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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扫地风波 ...

  •   六年级。面临小升初,压力谈不上,动力十足,比如,看别人领奖看腻了,自己也要领一回;姐姐升初上重点班,我也要上重点班;别人总说我比姐姐差,我就要拿自己的行动,将别人的嘴巴封住——

      小升初,只考语文和数学,两科中,我对语文的兴趣比数学要强烈得多。语文成绩是中等水平,数学就老是不及格。

      六年级,又一批旧老师调走,又一批新老师调来。

      我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她是新调来的其中一位。她严肃,少笑,总爱板着一张脸,给我印象特别深刻。

      开学第一天,她往讲台一站,那双凌厉的眼睛一扫,顿时全班鸦雀无声,她托托眼镜,冷着脸自我介绍,说了一大推不要,不能,不允许,不能够。一上来就列规矩,冲击力太大,同学们的耳朵有点适应不过来。她说话的语气同她不笑的脸十分相似。台下的同学们坐姿端正,抬头挺胸。她气场特别强大,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抽得一干二净,压得同学们差点缺氧,喘不过气来。

      班主任停顿一下,正想开口继续往下说,学校外面鞭炮声绵延不断地响起。鞭炮声停下,她依旧面不改色,托托眼镜:“你们学校的地理位置是我见过学校当中最特殊的,一边是祠堂,一边是庙,斜对面还是村委会大楼,村里最热闹的三个地方都绕着学校。这边烧香拜神刚放完鞭炮,村委那边的喇叭又响起来发通知了,学生还能集中精神学习吗?”

      话刚落音,包括我在内,很多同学都低着头在偷笑。其实学校周边环境我们早已习惯,突然被她一本正经说,还真觉得地理位置很特别。

      班干部,课代表,小组组长都选定了,最后还要选一轮学习小组组长。班上50人分成8个学习讨论组,各选8位小组长。这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教学模式。在陌生兼好奇下,我们被分成8个小组,说不幸,说幸运,我被选为组长之一。突然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很感动,很满足。

      8小组是竞争关系。组长职责:检查他组作业,督促自组作业,还有背书抽背笔记之类一大堆。

      特点最大的是,作业相互检查,在检查他组作业的条件下,各组长绝不互短,而是能够扣分的绝对扣分,比如,字丑潦草,留有空格,不完成作业的等等。因为这会影响到老师的评分,分数扣得越多,名次越低,越糟糕。

      评分第一名,有奖励;倒数第一名,罚扫地一周,奖罚分明,所以各组都在力争上游,互不相让,既竞争又合作。

      被选为组长,我很高兴,但一秒后,我很受挫,因为左橡和我一组。在班上,他是出了名不爱听课,不交作业,不做作业,经常被罚的学生,但说起来很奇怪,他成绩还不错。我也曾问过他:“左小气,你怎么老不写作业?”

      他说:“写作业只不过是巩固知识,知识点我都会,写作业就是浪费时间了。”

      我又问:“那考高分有秘诀吗?”

      他说:“有”。

      “什么?”我眼睛冒着星光。

      “过——目——不——忘。”

      自从发生“打小报告”的事之后,我几乎都没正眼瞧过他,把他当作空气透明,漠视他。实在漠视不了,有交集的时候,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我总是左一句“左小气”右一句“左小气”地叫。我叫多了,大家听多了,他便有了一个花名,叫“左小气”。

      做了讨论组的组长,我的责任心史上爆表,一边思考着如何带领大家成绩步步高升,一边顾虑着成绩一般般的我万一还没当过瘾便被赶下台怎么办,又一边开始担心左橡会不会拖大家的后腿,真不得闲。

      果不出我所料,左橡依旧我行我素,谁的声音建议也听不进。一周后,我组得了倒数第一名,周评差得满地狼藉。左橡不完成作业,班主任不理不睬,或许因为她知道,这是个荣誉共存的小集体,组长在,组员在,即使她不管,组员不会放任他而任意妄为,因为他一个人的任性,连带全组遭殃。

      我们的小组,就像□□游戏里面的小房间,大家各就各位相互学习。游戏里有个蓝钻贵族,享有踢人的权利。左橡啊,左橡啊,我们不高兴你,揪着咬牙,想把你踢出局,踹得远远,可是——这里不是游戏,是现实,没有蓝钻贵族,更没有踢人的功能。

      下课,别的同学抱着书包回家,我们组的同学留下商量关于扫地事宜,哪两个星期一扫,哪两个星期二扫。但组里面只有七个人,怎样分配都闲置出来一个人,或者怎样分配都有一组是三个人。所以商量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大家都想做闲出来的那个人;另一种是这罚扫地明明可以避免,被罚得冤枉,不服气。

      议论声喋喋不休,争论一会,突然梁有劲激动地说:“左橡,你是故意的吧,这周倒数第一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下周,下下周,难道你打算一直被扣分,拖大家后腿吗?”

      教室安静,有劲的话在空旷的教室显得特别明亮。我们七个人,围着小圈子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齐齐盯着左橡不做声,在等待他的回答。

      左橡保持沉默。

      见左橡不回答,有劲继续说:“八个小组竞争,以我们的实力,虽然拿不到第一名,但也不会垫底,即使垫底,我们也输得名正言顺,心服口服。现在大家同座一条船上,不能再像一盘散沙那样了,团队精神,荣誉精神,都要有。”

      左橡冷冷哼一句:“你以为我不想解放吗?你以为我愿意被你们拘束吗?我没有团队精神,我没有荣誉精神,我懒散惯了,我愿作一盘散沙,怎么了?不服气?这么满怀热情,找老师谈去,最好说服老师直接把我踹出组,把我当另类看。”

      时间静止一秒,继而——一团混乱。

      我吓出一身冷汗,若不是其他男同学手快眼快动作快反应快,跳出来拦住,箍住,劲早和左橡早就厮混在一块,拳脚相向了。

      有劲气得食指抽筋似的指着左橡,但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气愤无处发泄,转身一脚踹向墙角的扫把,扫把歪出一边。他努力压抑着,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理理歪斜的衣服,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奉陪了,以后谁拖的后腿,地谁扫去。”他拎起书包,往肩膀一撂,大摇大摆地晃出教室,他身后有两个男生,眼睛眯成线,朝我挥挥手,说句不好意思,然后随着有劲的背影扬长而去。

      走了三个,剩下两个。我望着剩下的一男一女。

      李落个子比较矮,胖胖,他挠挠头,一脸惬意:“我放学回家还要去放牛,要不我家那头老牛会饿得哞哞叫,不好意思。其实有劲说得没错,等大家意向达成一致了,我再扫。”

      女生短碎发,特别娇小,她单刀直入,说:“刚才议论了那么久,天都快黑了,我也要回家了。”

      各自找各自的理由开溜了。我望望教室外面,叹了一口气。我俯身挑了一把好点的扫把,然后从黑板头往黑板尾扫。

      左橡还愣在原地,扭头望着窗外,语气不冷不热:“大家都走了,你怎么不走?看到我这样,你是不是也想笑话我,笑我活该,笑我神经,笑我破烂,笑我废材,哦,差点忘了,五年级的时候我打你小报告,你那个‘一告之仇’也算别人替你报了吧,看我那么窝囊,是不是心里特别痛快,特别想乐。”

      太阳已经躲进山丘里面了,外面的天空虽然亮灿灿,但太阳下山后,天会黑得快。我胆子不大,自己一个人走路回家,会怕。我要赶忙扫,抓紧时间扫,根本没留意左橡在说什么。

      我认真扫地的时候,眼前突然黑影闪过,吓得我全身一阵罗嗦。

      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橡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他二话不说,伸手粗鲁地抢过我手中的扫把,往地狠狠一扔,脚踩在上面,然后他像只发怒的小野兽,瞪着我,眼里全是怒火,只是瞪着我。

      起初我被吓倒,但被他之后一连串的动作惹怒,我推开他,大吼:“干什么?发什么神经?”

      “我说话没听见吗,我叫你给我滚,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他也大吼。

      “你大好手笔,拿下这个烂摊子。你以为我乐意留下来呀,我也想像他们那样轻松拍拍屁股直接撩衣服走人。可你别忘了,我是组长,地扫得不干净,老师找的人是我,骂的人是我,罚的人也是我。现在天快黑了,时间那么紧迫,谁有空施舍你,谁有空笑话你。叫你左小气,你还真是小气,多心眼啊。有空在这瞎嚷嚷,还不赶紧扫地,你不急着回家,我还急着回家。”

      我一连串的大吼,左橡确实呆住了,他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我看他不懂,又说:“还愣着干嘛,你也想开溜?我告诉你,别说门了,门缝都没有,拿扫把去,赶紧。”

      他似乎被我镇住了,呆头呆脑地去拿扫把,接下来,他安静地扫地,我也安静地扫地。

      扫完地,倒垃圾。

      通常学校的背后都会隐藏着一种神秘的恐怖传说,那个传说,就在学校后面的那一片竹林和垃圾场。竹林的竹子又高又大,小叉枝延伸得特别长,旁边有两格子泥砖屋,一格子是养猪;另一格子是茅房。

      竹林边有一条浅搁的小溪,溪水清澈,潺潺而流,后来慢慢干枯了。竹林,白天很阴凉,阳光照不暖和,晚上,竹林周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尽管拎着十几个电筒将路面照成白天亮,也没有一个人敢去。

      那片竹林,听老一辈说很久以前是打靶场,冤枉死的人多,土壤吸收鲜血也特别肥沃,所以竹子长得特别粗大倔壮,竹林也给人一种诡异的神秘感。

      现在天色渐暗,虽然和左橡一起,但还是忍不住害怕。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吹竹叶摇曳的声音。

      我把垃圾桶翻转倒。

      倒垃圾的时候,左橡站在一旁,趁我不留神,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朝茂密的竹林深处砸去,竹林深处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我吓得惊叫一声,连桶也丢掉撒腿就往外面跑,一边喊着“鬼呀”。

      左橡一边弯腰去拾被我扔掉的垃圾桶,一边望着我远去的背脊偷笑:“凶巴巴,活该。”

      突然,从猪栏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猪叫声吓住了左橡,他脸色大变,紧张地四周环视一圈,旁晚暮色朦胧,风吹竹叶沙沙沙响,诡异得可怕,他赶忙拎着垃圾桶慌忙夺步冲出垃圾场。

      不知道左橡怎么回事,或许是良心发现,自从那次扫地之后,他总算肯分配一点时间去完成他的作业了,不管对与错。我的小组,大家总算和和睦睦地相处,相互好好学习,相互好好合作。

      第一学期期末,考完试颁奖的时候,我终于梦寐以求地领到一张奖状“优秀少先队员”。那时候,我高兴得瓷牙咧嘴,揣着它跑回家,想让妈子看看,让老豆看看,他们肯定会赞美我,肯定会夸奖我:哇,终于拿到奖状了,墙壁上的奖状终于有你的名字了。

      我满怀希冀地回到家,可没有人注意到我。上是姐姐的三好学习,下也有弟弟的三好学生,谁会注意到我的“优秀少先队员”。

      好不容易妈子注意到了,看了一眼,却说:“怎么不是三好学生。”

      妈子用同等期待的目光看我和姐,我该高兴,但是我高兴不起,反而伤感起来。赞美没有,夸奖没有,希冀也被浇灭了。

      成长的路上,除了衣食住行,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姐姐那么优秀,弟弟后来居上,我同样也是一个孩子,特别强烈地拥有一颗高傲而敏感,自强而又脆弱的心,成长过程,同样需要赞美,需要夸奖,需要安抚。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不开心,我默默地退出一边,拎着我的奖状飞快地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自认为很宝贝的奖状折叠好,摆进抽屉里,珍藏起来。

      我们是同一辆列车,我永远是脱轨的那一节,与姐姐弟弟永远都不在同一轨道上,同一频道上。可我的倔强不允许我承认我是脱轨的那一节,我可以努力,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也可以和她们一样那么优秀。

      我被这股不服气不甘心的念想支配着,一边嫉妒一边仰望,一边仰望一边追逐,在放弃中前进,在前进中放弃,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我不断地追逐姐姐的脚步,初中,高中,我足足追逐了六年,我知道我不是梧子夏,也达不到梧子夏那样的优秀,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服气,我不承认,更因为我一旦停下来,我会堕落,我会输得更加死无葬身之地,更加被看扁,更加一文不值。

      严师出高徒,罗老师的严格是有资本的。一年的刻苦学习,在小升初的考试中,我居然入了快班。

      那是我读书生涯十二年中唯一一次快班,也是这个唯一,让我的生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快班的那一年,仿佛那就是命运对我的特别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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