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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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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十九这天,卫昇起了个大早,坐上他的农用小三轮去赶集,乡间的小道坑洼的很,一路过去,生锈的车皮子颠的‘哐哐’直响。
前头走着的几个妇人早早让了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哎呦,咯哒,这么早,也去赶集呀!”,这扛麦子打谷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一张嘴嗓门大的连马达声都盖不住。
“嗯呐,要坐车么?”,卫昇眼角糊着眼屎,半睁不睁的,昨儿跟人组队刷副本刷到半夜三点,这会儿他还云里雾里的。
几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先走着,我们几个老姐妹说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这小三轮她们可不敢惦记,那后车斗子瞧着跟个马蜂窝似的,别说上个人,就那摇晃的劲,怕是再颠几下,就该散了。
“哦!”,卫昇撩了撩眼皮,要死不活的,他就跟他那小破车一个德行,油门扭到最大,那速度也就比走好个一丢丢。
不过就这么一丢丢的功夫,人也拉开了距离。
对过的路牙子上站着个年轻姑娘,见小车跑没了影,凑上来问:“婶子,他就是咱村那个,那个啥!”,她本不是那背后说人的,实在是那人名声在外,由不得她好奇。
“啥玩意儿?”,几个大婶子面面相觑,
小姑娘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外头说的那个”,那词毕竟不是好词,她一个刚嫁来的小媳妇,在长辈面前总不能口无遮拦的。
这下子,几个大婶子都回过味来了,敢情这是上杆子找不痛快呢,当即就叉腰站人跟前,吊着眉眼道:”说清楚了,那个啥是哪个?”,滚刀肉,二皮脸还是三只手?
“没,没啥没啥,我,我不问了!”,小姑娘被唬得直哆嗦。
其中一个婶子冷笑,话都出口了还想收回?没门!“你是卫贺家刚进门的小媳妇吧,怎么,你男人没给你立规矩?”
“啥,啥规矩?”,小媳妇脸都白了,几个婶子都是五大三粗的,脸一沉跟个夜叉似的,忒吓人!
“在后卫岗村,说哪个都可以,就咱家咯哒动不得!今儿你这话就犯了忌讳,来来来,咱找地儿好好唠唠”,小媳妇被婶子们堵着一通数落,心里叫苦不迭,哎呀妈呀,都说后卫岗村的婆娘虎的慌,她总算是见识了!
咯哒是卫昇的小名,在他还是一小只的时候,家里有只挺有年头的老母鸡,那老母鸡少则三天多则一礼拜才下一回蛋,那会儿家里穷,鸡蛋都是个稀罕物,他馋得紧了,就见天儿撵鸡屁股后头儿跑,一边跑一边学母鸡抱窝‘咯咯哒,咯咯哒’叫,叫的急了,就成了‘咯哒,咯哒’,把他家老头逗得不行,干脆把他小名也改了,就叫咯哒。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卫昇的身世,卫昇他爹卫满田得过麻风病,手脚都长畸形了,干不了正经活,只以捡破烂为生,因此,快过四十了还是老光棍一条。卫昇是他家黄狗从垃圾堆里拱出来的,跟只死猫崽似的蜷着,脐带也没断,全身散发着恶臭,好在还能小声哼唧,当时卫满田手都抖了,他把小崽子搂进怀里,心里只一个念头,他卫满田有后了!
卫昇打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这事他爹没瞒他,他也没走心,该吃吃该喝喝,蹦跶着就大了,如今,快三十了,也没个成家的念头,似乎有和他老爹靠拢的架势,这要搁别的村,能被唾沫星子淹死,可在后卫岗村,却没这糟心事,哪个敢逼逼叨叨,就等着被村里的大婶子们扇大嘴巴子罢!
卫昇人缘好,那不是吹的,说起这事,得往前倒腾一辈儿。那时卫岗村还是个大村,村里有小七百户人,这七百户人占着整座黄羊岗并周边近千亩地。黄羊岗虽占地极广却相对贫瘠,岗上多怪石,可用的山地很少,那时候民风淳朴,地里刨食一年,能喂饱肚皮就是安逸日子。这安逸日子过久了还不觉得,直到改革的春风吹来,村委一纸通知,说要征地建厂带动村民发家致富,这分歧就开始了。老人说土地是个宝,咱都捧上金元宝了,还捡那芝麻干啥,小辈人想法正好相反,总认为泥腿子最没出息,自此,卫岗村分了前村后村,前村人卖了地进了厂当了工人,后村人依旧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电镀厂之后化工厂来了,化工厂之后印刷厂也来了。前村人腰包是鼓了,可这黄羊岗的天灰了,水黑了,地更荒了,就连呼吸都带着股刺鼻味,卫满田的咳血病就是在那时起了苗子,像他这般起怪症的,还有不老少,卫昇的第一战是给他爹讨药费时打响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
如今再说起卫岗村就只说后卫岗,前村已经成了空村,后卫岗村也都撤了大半,如今村里只剩些孤寡老人以及一些舍不下根的实在人,满打满算也不足百户,可就是这么个小村,人比之前抱团,卫昇在前头闹,他们就在后边撑着,这么些年下来,最后几家工厂给他们整走了,村委也闹了个底朝天,最终,老人的低保批了,伤病号也拿了补偿,这一件件的喜事砸下来,他们能不把卫昇当犊子似的护着么,人心都是肉长的,说实话,亲儿子都未必有他这么妥帖。
今儿落牙镇大集,卫昇可不是来凑热闹的,当初卫岗村零零总总有几十家小工厂,前卫岗村人走的时候,跟着撤了一批,这后头的事,都没落到他们身上,他这是找补来的,不是他贪心,相比起家毁人亡的仇,那几万块钱顶个屁用,上两趟医院就没了,他是不落忍看他爹看那些留了病根的村民,没日没夜受煎熬。
那些小工厂老板多数都是本地人,有名儿有姓,都在他这安着号,不给赡养费,行!那可就不怪他有事没事寻过来找他们晦气了,顺带还能帮他们破个小财啥的,反正局子他没少进,就当进去讨杯茶水喝了。
卫昇锁好了他的小破车,转着钥匙寻思着要先上哪家的门,冷不丁身后出来个声音:“小伙子,玩一把套模要不?”
“嘿,我说,你咋躲这儿支摊呢?”,他停车的地儿在个废弃小卖部的侧墙,离出摊的街道隔了三条巷子,小卖部对着马路,两边栽着棵榆树,那说话的,就蹲在树荫底下,是个年轻男人,西装笔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个黑超,跟前摊着块长条桌布。
这打扮也出来摆摊?倒是奇了!卫昇来了兴趣,踱步过去:“说说怎么玩儿?”
“五块钱一把,一把十个圈儿,来来,拿去玩儿”,那男人不容分说,抓一把竹圈塞进卫昇手里。
“嘿,还挺会来事么!”,卫昇乐了,他瞧了瞧手里的竹圈,少说有二十个。
那男人也跟着乐:“嘿嘿嘿,嘿嘿嘿!”
“你这人挺逗!”,就这么个旮旯角的地儿,估计一整个集市下来,也没个上门生意,都这样了,还笑的出来,也是个能人,卫昇当即甩出十块钱:“行,今儿小爷给你开个张”
桌布上摆着的都是泥塑,由小到大,排出去十行,小的枣大一个,大的能有尺长,不是啥值钱玩意儿,但瞧着倒是精致。
“这我搁哪里套?”,卫昇低头找了找,没找到下脚线。
那男人弯着嘴角,道:“随便!”
卫昇瞪眼:“嘿,这还能随便的,我要搁跟前站着,你这些家当还能有剩么?”
男人道:“你试试呗!”
卫昇咋舌:“你倒是爽快!可我不干那事”,说着,他自己给自己划了条道,然后站定了,开始套套模。他还记得,他小时候跟着他爹赶集,就爱看人玩这个,那时候是二块钱一把,抵他家一天的伙食费了。
竹圈飞出去,落到桌布上,圈沿顶在两个泥塑的头顶,“唉呀,圈小了,不然能套俩”,男人蹲在一旁咋呼。
卫昇笑:“你咋还可惜上了,我这才第一个圈”,话落,第二个圈又出去了,这回他是比照着之前的位置,往一边偏了的,只是那竹圈落地后,也还是老样子。
“嘿,难不成我这手生的,都没感觉了?”,卫昇不信这个邪,盯着同一个位置‘唰唰唰’甩出去五个圈,结果,很糟心。
男人在一边悠悠道:“你要不换个试试?”
“不换,就这个,这个好!”,卫昇咬牙切齿,他看中的是最后排的一尊童子,那童子白白胖胖的,手里抱着尾红鲤,甭提多喜庆了,他准备拿回去逗他儿子玩儿。
卫昇未婚未育,他儿子是他老爹花钱买来给他养老的,今年也有五岁了。想起那个磨人的小子,卫昇一发狠,竹圈一个接一个落地,很快手里只剩最后一个了。
这时男人突然道:“这把玩完了,你还接着玩么?”
“不玩了,小爷我还有大事要做呢”,卫昇举着竹圈在那瞄来瞄去,然后,手腕一甩。有了之前的屡屡败绩,对于这最后一搏他也没抱希望,只是....
“啥玩意儿这是?”,卫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难不成是他刚刚手抖了?要不然,这竹圈咋能偏到天边儿去,明明他对着的是左上角,怎么就跑右边儿去了?
“恭喜!这是你的了”,男人笑容满面的递上一只巴掌大的泥塑。
卫昇接过手后一瞧,立马嫌弃了:“瞧我这手气臭的,怎么就套了只老鼠?”,这玩意儿,家里活蹦乱跳的就有几窝,他再弄个死的回去,算怎么回事?是想再招几窝回去不成?
男人道:“鼠同数,有招财进宝之意”
“是么?”,卫昇持怀疑态度。
不过之后,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点道不清说不明的意思,卫昇今日收获颇丰,虽然赡养费依旧没抠到手,不过小钱儿弄了几个,还得了个大消息,听说市领导班子要下来巡视,落牙镇就是其中一站,其目的,是要搞扶持!
他乐不颠的骑着他的小车往回赶,眼见着快到卫岗村地界时,只听‘嘭’的一声,前胎爆了,因着惯性,后轮翻起,来了个倒栽葱,他屁股刚离座,就被车斗扣了个正着。
当时,路上也有个把人,随即上去帮忙,车斗子被掀开后,却见里头空空如也,“哎呀妈呀,人呢?”
帮忙抬车的转了一圈,站到路牙子边往下瞅:“不会是翻沟里去了吧?”