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一夜梅花发》小爷不劫财

6、青琅

　　狐妖一族有六支。
　　红狐，火狐，白狐，云狐，雷狐，林狐。除了居住在人间，为世俗所绊的林狐，与居于昆仑山麓伴神而栖的云狐，其余的狐族大多居于青琅山。
　　青琅山的山门是一棵极为巨大的古树，枝叶葳蕤，向四周笼罩了一片蓊郁的翠色。据说是迷毂树，几千年前移栽过来的，每到夜晚，散发的光芒几乎能照亮整个青琅山。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
　　“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一阵风像裹了炮仗似的向我炸开。那个罗里吧嗦的红老头提着根执行族规用的竹条气势汹汹的往我小腿上抽。
　　“没人管的了你了是不是？说跑就跑，跟我玩离家出走是不是？我且问你天界那祸是不是你闯的？”他抽我抽的驾轻就熟，训我训得慷慨激昂，花白胡子随着他吹眉瞪眼的架势翘起来，十分有喜感。
　　竹条抽在小腿上劈啪作响，生疼。我听着老顽固气急败坏的训骂，忽然使劲扯起嘴角笑了笑，一股酸涩使劲从嗓子眼里往上涌。“臭老头，抽我抽的这么来劲，你看起来很精神么。”
　　他愣了愣，泄了气般一竹片抽在我的肩上，“笑的比哭还难看，赶紧进去，别丢人现眼的。”说罢，他率先走进去，拂开交叠的树枝与翠叶，背影有些佝偻，像是晚秋里被霜打了的茄子。
　　有人从背后揉了揉我的肩低声劝到“祈宝，你莫跟那老东西一般见识，他这两天火气旺得很，跟谁都恨不得呛两句。”
　　“ 颜奶奶，”我笑道“有一阵儿没见了，您还是这么漂亮。”
　　“ 小滑头，数你最会说话。”她含笑瞅着我，伸手一下一下捋着我的头发，好像我还是那个犯错后跪祠堂的孩子。
　　“祈宝，别往心里藏事，颜奶奶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生死天注定，哪里是 你能强求得来。”她的眼神慈爱而悲戚，我低头沉默一阵复又笑道“我不过是出门躲几天琐事，怎的就这般烦扰。”
　　“ 别担心，”我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走了。”

　　“ 我听说天界派了人来青琅山捉拿灭了镇邪司的罪人了，这是怎么出的乱子？狐王才刚死，就有这样的麻烦事。”白狐的族长是个十分美貌的女人，穿着一身雪缎裁的襦裙，眼睛像青琅山下的湖般潋滟含光。
　　“ 休得胡言，天界几时说是来拿罪人了？不过是有些牵连，来详谈罢了，”老顽固气势平稳地呷了口茶，耍着一派威风。“小丫头没有见识，天界派了人，以礼相待便是，，杯茶盏酒，金箸玉盘，挑好的招待了，能有什么大事。”
　　“天界的镇邪司可是被血洗了，这个节骨眼上天帝那个黑肚皮的派人来青琅山，可也算是心怀鬼胎了。”她手掩了掩朱唇，颇含意味的瞄我一眼。“咱眼前这位爷可是惹祸惹惯了的。”
　　“ 白姨这话说的可不在理，打小以来都是桓伊那厮惹祸，我跟着受罚罢了。况且天界镇邪司被灭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似笑非笑看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袖子。“我若真有那本事，白姨你现在也不会好好坐在这里和我这样说话了。”
　　“ 你！你……”她瞳仁猛地竖起来，气急败坏的捏碎了杯子。
　　“祈央，你白姨倒底是你长辈，不可无礼。”雷狐族是狐族里战斗力最高的一支，雷狐族的族长百约是个面容肃正的男子，眼神锋利，侧脸轮廓也锋利，像一柄开刃的刀。
　　“雷叔，我听闻白狐族最近频频侵占了青琅山西面的药林，当初桓伊和各狐族族长立下规矩，药林乃是施于流落在外的妖族的庇佑之所，这数百年来从来未有妖族进犯这块地方，…桓伊才刚没不久，怎么就坏了规矩。”
　　“ 这…… ”他皱着眉，难得的尴尬了一瞬。严厉的审视了白月一眼。
　　我冷眼看着，不知作何表情，权力的角逐向来难以避免，都说凡人有七情六欲之恶，可其余各界又有哪个脱离了这片苦海。
　　“众位且先别在自己内部挑理，天界派来的人申时就到了，怎么安排可要赶紧想法子，族里有不少看不惯天界那帮人的，别到时出了乱子，可着实头疼。”林狐族族长无奈的一摊手，又偷偷冲我眨眨眼睛。他比我和桓伊大不了多少，是个很会讨人欢喜的人。
　　“ 珩砚，我才多久没回来，狐族就乱的很。”我也冲他眨了眨眼，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相视一笑。

　　“ 天界那帮龟孙，莫不是欺我们妖界之主隐遁许久…，若不是身后有老老小小一族的身家性命，老夫真想提着剑砍了这帮孙子！”红老头拍桌而起，振臂一挥，大有挥斥方遒之感。
　　“臭老头，小心闪着你的腰。”我瞥他一眼，淡淡道。
　　“ 混小子！……你掐我作甚？”红老头对旁边的颜奶奶怒目而视。
　　“青殷，你前一阵儿还怨祈央没有音信，这回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火气这么大，祈央到底是我火狐族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教训。”颜奶奶回瞪他一眼。一天天吃了炮仗吗？
　　“不是，明明是这混小子先…”
　　我乐不可支的看着老红头吃瘪，一回头却忽地发觉能和我一起幸灾乐祸的人，已经随着那晚的夜风纷零成这九天十界的灰尘。

　　他坐在树下苍白着脸，笑得无赖又无奈。他说“我要死了。”

　　聒噪。我当然知道。

　　其实在很多年前，远到让人模糊了年份的岁月里，你曾经也是这样，对我笑了笑然后死在了我的面前。
　　你明明承诺过……
　　啊，我早明白你说谎。

　　“现在想想狐王一死，狐族之中最受益的可不就是祈央啊。”白月的声音很细，尾音轻飘飘的，就这样飘进耳朵里，又尖又凉。
　　“在这说句老实话，狐王在世的时候，便是族里的事他也不管的，整天就知道往其它各界去寻个乐子。”
　　“ 闭嘴，听听你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百约喝到。
　　“我说的可有半点错处么？祈央，你说是也不是？”
　　“什么？”我下意识勾了勾嘴角，一股腥甜的血气从胸腔里一路蔓延到舌尖。
　　“我倒是先要道一声恭喜了，狐王在世前你就掌着绝大部分公事，这回狐王一死，下任狐王怕就是你祈央了罢。”她媚如春水般的眼瞳紧盯着我，唇角扬的讥诮而得意。
　　“没规矩的东西！”颜言一拍桌面，竟将桌子拍了个粉碎。“还不给我住嘴！”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置喙狐王！”青殷气的横眉立眼，从袖中摸出法杖就作势要打。
　　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四处皆是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逼得人喘不过气。忽而狂风大作，似带着滔天怒气恨不得直把四海八荒吹成废墟。恍惚间瞥见层层叠叠望不见尽头的白玉石阶，殷红的血似溪水一般潺潺的流下来。那个面庞温暖的女人悲痛欲绝地嘶喊。
　　杀……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
　　“…祈央，”
　　谁？
　　“祈央…”
　　别叫了。
　　“…祈央…祈央”
　　别叫了，那不是我的名字…
　　“祈央！！”
　　“哒”的一声，我听见收扇子时扇骨碰撞的声响。侧过头，桓伊坐在我旁边把扇子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他凑近搂了搂我的肩，粲然一笑怎么还不醒？

　　“祈央！！！”
　　我猛地回过神，珩砚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戒备又焦急的看着我，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我愣了愣，低头便看见白月的脖子隔空掐在我的手里，一头及腰青丝已及颈断了一半。满脸惊恐的瞪着我，像是一只被咬住喉咙的野兔，发出绝望的嘶鸣。
　　“ 祈央。”珩砚试探的往前走了一步，我对他摇摇头示意无事。
　　我低头俯视白月的眼睛，她浑身一抖，像掉进了冰窟里打着冷战。半晌，我低垂眼帘，松了手，把她推到百约的怀里。
　　“把你妹妹送回去罢。”我疲惫道。嗓子像是锈住了，有些哑。
　　“失礼了，请诸位原谅小妹的过错。”他半扶着白月一一施礼。
　　颜言严厉的审视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们这群小辈啊！”
　　“她说的倒也有几句在理。”我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
　　“ 混小子，你一边儿待着，待会儿我再教训你！”老顽固冲我一瞪眼。
　　我不理会，径自往下说道“桓伊如今不在了，我虽对狐王这个位置没什么肖想，但直到新的狐王诞生前，族里的事便由我决断罢。”我一甩袖子，踏出门去，留了一室的面面相觑。
　　青琅山上的石榴花开了，在浅淡光影下摇曳如凡界里那些歌姬美人手中的红绡，桓伊，你也许不知，你的命运本不该如此跌宕。
　　我欠你许多，如今，便让我一点一点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