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商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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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盏找到我时，我正坐在汴州的酒楼里。望月河畔万家灯火，夜市喧嚣。耳侧有风声，他凭空幻化而出，一身雪白衣裳，表情又渚鋈讼褚怀⊥蝗缙淅吹拇笱
“王。” 他半跪施礼，肩胛骨的形状隔着衣衫好看的透出来。
“ 你找的倒快。”我仔细端详他，已有几百年未见，商盏的样子变得不多，却长高了些。
“王以前每次失踪大多来了汴梁，沿着望月河的酒楼一家一家的找，总会找的到。”他说的认认真真，我有些无奈，他从以前便是个执拗的性子，是个天真而死心眼的小屁孩。
“ 这望月河畔的秦楼楚馆也不少，可也找到了那里去？那你该慢些来才是，楼里的姑娘哪舍得放你。”我拿他打趣，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他被噎的表情。
真是老实，从他小时候我就时常逗他，逗到现在还是这么老实。半点心眼都不长，着实让人发愁。我往他碗里夹菜，堆得满满的，他不解的看着我。
“多吃些，也不知你怎么长的，这么多年光长岁数不长脑子。”
我盯着他抽了一下的嘴角忍不住笑了，手伸过去摸他的头，酒桌略宽，他顺从的往前倾了倾。
“良然，我好想你。”他烟金色的眼瞳似窗外万千灯火汇聚的海，熠熠发亮。话说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继续板着一张脸。
我好想你。
这么多年了，他每次找到我时总要说上一句，孩子气的很。九天十境，四海八荒。这样的话每天都有人在说，每天都有人在听。可偏偏只有他一人说给我听过。我这样的存在，身边的人尚且敬畏，旁人又怎会亲近。十年，百年，几世都过去了，一个人过得无牵无挂倒也合了心意，偏偏出现了个别扭又固执的孩子，团子一样软软糯糯，性子又孤僻。这本来不干己事，可这团子又非得缠着自己，紧扯着衣角跟着，甩也甩不掉。
长大了些还好，可一旦出去游逛久了，又没知会他一声。被他找到时，定然是一脸寒霜。他那时个子矮矮的实在没有什么压迫力，仰脸瞅着我，认认真真道我很想你那语气，那表情，简直是理直气壮了，好似我到哪去带着他是理所应当似的。我斜他一眼被气乐了，时间久了，倒也不烦他跟着了。
我很想你。
想我做什么？你要知道我这个人最无情不过，最凉薄不过。
“ 良然，你什么时候回不周山？”
“怎么不叫王了？死小孩真没规矩。”我故意挑他毛病，懒洋洋地一笑。
“你说可以这样叫的。”他凝滞的扒了口饭，眉毛拧起来，盯着我眼睛，一副较真的模样。
“ 开你个玩笑，瞧把你紧张的。”我笑着拍拍他， “我还有些事未完成。”
“我留下来帮你。”
“ 不必，你且先回去。”
“为何绿水能陪着你，我却不能？”他银色的发丝在暖色的光影里像是一条晶莹的河流，下颚尖尖的，眼神固执。和从前一样正义凛然的耍着无赖。“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倒转筷子敲他光洁的额头，“ 好生吃饭，思虑那么多作甚？”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笑了，支着脸用筷子空点他几下“ 怎么跟老顽固一般啰嗦，当我是你要护着的鸡雏么？若我哪天一走了之了，你可怎么办？” 晚风从窗外滚成一团一团跌落进来，柔软如棉絮，裹挟着晚香玉绽开的香气，扑了人满怀。
“ 王若是一走了之，我就去寻，寻不到就等，等十年，百年，等上一千年，总会等得到。”他语气极淡，像是回答了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一双眼映出凡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夜市，愈发衬得自己孤立无援。
我的心猛然酸涩起来。我看着他，看他紧紧抿着的唇，故作冷漠的脸，和倔强的撞上南墙也不肯回头的眼神，就仿佛突然看见了一架又一架紫藤花迤逦盛开的前世，他那时还是个小鬼头，就整日故作老成，和我说话时沈良然长沈良然短的，小脸板得像块冻豆腐。可到底是孩童心性，逗一逗也就笑开了。
那一世他还不叫商盏，而我还叫沈良然，住的庭院里种了几架紫藤，随着时节周而复始的凋零生长也并没有多用心照料，它们长的倒好，才过了几年的功夫就连绵成了一整个院落的淡紫色云雾，他坐在花架下的石桌旁装作认认真真的读书，头发黑黑软软的，像鸦雏的绒羽。那时的桓伊也未叫桓伊，他扒拉着一大箱收罗来的奇石，青琅玕，田黄，紫金，太湖石 …… 一块块摆在地上，含着光，他的眸子里也含着光，明亮落拓，向我一笑。
这些是我不曾讲与任何人听的岁月。
“ 傻子，既然等不到就索性不要等了罢，你总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微微叹了口气，夹了口菜吃，食之无味。
他看我良久，突然伸手敲了敲桌上的酒坛，答非所问道“ 王为什么不喝酒？”
“ 以前喝的太多，现在也厌了。”
“从前每次找到王，王身边总有一坛酒。王在 良然你在等什么人亦或是已经习惯了和那个人一起喝酒？良然你亦是寻而不得，等了又等。近墨者黑，我在你身边待久了难免染上些坏习性，寻不到便等，等得久了，等不到了，等到死了，那也是我乐意。”
我目瞪口呆，“ 你何时变得这样牙尖嘴利我可未曾这样教过你。”
他闻言笑了起来，笑声在夜里传得很远，浮在灯火长街的上空，比铜铃还清越。
“ 王找到一直等的人了么？”
我沉默，他便不再问，。楼下有歌姬，嗓子又甜又绵正唱着曲子 “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心断绝，几千里？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
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真难得，竟会唱这支歌。只是唱得不好，这首曲子哪里有这么多的欢喜。
“你该回去了。”我开口道。檐下的八角铜铃在夜风中敲碰的声音格外清澈。
“我能常去找你么。”他半边脸浸没在如霜如雪的月光里。
“……”
“…… ”
“… 别常来 ”
烛台上的灯火跳动，满室光影像是徐徐荡漾的水波。商盏靠在窗边披了一左肩的月光，浅浅露出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商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