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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没存在感的妒忌 ...

  •   在学习与小说之间,我的时间开始变得不对等。学习上,我变得特别容易走神,特别爱想入非非,明明在认真听课,明明在认真思考习题,但听着听着,想着想着,脑海里不知何时净是浮现出异想天开的镜头画面,上瘾般不受控制。

      我已经将一半的心思分给了小说,还以为成绩会严重下跌,因为我是那种只要稍微停停学习,成绩就会直线下降的类型,期中试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领了一张普通班级别的总分二等奖奖状。

      昔年很替我高兴。

      我也该高兴,可是一想到普通班的二等奖和快班的二等奖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我就高兴不起来,我差太远了。

      周末回家,我就闻到一个难闻的药渣味。我发现,老爸老妈回来了,走廊外面晾着二人的衣服。

      二楼电视声音很大,我匆忙跑上去,却愣在了原地。弟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右手小臂被纱布严密包裹着连着脖子被吊在半空。弟弟发现了我,望了我一眼不作声,继续盯向电视,他眼睛水肿得厉害,一脸疲惫和憔悴相。

      几天前,在体育课上玩耍,老弟摔断了右手,学校老师带去卫生院紧急处理了一下。奶奶考虑到如果把这事告诉父母,只会徒增烦恼和担心,何况老爸白天要开车,不能分心,所以尽量隐瞒了下来,可是纸包不住火,消息还是很快地从别人嘴里传到爸妈耳里,老妈第一时间坐车回来,老爸忙完手头的事,随后也回来了。

      次日吃过午饭,老爸老妈陪着弟弟去墟市给郎中换药渣了。

      我在家闲着没事,家里又乱糟糟,打开音响,边听音乐边搞卫生。从二楼搞到一楼。

      一楼墙上的胶纸松了,有两张奖状垂了下来露出白色的背面,白色的背面因为长年累月积灰层而变得黑又脏,很影响美观。我搬来凳子,踩上去,只想将脱落的那两张撕下来。没想到,整排奖状的胶纸相互粘连着,上下排也相互粘连着,总之奖状间的胶纸都是相互粘连着。

      我就这么轻轻一撕,一片墙的奖状被我撕脱了一大半。

      我望着被自己撕掉一大半的奖状,目瞪口呆,发呆过后,我开始思考补救方法,重新粘回,工程量太大了,我懒得动手。顿时,我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大快人心的邪恶念头:这奖状碍我的眼好久了,趁此机会除了。

      冲动是魔鬼,我被冲动冲昏了头脑。

      我撕掉一块墙的奖状,觉得不够,整个大厅的奖状我都撕了,撕了还觉得不够,怕爸妈回来知道后要求我重新贴上去,我再将奖状一张一张地撕烂,撕碎,揉成一大块,垃圾桶一装,赶紧拿到不远处的小溪流一扔,溪水冲走了。我拍拍手掌的灰层,得意洋洋地回家去。整个过程,我全身都在发抖,兴奋得不得了的发抖。

      奖状撕掉了,墙壁出现了两种颜色,一种漂白,一种白,很鲜明。

      我坐在大厅里面,看着颜色不协调的墙壁,慢慢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兴奋褪去被害怕取而代之,我闯了一个多大的祸啊——我撕掉的不是奖状,是姐弟、父母引以为傲,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荣耀。

      现在我是害怕得直冒冷汗,想着,他们回来该怎样收拾我,我该做怎样的心里准备。

      我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踌躇着。这时奶奶来了,她的出现让我吓了一跳。奶奶问我爸妈去哪了。我说带弟弟换药去了,只有我自己在家。

      “子健怎么样了,爸妈怎么样了。”奶奶小心翼翼地问。

      “没怎么样。”我说,“奶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和爷爷怎么想着瞒住我爸妈?”

      “老师也说瞒不得,爷爷也说瞒不住,可惜我就是心疼你爸呀,怕告诉了你爸后开车会分心,能瞒得了一时就一时。”奶奶说得很小声,怕隔墙有耳,很内疚,“你妈很恼怒我,知道后打电话回来把我骂一顿了,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瞒着不说,说我儿子交到你手上了,你就这样照顾他的吗,想看着他死吗,丑话坏话都说了,人回来之后也没正眼瞧过我。”

      “电话是你接的?”

      “爷爷接过,我也接过。”

      爷爷脾气比奶奶硬朗,我可以想象得出妈子和爷爷通电话的画面。我叹口气:“别放在心上,我妈脾气就这样,心急上来什么话也说得出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理她。子健没什么事,小孩子,会好得很快的,你和爷爷也别太担心。”

      奶奶露出淡淡的笑容,一脸的皱纹,我看着心疼。

      她四周望望,好稀奇:“就说望着大厅空荡荡的,感觉不一样,奖状什么时候撕掉了?”

      “撕掉了。”我摸着头低下头,不做任何解释。

      奶奶走后不久。爸妈就回来了,车后面多了一个人。姐请假回来看弟弟了。

      “反正明天没课。”姐背着书包走进厅,眼前一亮,长长“哟”了一声。他们每个人都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奖状哪里去了”,我心虚,声音不大,只是简略地回答撕掉了,不作任何解释。

      老妈可惜地说:“怎么全撕了,至少要留下子健市考得了第四名的那张奖状,奖状在哪,扔了没。”

      我说:“扔了。”

      我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我想象中的要大发雷霆,当我松懈地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安全的时候,老弟却发起公子脾气来。

      “上面全是我和夏姐的奖状,要撕也轮不到你动手,你算老几,谁允许你撕掉的,你成心的吧,上面没有你奖状,你是不是很嫉妒我们?真是了不起,净挑我们个个都不在家的时候撕。”弟弟的音贝并没有因为断手的疼痛而减小,他狠狠地瞪着我,眼里是一团小小的火光,“奖状扔哪你去哪给我捡回来,自己学习成绩不好,还要去眼红别人,真没种,窝囊废。”

      我和弟弟对瞪着,不吭声。不知道他是真的这样想,还只是一时生气胡说八道,我无话可说,因为深藏我心里的话全被童言无忌的他一针见血地戳中了。

      “算了,没就没了。”姐姐劝和,“有什么好吵。”

      “爸妈都不吭声,你给我闭嘴。”我心里想着,狠狠瞪一眼可恶的弟弟。

      弟弟望着我,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反正什么也没改变,他继续瞎嚷嚷:“她成心的,她就是成心的,我讨厌死她了,我的奖状她凭什么扔了。”

      我懒得与弟弟较劲,转身走出门口,弟弟的声音依旧在我的身后响着。

      放假的日子总是溜得很快。老爸回来几天,该上A城了,那行生意不做久了,会被客户渐渐遗忘。

      弟弟的手有两种复原方法,一种动手术,另一种保守治疗。无论是哪一种,恢复期都很久,学习耽搁是必然。老爸妈选择了后者,认为弟弟还很小,身体正在长着,即使骨头长歪点,但长着长着也会长正。

      弟弟的手除了定期换药外,已经没什么大碍。老豆也不得不上A城。老妈听后脸色很差,咆哮:“钱钱钱,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心,儿子都成这样了,你眼里只有钱,你不要儿子我还要,要上去你自己上去。”

      “话说得真难听,什么叫连儿子都不要,难道心里痛就一定要哭出来才算表达吗?子健的手前序已经完了,只剩下休养和换药,难道要我陪着等他康复?咱们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你要用的钱,从哪来?全家只有我一个人赚钱,我不挣钱,喝西北风去吗?这个家顶梁柱担子又不在你身上,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不上去了,咱们在这坐着望天掉馅饼好了。”老豆将手上的衣服往沙发一扔,上楼去了。

      家里乱成一团,弟弟摔断手,爸妈发生争执,我和姐姐也要回校,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瞎着急。

      我赶紧煮饭烧菜,姐的学校在县城,远着,还要等车,需要提前出门。

      我和姐姐吃饭,席间,妈子也加入,妈子一脸的落寞,沉默着像在想什么,出奇的安静。

      “老爸什么时候的车上去?”姐姐打破安静。

      “六点吧。”

      “你上去吗?”

      “我上去你弟怎么办。”妈的情绪很激动,停顿一下,说:“吃完饭赶紧回校,大人的事你们少管,安心读书就好了。”

      “要多少生活费?”妈子问。

      谈到这个话题上,一直只听不开口的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妈,我想买件新衣服。”

      青春期的我们,爱美,都希望时常能有新衣服穿,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出现在教室,出现在大家面前。

      妈子不吭声,怒瞅着我,像我欠她十几万不还似的,说:“你大把衣服,没衣服,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我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捡姐姐穿旧了,我好想开口说,但忍住了,沉默不做声。其实她这个答案我已经猜到□□成了,心里懊悔极开口问她。

      妈子白我一眼,却转脸问姐,语气完全是另外一个调,很温和,像个慈母:“子夏,你要新衣服吗?”

      姐姐摇头说不要,学校还有很多衣服。

      “学校还有初中时候穿的旧衣服吗?有就不要再穿了,看上去还很漂亮的下次放假拿回来给子叶穿,在县城和在农村不一样,要是在学校里穿得丑些,会被同学笑话你爸妈穷酸,会被瞧不起你的,城里不比农村,东南西北,哪哪的人都有。”

      三姐妹中,妈子对弟弟最好,但撇开弟弟不说,我和姐姐之间,妈子对姐姐最好,无论做些什么有什么好处,她优先考虑的永远都是姐姐,我无足轻重。

      听完妈子对姐姐说的那番话,我胸口突然变得很重,感觉呼吸变得很困难,差点喘不过气来。我低下头,滚烫的眼泪霎时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不争气地迸出,滴在蒸汽腾腾的白米饭上。

      我噙着眼泪,始终低着头,将饭碗里的饭吃完。

      我从没像此刻那样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家对我而言,或者我对这个家而已,冷得像冰窖似的,毫无存在感。

      背着书包,我推着自行车和姐姐准备出门,妈子给我零用钱的时候,多给了我三十块,或许她左想右想想通了,话我都问出口了,不给说不过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望着她手里的钱,犹豫着,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接过。

      那时的我,天空是狭隘灰暗,目光是狭隘灰暗,心也是狭隘灰暗。在这个家里,我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妈不爱爸不管,还要在姐与弟两座大山之间的夹缝中挣扎求存,求那么的一点点存在感。

      我真心好妒忌,妒忌得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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