头,“对,要报仇。可是梁王势力庞大,手握六镇兵马,他还纠集朝中一干重臣,形成朋党,权倾朝野,杀他谈何容易?”
问完此句,明小天沉默下来,无言以答。
明皓眼中含泪,接道:“我日日上朝,日日与这□□党相对,日日与他们周旋。我强迫自己必须去忍,连哭也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手握着你妈妈绣的荷包掉泪。我必须等,等待自己的势力做大做强,将仇人一网打尽,血债血偿!”
聪明如斯,明小天听懂了娘亲用亲身经历教育自己的深意,她跪到明皓腿边,立誓道:“娘,我再也不莽撞了,再也不肆意妄为了。我要学会忍耐,只有能忍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明皓抚摸着女儿的发际,纠结于自己这样的教育,究竟是在培养她的才干能力,还是在破坏她本来简单直率的心境。
程炎儿静听着屏外母女的对话,见爹爹已昏昏睡去,自己起了身来到明皓身前,跪了下来,低眉顺眼的为小天求情,娓娓道来。
“姨娘,这次皆是炎儿的不对,炎儿一意孤行,央求表姐陪自己去打探大狱防备。表姐本要劝住炎儿,可炎儿少不经事,倔强任性,表姐为了炎儿的安危着想,才冒险与我同去。您要罚就罚炎儿吧,如果不是表姐倾身相救,炎儿和爹爹恐怕此时都已是刀下鬼了。”
明皓端详着面前,灵秀得宛如明炎转世的女孩儿,自己怎能狠心罚她。
扶了两个孩子平身,她安慰说道:“不打紧,尽管劫狱之事很有蹊跷,不过最要紧的是,大家已然平安撤离。炎儿不要太过自责。”
明小天摸摸脑袋,转着眼琢磨,“蹊跷?”
明皓分析道:“是啊。你不奇怪么?庞大的刑部大狱让咱们轻松的来去自如;翻墙撤走时,后无追兵;出洛阳承天门时,居然大门开放,没一个守军。这可是北鍖帝都,守卫如此松懈,可能吗?”
明小天回想其中细节,自己光顾逃离,根本没注意过什么可疑之处。
炎儿迷惑不解的问姨娘,“这是为何呢?难道故意把咱们放走?”
明小天被她一语敲醒,了然悟道:“对,就是故意放走!这样大伯父逃狱成功,勾结南溟,忤逆叛国的罪名就实实在在了!紧接着,那些奸臣就会忽悠北鍖皇帝给南溟皇帝施加压力,如果南溟皇帝非要包庇,北鍖就有了挑起战争的充分借口!额滴神啊…咱们摊上大事了…”
明皓笑这孩子脑子转得飞快,宽慰女儿道:“别瞎想了,两国打仗还需要理由吗?”
小天想想确实如此,费半天劲就为找个借口,实在无聊。
明皓意味深长的自语:“且静观其变吧。”
程明俊被船中不时的交谈声扰醒,他微张嘴唇问道:“月儿,外面是谁?”
明月见夫君意识逐渐恢复,喜不自禁,微笑答道:“是你的救命恩人,她专程带着妻儿从家赶来搭救你。”
程明俊不想自己潦倒如此,竟还有贵人相助,与妻说道:“赶紧请恩公过来,我要当面致谢。”
明月故意拿着劲儿逗他,“她可是你十八年来苦苦思念之人。每年她的忌辰,满朝文武祭奠,除了皇帝就属你哭的厉害。
一会儿真见了她本人活生生的出现,你别吓着也不许太过动情,仔细你的伤要紧。”
程明俊被夫人指点得几乎猜出了是谁,然而又实在难以置信,颤着声音问道:“难道…难道你说的是…这怎么可能?!”
明月白了他一眼,“我就说她没死,你和皇帝小老儿都不信我,又是给她建祠庙,又是修帝陵的,还年年祭祀,白费周章。”
夫人的言辞凿凿,明俊方才真敢信了,顾不得创口的伤痛,秉着力气侧翻身支在床头,朝外全力喊道:“三妹!三妹!”
听是大哥苏醒直唤自己,明皓不敢耽搁,站起身大步行到床头,炎儿给递上圆凳,伺候姨娘落座。
她握住明俊的手道:“哥哥终于醒了。可是好些了”
明俊看清了确是明皓无疑,攥住义妹的手不肯放开,垂首痛哭。明月挂着泪,笑嗔自己夫君与表弟宗铭如覆一辙的没出息。
明皓少不得劝慰,又把自己这些年怎么找到凡儿,如何在她家乡生活,如今与妻女一家幸福美满等等内容再重复的念叨一遍。
明小天站在娘亲身后,听着这些让自己耳根磨茧的故事,好个无趣,遂与炎儿使了眼色。程炎借口到外面倒水洗布,紧跟着小天走出船舱。
古代的农业文明下,人与自然高度和谐。大气的纯净让夏夜的星空特别透明清晰。
明小天舒适的盘腿坐在甲板上,仰视星空。程炎儿俯身在船舷,倒了铜盆中的血水,漂洗干净拭血用的方巾。
明小天拉她一同坐下,满心感激的谢道:“好妹妹,谢谢你刚才在我娘亲面前替我开脱,否则我恐怕一回家就得遭遇‘乒乓混合双打’了。”
程炎儿听不大明白她的怪话,没有理她,远眺河面渔火星点。
被炎儿的娴静与温柔吸引,刚刚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小天更加喜爱她的勇敢坚毅与重情重义。
此情此景,此人此事,此等状态,明小天的脑子短路的串了电,愣呼呼的脱口说出窝藏很久的秘密,“炎儿,我…好喜欢你…”随即吞咽下口水,鼓足勇气的腆着脸告白,“程炎,你做我女朋友吧!”
万籁俱寂,夏虫鸣鸣。
小天字字清晰的割破空气,炎儿却不解其意。“女朋友?你我都是女子,况且不已是朋友了吗?”
明小天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咒骂那些改革了中国语言的蔫酸文人,平复下心境,回想电视剧里古代小情侣的用词,柔声文绉的问道:“炎儿,我且问你,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吗?”
智慧的小天突破了七百年语言障碍的告白,让炎儿不禁蹙了秀眉,羞了脸颊,与她两两相望。
思暇一瞬,炎儿转过头去,背对着她,藏匿起自己的表情,细声说道:“你我是表姐妹…”思维忽又跳跃了一下,接道:“我爹爹伤成这样,还蒙了大冤,你倒有心情和我聊这些无用之事,真不知趣。”
后悔自己的唐突和不识大体,明小天咬紧嘴唇,失落加失望的托着腮,戛然不语。
程炎儿顺下眼眸,悄然站起身来,拾着铜盆方巾,抬起莲步要进舱时,猝然停了下来,低头用明眸描自己的绣鞋,说道:“你好似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
一句暧昧给明小天打了针强心剂。她扭头看去,正碰上炎儿回眸望她,微抿嘴唇,善睐眨动,莞尔一笑。
不管明天是否真的误读了这个微笑的含义,但是程炎儿的笑颜终让小天陷落在了她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